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手里两支电筒一前一后, 叶蝉手里那支聚光在水面追着游鱼跑,很快那条鱼钻进船底瞧不见了,不过片刻又有相似的鱼在她这侧打出水花, 她眼疾手快, 趁势一挑。
哗啦一声,啪嗒嗒的鱼就给撬上了木筏。
四人仔细瞧去, 见那鱼滑溜黏腻,身上不见明显的鳞,不知道是不是和鲶鱼差不多种类,体型不大,约莫一二两重,浑身是灰黑色, 也没特别的纹路, 最特殊的就属鱼头了, 头盖骨长得像虫壳,嘴在壳底下,头顶两根须子。
叶蝉拿刀尖拨弄它, 这玩意在地下生活久了看样子没什么活性, 离水以后就呆愣愣的,并不攻击人, “嘿,这鱼长得倒是奇形怪状的啊, 跟带了个安全帽似的。”
“小老弟, 出门玩儿啊?你妈妈呢?”
安全…帽。
这话在萨拉脑子里莫名其妙地重复, 安全帽, 这仨字离奇地戳中了她的笑点,她肚子鼓了两下, 硬忍把脸僵住,骂她:“你是不是有病?”
病字往上扬,带了个笑尾巴。
叶蝉觑她一眼,“想笑就笑,憋着容易得病昂!”
“有什么好笑的,”她转过脸,“那玩意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赶紧扔回去吧,小心它妈妈来找你算账。”
顾弦望低声道:“方才木筏的震动,会是这鱼撞的么?”
龙黎看着水面:“不像,这种种类体型太小,我们有四人压着木筏,它撞不动。”
那会是什么?
那头叶蝉念着好好好,正打算用刀面把鱼抬起来送回河里,也就弯腰的功夫,突然周遭扑啦啦的水声乍响,简直像是沸腾,顾弦望一抬眼,便见着许多尖鳍大眼鱼张着利牙跃出水面,无头苍蝇样到处乱飞。
金乌受了惊吓,赶紧拍翅膀飞到半空。
这鱼和方才的泥鳅不同,体型更大,单一条就起码半斤起步,叶蝉刀面上的小老弟还没进水,在半道就给一条大眼鱼给截了胡,吓得她转刀就拍,噗通一下给那食肉鱼拍进河里。
萨拉瞪着眼,“艹,这是炸锅了?”
鱼群数量太大,她们的子弹有限,不能开枪,只能打,萨拉用枪托当棍子,来者不拒,俨然像是打棒球,叶蝉本来还用刀刃去砍,效率太低了,便也学她,前后四人对着飞起来的鱼群一通乱砸,水花泼溅得是满头满脸。
这种大眼鱼生命力极其顽强,砸到木筏上就疯狂跳动,它那下颌骨就像脱臼一样,根本也不合起来,牙齿又尖又硬,和亚马逊食人鱼估计是近亲,她们本就忌惮河水脏污,眼下不敢放任这鱼在木筏上乱来,龙黎一手木桨一手剑,铲起大眼鱼就往河下扔。
活动间,木筏上重力不均,左右晃荡得更加厉害,萨拉本就是坐着的,感觉尤其明显,忙叫道:“你们几个悠着点,再晃这破木筏子就要翻了!”
顾弦望观察半天,发现了个弱点:“这些鱼好像惧光,打手电的地方它们会绕开走!”
叶蝉喊道:“但是两根手电——它、也不顶事儿啊!”
混乱中,龙黎向前伸手:“叶蝉,包里有信号弹。”
信号弹?长啥模样?叶蝉赶紧翻找,摸出两根黑色的长管,“是不是这个?”
“对。”
龙黎接过信号弹,贴着木筏边缘拉开引线,滋啦啦的光弹沿河面平行迸出,在她们木筏前端不远炸出耀眼的红色光球,顾弦望加紧划船,将木筏推进到光源周遭,过了那片水域,鱼群终于没再追来。
河面缓缓恢复平静。
萨拉抹了把脸,挥开信号弹燃烧出的烟气,“真特么见鬼了,玩鹰的倒叫鹰啄了眼。”
这是啥?虎落平阳被犬欺!
顾弦望也满身狼狈,她手里的匕首短,被溅到水尤其多,头发差不多全湿了,但这种情况没法说,叶蝉也好不到哪去,衣服上给剌出好几个口子,好在是没见血,木筏没翻已经是大幸。
信号弹燃烧殆尽,光源一点点弱下来,附近不是久留之地,她转头道:“我们还是得快点划出去,若是遇到体型更大的鱼就麻烦了。”
话音刚落,却见龙黎的神色不对,她凝重地盯着水面,丝毫不见放松。
整条木筏上所有人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这种统一让她莫名悚然,顾弦望赶紧侧头看向边上的水面,光只一眼心头就剧烈搏动起来。
脸!
好多脸!
黄浊而平缓的河面下,一张张闭着眼睛恍若安眠的脸孔正在随着她们一同飘荡。
这些人脸有男有女,脸皮虽能看出涨白,但五官和神情却让人有一种鲜活的感觉,这些脸并不是密匝匝挨在一起,仔细看还能分辨出他们的脖子,只是因为太过密集,所以有些人的身体被压进了河里看不清。
他们原本应该是平躺着飘在水下的,现在却因为集中,有些人的身子压低,像是仰着头竖立水中。
飘啊,荡啊,在昏黑的穹隆之下,在浊黄的浑河之中。
顾弦望自问见过的诡异场景已是不少,但这个瞬间,她还是骇得浑身僵麻,肉眼可见的鸡皮疙瘩立刻浮了满臂,这种情况,她抬起眼,前面两人也回过头看她们,彼此脸上都是难看得要命的神色。
密密麻麻的人,就安静地浮动在她们的木筏下,脸孔近得好像一伸手进水就能摸到一样。
黄泉幽魂,她脑海里猝然蹦出这四个字。
真的是活见了鬼,怎么可能呢?难道就这么一段路,她们的木筏无意闯入了阴曹地府的次元吗?
她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这是…鬼帐子么?”
叶蝉不敢说话,生怕发出动静把下面的老祖宗们给吵醒了。
“不是。”龙黎的声音也很低,她指了指水下,“仔细看,能分辨他们穿的衣服。”
“有些,是古代的胡服,像是商队的装扮,还有囚衣,这是流放来的,穿甲胄的,应当是戍边屯军。”
顾弦望怔了怔:“这是古时候被血虫拖下来的人?到现在还没朽烂么?”
河面下的人实在太多,她们想划船都没空隙落桨,如果不是偶然闯进鬼帐子,这里还是之前的地下世界,没有眼花没有幻觉,那么水路走了近两个小时,怎么到现在才出现这么多不腐不烂的飘尸?
叶蝉都快吓哭了,可怜巴巴地哑声说:“不止啊……还有,我这里还有,现代人。”
萨拉抽了抽鼻子,“你们有没有闻见股怪味?”
“啥?”
她皱眉:“不清楚,有点像料汤,就是卤肉用的那种,还没放酱油之前。”
叶蝉目瞪口呆,转头就有点想吐,脸一凑出去,刚好又和边上的大叔打个照面,“唔…这种情况,能不能、不要说,吃的!”
不是吃的,顾弦望警觉回神,看向龙黎:“这下面莫非都是——”
龙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点头。
是,都是禁婆。
顾弦望觉着自己的头皮如同过电,瞬间失了方寸,这么多的禁婆,起码二三十不止,水太浑,河底有多深尚不知晓,但从衣服的年代分辨,血虫拖人入地起码也有千百年了,零零碎碎加在一起,填满这池水还不足够么?
恰逢此时,河面上一阵阴风袭来,顺流直下,吹皱成片河水,风声如咽,将顾弦望发尾落下的一滴水珠拂到木筏边。
滴答——
极其细微的落水声。
她下意识侧目,正见着手边的飘尸猛然睁眼,顾弦望手指一僵,苏醒犹如多米诺骨牌,哗哗然无声间所有飘尸竟都睁开了眼!
黑黢黢的眼珠子,全然没有眼白,几十具飘尸尚未动作,只是睁着眼睛凝望天顶,好像安详等待入土的死者。
根本不待人反应,那风骤然变劲,随之而来的是河面上漫起的水雾,周遭浑如幽冥,说不出的诡异骇人,这当口龙黎猝然蹲身扶稳木筏,高喝一声:“抓紧木筏!”
怎么回事!?
叶蝉骇然瞠目,就感觉咚的一下,整个木筏的船头被巨物顶起,几乎扬起三四十度,她脚下一滑,险些翻下河去,好在萨拉重心低,伸手拽了一把,踉跄间,水下又是炸锅般的翻腾。
这次可就不是鱼了,那些个飘尸似乎终于苏醒,脸上乍现出狰狞神色,一个个向上伸出手,溺水挣扎也似。
啪啪啪的拍动抓抠声不绝于耳,这些东西手上都生着尖头的指甲,但泡水泡久了发软,勾在木筏的树皮上,一使劲有的直接把指甲盖给掀翻过去,露出里头黑黪黪的肉芽儿。
“妈——妈妈呀!”叶蝉是真的要吓尿了。
其他人也不见得多好,萨拉鞋头被一具女尸给扒住了,那力道奇大,甩了几下都没能甩开,她肾上激素飙升,热血直接上了头,哒哒哒几声响,连发的子弹照着水面疾射而出,那浑水随之涌出包泡沫,爆浆样的喷出几道黑液。
黑液漫开,尸群更加兴奋,不对,那好像也不是兴奋……
顾弦望额间渗汗,忙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禁婆怕火,能不能用汽油来烧?”
话音刚落,一具童尸窜水而出,直接扒着木条爬到了木筏之上,一出水面他浑身的衣料立刻烂成了渣挂在冷白的皮肤上,随着身子和木筏搓动,很快不见,这玩意看起来就和电影里的小鬼没多大分别,尖嘴猴腮没毛,睁着俩黑黢黢的眼,扭头看过来,满口尖牙,照人就扑。
顾弦望刚摆出架势,龙黎眨眼就挪到她身前,她站在木筏的中心点上,三指如勾,径直攥住了童尸的喉咙,抬臂将人提起。
不等小鬼爪子挣扎近身,所有人只听着嘎巴一声响,龙黎腕子一拧,生将那童尸的头给掰折近九十度,如此却还不能放心,她不知何时松开了青铜剑上的茧衣,冷锋森然,毫不迟疑地穿心而过。
童尸嗓子眼里溢出声尖锐的嘶叫,很快没了动静。
黑液溅了龙黎满手,顾弦望心惊肉跳,但她现在却又不能妄动,木筏上的平衡已经打破了,倾覆只在眨眼之间。
为什么动用青铜剑?
方才、龙黎似乎一直在警戒什么,不是禁婆,比禁婆潜的更深,难道是水下还有别的东西!?
顾弦望刚掏出手枪,连保险还未及下,龙黎眼前登时炸开捧硕大水花,一条赤色肉虫轰然钻出河面,巨口之中已然塞满了挣扎不休的飘尸,恍如蛟龙入海,那肉虫拧身翻腾,再次没入水面。
萨拉艹了声,绝望地喊:“河底下怎么还有这种虫子?!”
嘭的一声,木筏下再度被重重撞击,捆扎木条的**声发出吱吖的磨响,顾弦望站起身,眼见着水面上浮起条条游动的水纹,那决计不止是一条血虫,还有,还有更多!
它们的主食原来是禁婆吗?
龙黎喝道:“都靠过来!”
言罢她纵臂一甩,童尸当即脱剑而出,像是个饵料坠落远处,不等入水,当下就有条血虫竖直腾出,浑圆的口器连嚼都不嚼,直接让童尸滑入肉腔。
朔风水雾之中,叶蝉茫然地抬起头,这时她才发现她们所在的这处水域岩顶比别处的都要低,或许是出于绝望,她感觉天都像塌了下来,到处都是水花、巨响、还有空气里弥漫的骇人香气!
她拖着萨拉往龙黎身边围聚,可根本不等站稳,木筏边同时竟窜出四五条血虫,这些血虫比沙漠里的要小,但也有两三米长,比组船的木棍还粗。
她根本没看清血虫是怎么扭动的,只觉得一瞬天旋地转,步枪激射的响动震耳欲聋。
木筏四分五裂,**绳绷断弹在她的小腿上,好多手在下面拉拽着她,还有人似乎在叫她的名字,叶蝉循声艰难地看过去,顾弦望好像在水流中朝她伸手,但是来不及了,她几乎已经闻到了血虫嘴里的那股腥气。
毫无犹豫地,叶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后的背包拽了下来,扬手抛向那侧。
真是见鬼,真是倒霉,兜兜转转,还特么是喂了你这死虫子!
“姓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