顾弦望在恍惚中走到了胡同口。
路口外好似停着车, 那连绵许久的大雨终于转小,浑身的水汽蒸发带走体温,胸口处一片寒凉, 她听见车门开合的响, 然后一双浸透了的黑鞋停在面前。
她抬头,见姚错脸上滴着水, 雨伞向她的头顶倾斜,他的衬衣紧紧贴着身体,一套板正的休闲西装,怕是干洗店也救不回了。
“先回家吧。”他说。
顾弦望抿了抿唇,她有许多理由,许多借口, 这一刻姚错什么都没问, 于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说不出‘你其实不必找我’这样的话。
“嗯。”
将她送进后座, 姚错从后备箱的行李袋里找出毛巾和保温瓶,热水还剩个底子,早上办出院前倒好的, 他关上车窗, 将暖气调到最大,看了眼后视镜。
“再等一会儿车里就热了。”
顾弦望攥着毛巾的手略微一顿, 她其实很不喜欢姚错这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她是什么易碎品, 稍不注意, 便要魂飞魄散了。
“师兄, 你可以骂我的。”
姚错抹了把脸, 干笑:“骂你干嘛,你又没做错什么。”
“中秋, ”他顿了会儿,又开口,“中秋我和我妈说了,今年就不回家吃饭了,咱们在北京过吧,和师父师弟妹们一起,热闹热闹,聚一聚。”
顾弦望愣了一下:“快中秋了么?”
姚错笑了声:“是啊,眼吧前的事儿了,陈妈说今年她要好好露一手,搞几个大菜,平时师父吃得那么素,这次可赶上开大荤了。”
“是吗,”顾弦望看向窗外的楼宇,“那…挺好的。”
师父的宅邸远离城区,在近郊,很早的一批老别墅了,院子很大,种了许多桃树,后院空置了许多年,以前放着她练功的架子,后来她大了,架子便挪进了车库里闲置,陈妈有时得闲,看不得那空落落的景,师父不喜欢开田种菜弄得到处臭烘烘的,她就种花。
她在北京有自己的小房子,但总感觉,这里才是家。
她在这里长大,每一寸都亲切,每一样物什都怀念。
车停在大门外,雨已经停了,姚错回头让她不用急,他先把东西搬回去,再和师父陈妈说一声,他们都等半天了。
“车里暖和,你再烤会儿,头发擦干一点,下车吹了风别着凉。”
他风风火火下了车,院子的铜大门没有落锁,一推就开,姚错拎着大包小袋,真像春运时冒着暴雨终于赶回家的人。
顾弦望将手伸向车门,犹豫片刻,打开了车门锁。
游子归家的心绪大抵都相似,人总是先看到那些变了的细节——更换的门联,新移的盆栽,树下新摆了两只陶瓷做的白兔——然后,便是那些不变的。
不会变的房子,闹哄哄的声音,熟悉的景色,和景色里的风。
她就这样站在门前看。
贴身的口袋里传来震动声,顾瑾年留给她的那支电话响了。
顾弦望的指尖下意识动了动,眼前的景色像掉了帧,她等了三秒、五秒,拿出电话,甩了甩水,看了眼陌生号码,摁下接通键。
然后姚错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哄着闹着跟陈妈一道钻出门,他手里端着只不锈钢盆,盆里摞着炭火,上面的碳是新烧的,下面的碳已经成了灰,风一吹,凉了的碳灰吹得迷人眼,薪火的温度腾起来,空气烧得像水。
“顾小姐,”电话那头传来低沉又别扭的外国腔,“我是麦克·海克斯。”
“弦望,别站着了,快进门,”姚错康啷一声将炭盆放下,手指烫得直摸耳朵,“别绕啊,陈妈说得跨过火盆,再用柚子叶打打,把医院的晦气扫一扫。”
“我有一笔生意,想要和你谈谈。”麦克·海克斯说。
陈妈抱着柚子叶,笑得有些勉强,眼里都是担心,她催促:“这孩子,愣着干什么,瞧你淋得这身雨!”
“关于龙家古寨的事,你父亲,已经决定与我们合作了。”
“我想,我们还是缺一个更专业的向导。”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不妨到这个地址来。”
“我们,在等你。”
嘟嘟嘟……
顾弦望收起手机。
玄关处,她看到了师父自己转着轮椅,隐在门边,看她。
顾弦望抬脚,跨过火盆,站定在他们面前,任由柚子叶在身上扑打,清新的气味萦绕在鼻间,她听见陈妈兀自念叨:“没事了,没事了,回家就都好了。”
她心里蓦地一酸,脚下如踩钉,站不住,只能匆匆往屋里走,师父回了厅里,她低头打招呼,逃也似的奔上二楼,门外陈妈还在嘱咐,浴巾都备着呢,放在她的床上,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洗过整理好的,头发要吹干,别着急,慢慢来,弄好了下楼来吃饭。
都是她喜欢的菜。
淋浴间的水声将余音消解,顾弦望觉得自己喘不动气。
一些零碎的回忆往脑海里钻,关于英国组织,关于麦克·海克斯这个人。
她有直觉,顾瑾年不会自愿同他合作,那不是个善茬,枪,他手里有枪,那是个混蛋,但他有人和装备。
他要去四川,他需要一个向导。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吹干头发,顾弦望化了一个淡妆,打开衣柜,四季旧衣整整齐齐挂放,有樟脑丸的气味,还有洗衣粉的柠檬香。
她的手从一排肩缝处滑过,停在一套正装前。
顾弦望披上白色的薄风衣,喷上几滴香水。
冥府之路。
打开门,高跟鞋踏在阶梯砖,足音尤其响,姚错只是简单换了套衣服,短发干得快,他陪师父在客厅,沙发前开着电视,放足球比赛,正踢到常规时间的最后一分钟,运动战,世界波,一粒精彩绝伦的进球,比赛最后的绝杀。
解说激昂地欢呼,他们在沉默在抬眼,看见她的装束。
她看见姚错愣了一下,然后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
师父很冷静,淡淡地问:“你要去哪里?”
陈妈端上最后一碟菜,用围裙边擦手,装傻:“在家里穿得那么正式做什么?你这孩子,快快快,小错快洗手去,吃饭吧。”
顾弦望慢慢走下楼梯,厅里菜香四溢,是她熟悉的烟火气,她不敢细嗅,也不敢逗留。
“师父,我要走了。”
陈妈走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她掌心湿滑,有点凉,常年干活的手都粗糙。
她拖不动,她挣不开。
“陈妈,不用…端我的饭了。”
陈妈执拗地说:“这个点,你能去哪儿?家家都是要吃饭的呀。”
她眼眶倏然一热,哑声说:“我不吃饭,我要去找人。”
“找人。”尚如昀转动轮椅,绕过沙发,远远盯着她,“你想找谁?你能找谁?”
“你又能找到谁?”
“你不是三岁孩子了,还打算任性到什么时候?”
沉默间,顾弦望环视所有人的脸,自她醒来后,每双眼的眸色都相似,他们看着她,眼底全是怜惜,怜她丢了魂,又惜她偷回一条命。
她收回手,轻声说:“我不知道,师父,我不知道我能找到谁。许多事,我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有些人留在那里,没有人找,没有人提,而我的命,是用那些命换来的。”
“我做不到装作所有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在亲友环绕下肆意欢乐,有人在无光之地断绝声息,不该是这样的。”
姚错站起来说:“弦望,如果你真的放心不下,我们报警行不行?让警察去,让有本事的人去,为什么非得是你啊,你、你不必为了愧疚做到这一步。”
愧疚吗?她不知道。
自她转醒一切皆如常,可见抹去的那段时光多么短暂,但是有些人来过,见过,消磨过,在她的灵魂里留下了些什么,她不确定那是什么,可那是改变她的东西,让她决然,让她忤逆,让她违背本能,去做不可理喻的事情。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尚如昀咄咄地问,“找?呵,荒唐。”
“莫说是你,那地界,那些鬼,我无能为力,走鼠也无能为力,那是必须封存之所!那就是不可见光之地!你即便去了,也只是白白再将性命扔了。”
“人世间本来就没有公平,是生是死,都是个人命数,你现在此处,就不是天意了么?你的命又何止是那些人换来的?这是什么廉价之物,让你如此弃如敝履?”
“我很清醒,师父。”顾弦望微微阖眸,低声说,“我只是还未尽力。”
她苦笑一声,认真而轻缓地说:“师父,人活一世,所图不过几个瞬息。我所失去的那些,就像一方漆黑的大洞,在我的灵魂里,那个洞就这样存在着,这上面,原本是什么呢?是一棵树,是一丛花,是一捧沙,我的余生都将这样猜测下去,停留在这个洞前,往后再美的景,再好的人生,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我太了解我自己了。”她说,“我会永远守在这个洞边,永远猜测下去,直到某个瞬间我想起这一切,但那个时候,我也已经失去了再描摹它的资格。”
四季永远有姹紫嫣红的花事,流年永远有烟火美满的人家,繁灯之下无新事,日光晴暖,雪过无痕,只是有人在山巅满身星辰,有人在沟壑固守空门。
千山万水处,一问一无声。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余生,因为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所有美好尽成樊笼。
“我只是一个,普通、无能、软弱的人,担不住戏文里顶天立地的风骨,我只能诚惶诚恐,狼狈挣扎,追到力竭处,求一个无愧于心。”
“好。”尚如昀冷笑一声,“好好好……”
“好一个无愧于心。”
“你大了,人生是你的,命也是你的,我这寒宅破落户,困得住你一时,困不住你一世。”
“顾弦望,你今日若从这个门出去,往后生死自负,再不必进得此门来!”
“老爷!”
“师、师父……”
恩断义绝,逐出门户,顾弦望怔了怔。
耳畔有许多声音在叫她,所有声音都渺远,她只想到自己三拜九叩,六礼描红,一杯茶,一杯酒,敬师如父,到今天都还未偿还,而此后斑衣戏彩,祝岁百年,却都与她无关了。
寒冰入喉,咽血成霜,字如钉雨,天地翻覆。
师父从来是言出必践的人。
“我……”
她哽了好久。
最末却只一拂衣摆,恭敬下跪,没有三门六证,没有焚香吉时,拱手正脊,是震天响地的三叩首。
她伏在地上,哑声道:“一日师,终生父,弦望虽忤逆不孝,却还承恩深重。”
“若是…弦望还有命回头,定于家门前长跪请罪,师父一日不收回成命,弟子一日不辞咎耻。”
许久,顾弦望直起身,端端正正做了个揖:“师父,保重身子。”
“陈妈,师兄,你们也要好好的。”
…
一路未敢稍歇,顾弦望打车直奔廊坊,等到了那地址处,才发现是座老戏院。
周遭是老城区,人来人往,叫卖不绝,眼见着倒是安全。
她站在门口略定心神,几个深呼吸后,迈步进了门。
今个戏园子像是给包了场,但门外没有小厮拦着,撩帘进廊,往深处走,才发现里头闲站着不少混混样的男人,嘴角叼着烟头,扒开放摆件的木几打牌,话声不大,但烟雾缭绕,呛人得很。
见她从外头来,个个虎视眈眈地觑过眼,眼珠子从下往上挑,又混又轻佻。
没有人拦她。
只是经过时她听着声轻嗤,不知哪个念叨了句,呦,主角儿来了。
她微微蹙眉,抬手挥去烟气。
啧,有人咂舌,装什么装,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的玩意儿。
顾弦望脚步顿了一下,接着又往里走。
老戏园子的布局各地大差不差,她很熟悉,再撩开道帘子,戏台就在里边,这会儿像是歇场了,台下座池被胡乱拼挪,塞进不少方桌,乍看起来反而像相声茶馆,零碎的下酒菜配上老白干,满场吆喝声,划拳声,乌烟瘴气。
她打眼扫过人群,没看见外国人的面孔,这地方还有二楼,独有个雅间外有人守着,看模样像东南亚人,眼神很锐,隔着扶栏也在遥看她。
顾弦望转开视线,这片刻间就有不少人回头打量她,戏园子虽小,挤满了人,人群虽噪,却又不见女人脸,莫不如说,她就是那根独苗。
有人放下撩在肚面儿上的衣角,随手擦了把汗,直冲着她迎过来。
看来这是专为她设下的鸿门宴。
“顾小姐,”隔着十来步远,他就伸手,“好久不见啊。”
她对眼前男人的模样没什么印象,这人穿着身polo衫,脸已经喝得通红,笑起来满面油光,指尖还沾着些花生粒的碎皮。
她没动,淡声问:“我认识你么?”
“呵,看你这话说的,贵人多忘事啊。”
他执着地端着手,“福建一别,也不过几天而已,能再见到都是缘分,你看佛祖都点头了,顾小姐有什么必要还那么生分呢?”
“我,阑珊斋陈况。进了这个门,大家都是一起发财的朋友,这点面子不给我,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福建?一经他点出关键词,顾弦望脑中混沌的记忆便解锁些许,零星的画面闪过,有山,有宅邸,有酒会。
“陈况。”她重复了一遍,蜻蜓点水似的拂过他指面,“幸会。”
陈况盯着自己的手,半晌又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转头吆喝道:“哥几个,有美女来了,还不静一静,把场子空出来,来来来,赶紧的,都是癞蛤蟆头回见天鹅,那边的,衣服都放下来,看看,成体统吗?”
这话落下去,砸出满堂哄笑声。
无数冷眼瞧过来,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顾弦望反应过来,这些都是麦克·海克斯招来的三教九流的泥腿子,做的是刀尖舔血的买卖,混的是见不得光的场子,把这些人拢到戏园里,是诚心砸人招牌的。
“我来找人。”
“巧了,我们也都在等呢。”陈况回头说,“大老板那里的意思,顾小姐应该清楚啊。”
近了池座,有个东北口音的汉子喊道:“爷们儿的场子,叫个娘们来干啥?”
“张哥,话可不是这么说,这位好歹也是闽南杨家的人。”
“呦呵,人物啊,”汉子啐了口唾沫,“闽南杨家,就是那帮臭憋宝的?”
他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居高临下打量她,“来得好啊,正好我问问你,那北京城的尚如昀,你认不认识?”
顾弦望皱眉:“我算不上憋宝门人。”
“哈哈哈,听着没,”汉子转身指点,“怂得连祖宗都不敢认,这就是丫憋宝的德性,要么之前走山,我二哥能埋在秦岭里,就他妈是这帮王八犊子祸害的。”
“就你们这样的货色,还想着跟爷们一道发财?谁敢把命搭在这?这帮英国佬不地道啊。”
“就是!领个女人碍事不说,转眼就不知道上哪儿为了百八十的把哥们儿卖了,这是下地淘土啊,还是陪太太逛后花园啊?”
“真要是伺候女人,那就哥几个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边上有个人流里流气地搭了腔,转脸又是满堂的哄笑声。
顾弦望默不作声,只用余光扫看二楼,门窗没有动静,看样是还未满意。
“那要如何,才配得上与诸位共事?”她清凌凌开口问。
“噢?”汉子一抬眼,招手让边上的人让开张桌子,端起喝剩下的半瓶酒,倒满三整杯,“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先拜个山门,甭说混没混过江湖,这点儿规矩总该知道吧?”
一次性的塑料杯,58度的烧刀子。
顾弦望瞥了眼,“我若是喝了,刚才那些话,你往后就咽进嘴里,如何?”
汉子嗤笑声:“行啊,我卸岭张望春从来是说一不二,在场的爷们都做个见证呗,你今天把这酒干了,先前那话我就当个屁给放了,成不成吧。”
卸岭,顾弦望亦有几分印象,听方才的话头今天这局虽然是麦克·海克斯攒的,但他自己的心腹都不在这里,满屋子散盗游勇各自为阵,谁也不信谁,但这叫张望春的拥趸不少,不平下他,四川之行怕是要举步维艰。
她到底只有一个人,手里的筹码太过有限了。
顾弦望笑了声,端起杯子朝他举了举,仰头一饮而尽,眨眼便亮了底。
烈酒入喉,这样的酒不能细品,只能干,像捧火从口腔烧到胃底,酒过处除却苦涩便剩疼,酒精独特的燎烧气返上喉管,直冲天灵。
她胃囊里是空的,酒量本也了了,理智燃尽前,三只空杯已摞在一处。
天旋地转里,顾弦望强自镇定,冷笑道:“山门拜过,可以见当家的了么?”
“哈哈哈哈,行啊,倒是我老张没见识了,姐们儿有点子豪气在身上,痛快嘛。”
“那话咋说来着?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说哥几个要找婆娘,还得是找这样的,带劲!”
边上陈况递来杯水,顾弦望看了眼,摇头没接,这里无一人可信,她时刻不能分神,英国人想看她的诚意,走到一步,也该露面了。
四下喧哗又起,有人抻着脖子问老板怎么还不来,到底要等到啥时候去。
陈况盯着手里的水杯,眸色阴沉下来,突然喊了声:“反正都是等,这戏园子来都来了,听说顾小姐以前是个唱戏的名伶,让她给我们表演一个怎么样?”
“嚯,那敢情好哇,”有人搭腔,“美女唱戏,咱这种粗人也是这辈子头回见。”
“就唱那个,那个什么《贵妃醉酒》咋样?这身娇腰软的,不唱这个可惜了了啊。”
“哈哈哈,去你妈的老王,就你也配听贵妃醉酒啊?你是个啥王八啊,还做梦当上皇帝了?”
“那怎么,爷们还不能潇洒一回?”
酒意昏沉,顾弦望其实没听清周遭到底在哄闹些什么,她视线散漫地扫,落在方桌上,落在空杯口,不知为什么,她仿佛看到只手盖住了酒杯。
“别喝了,醉鬼。”她听见自己说。
喝酒有什么好呢?她只是不想她醉罢了。
喝多了只会难受,酒不消愁,杜康的谎,她今日才得解。
以后,也不教她碰了罢。顾弦望无端端地想。
“顾小姐?”有人碰了碰她,“别吝啬啊,给唱一曲解解闷嘛。”
顾弦望从幻想中抽离,抬起眼,极目处没有熟悉的影子。
回了神,她垂头苦笑,淡淡道:“《百花亭》是花衫的戏,我学艺不精,不敢辱没梅先生心血。”
顾弦望迈开步子,穿过人群,跃上戏台,“我自幼习的便是武旦的功底,走的是武旦的路,师门在上,不敢忘本。”
“诸位既想解闷。”她落下尾声,脚尖一踩,挑起杆落在角落处的红缨枪,圈枪自腰线扫过,横出冷光一弧,“献丑。”
只见寒芒当天刺点,白蜡杆在她手中伸缩自如,顾弦望白衣翻飞,红樱旋天扫地,当足两劈,破风声逆刃而起,弓步稳如虎豹,平崩如点马下匪,登天旋破近身敌。
发尾逸逸然,枪尖拖过地,滋啦啦的烈声起处,只见白影腾空侧翻,枪杆顺势劈砸,咚的声巨响过后,长枪背身旋舞,木杆靠挂如翼,舞到风声尽起,方才当天一刺。
飒飒处旋舞,翩翩然光飞,人在方寸台,意在天地间,恍然耳际千军万马,顾弦望侧身盘坐,反手一起,仅握杆尾,枪头正对二楼门扉。
一寸长,一寸强,从来枪为百兵王。
女子如何?戏子如何?
脑中醺醺然,青光白影里,全是模糊的脸。
她朦胧地想,戏要唱给懂的人听,而她不在这里。
堂中静可闻针,顾弦望提起枪尾,脚尖顺势一蹬,那枪杆势如白箭,簌的刺破烟气,直射向池座里面面相觑的人面。
冷锋过处,人皆避芒,回首看,那**破空缸,琉璃碎瓷,尘屑飘飞。
不知谁先喝了声,“好!”
掌声群起,她垂下眼睫,醉深了,闹剧也该落幕了。
顾弦望瞥见一旁有人靠近,恭敬地朝她比了个请。
“老板在楼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