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头短暂歇止, 几人各怀心事地休息片刻,顾弦望耐着痛意,目光抬向远处孤坐的人影上, 心头有些酸, 想过去,但过去了, 说些什么呢,她隐约觉得龙黎这次的异常事出有因,关键那一环还是系在自己身上,这个结她得自己解开,不能等着她说。
视线收回来,半道和叶蝉撞上, 她有话说, 也是探寻, 能看出来。
顾弦望不动声色地眨眼,意思是问吧。
于是叶蝉抠着脚,漫不经心地开口:“话说回来, 这次你们急火火地跑来秦岭, 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
她触发了秦岭这个关键词,于是几人都看过去。
叶蝉接着说:“照之前说的, 龙家古寨以后龙家人皮图的线索都没了,江湖里各门派也倒了大霉, 属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到现在事情过去三十年, 龙家都杳无音信, 然后卸岭的人突然又说自己手里有图了,不奇怪吗?你们都在卸岭手上吃过一次大亏了, 同一个坑里跌两次啊……”她顿了顿,“而且出发前的花会还被黑客闯进去了,明摆着有问题,你们还是马不停蹄地来了,我不理解,到底是多大诱惑非来不可呢?”
这个问题由叶蝉甩出来最为合宜,她是尚如昀的徒弟,于情理说算是直接利害关系人,现在问缘由,为免有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意味,但叶蝉是局外人,阴差阳错入了局,说白了是因为走鼠在花会上的失误造成的,而且她又是救人一方,有疑问再正常不过。
白蔹没吭声,她现在还不确定叶蝉到底对龙家了解多少,在她与尚如昀密谈之后,岩洞里曾经被熏进了迷药,那段时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对方没有动手,尚是个谜,眼下可以确认的是她自己和尚九爷应该并没被置换,他们仍在执行先前所定的计划,唯一变量在叶蝉身上,她看似局外人,实则又是局中人,此刻的每一句对答,都有可能是龙家人与他们之间的博弈。
季鸢见白蔹不接话,咂摸了两下嘴,顺势说:“还能为了啥?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我们几个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两说,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
“我们来这,图的就是龙穴的宝贝,当年也一样,那些门派的老油子,个个都是猴精猴精的,要没有点切实的诱惑,谁会光听卸岭的一面之词就倾巢而出啊。我反正坦坦荡荡,没啥不能说的,公输家来这,就是来拿龙家人藏起来的孤本秘籍,时代不一样了,我们这派光研究传下来的那点东西,已经走到头了,但当年鲁班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远不止这些,机关术、木造工,很多东西都在历史里遗失了,叔爷们想振兴门派,只能找回来。”
叶蝉饶有兴致地看他:呦,二世祖原来也有振兴门派的大梦想。
季鸢冷哼:“啧,你这眼神是啥意思?那些个所谓古董,随便一拍就是天价,除了个把能研究研究历史,其他的不就是做个摆件儿放玻璃柜里藏起来?能有多大价值?真正有值钱的是书,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智慧,把对的东西放在对的人手里,那才叫价值。”
叶蝉挑眉,要不是她学考古,真就叫这套歪理邪说带沟里去了,要都觉得自己是那个能发扬光大的人,那盗墓的不也成民族英雄了?
先不论门派传承是否至于到火烧眉毛这步,叶蝉趁势又问:“行,你们格局大,那其他人不会也为了传承吧?”
要都这么光辉伟岸,她一个正经的考古人,还不得为这等大无畏精神磕一个?
“那谁知道去啊?像我这么实诚的人可不多了。”季鸢往白蔹那瞟了眼,刻意压下嗓子,像抖落天大秘密样,“但是据我所知,当年在去龙家古寨之前,走鼠和卸岭联合召开过一次密会,会上那些个大佬都去了,当然,我叔爷也去了,但是具体说了些啥,他不肯和我明说,我七凑八打听,问出了’人参血‘这么个东西,好像就是卸岭从龙家人皮图里记载的宝穴中弄出来的。”
人参血?不知是否就是笑三笑先前曾提及过的东西。
叶蝉装着没当回事,“补品啊?”
“扯呢。”季鸢不忿,“不死药!懂吗?就那个级别的。不都说龙家人最初是为秦始皇寻药的?我估计就是找的这个,而且还找到了,要么大佬们能这么疯狂?”
顾弦望观察到白蔹和尚如昀听见这三字,脸色俱都微变。
话头就像击鼓传花,咚咚几声后,季鸢又把彩球扔回到走鼠手里,“这事儿啊,走鼠才是最清楚的。”
终于说到了关键,叶蝉顺理成章地看向白蔹,这一行到此,她最初目的的确是为了支持朋友,但人皆有私心,她也想探寻自己身上的蛊虫究竟是何来源,她是心大,不是痴傻,更不想英年早逝,从笑三笑到季鸢白蔹,每人的话都是她脑海中的一块拼图,她得拿到尽可能多的情报,借以自救。
这番话,显然将白蔹架了起来。
她环视一圈,艰难开口:“当年的密会,我并不是亲历者,所以关于人参血,我所知道的并不比季三公子多。”
就在众人以为她又要敷衍而过的时候,白蔹话锋倏转,“但就走鼠这次答应卸岭的原因,我可以说,季三公子说得没错,事已至此,走鼠应该给诸位一个明白的交代。”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提一桩旧事。”
在白蔹的叙述中,事情要追溯到卸岭于西南抓捕到真正的龙家人以前,最初探及到龙家宝穴的,其实是搬山道人这一脉,也是从他们口中流传出’逢龙点穴,必遇天宝‘的说法。
当年搬山道人为了寻找一种秘宝,遍寻天下奇穴,后来在阴山山脉中他们无意闯入了一处奇诡之地,在里面见到了所谓的’龙家人的痕迹‘,这痕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至今众说纷纭没个定论,但已知的是那些碰过痕迹的搬山道人无一不沾染上古怪的尸毒。
这种毒此前无人见过,不仅会经由人血传染,而且还会令感染者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异化,变成一种类似于南方沿海传说中的怪物,禁婆。
搬山道人这支本就人丁不旺,为救那些感染者,他们试遍了各种方法,可惜感染异化的速度实在太快,最后为了保住其他幸存者,魁首只能下令将感染者全部焚化,以此才终结了灭顶之灾。
经历此劫后,本就衰微的搬山一脉更是一蹶不振,终究未能查出尸毒的来源与解法,后来卸岭的人马抓到龙家人,取得龙家人皮图,借着人皮图的指引前往云南探穴,在其中再度遭遇’龙家人的痕迹‘,并感染了同样尸毒,但那刘驷马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当场就烧死了感染者,没有让死伤扩大。
“当然,关于这些说法也只是卸岭的一家之言,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有他们才知道。这种尸毒后来被称为龙家尸毒,此毒没有解法,且与龙家宝穴紧密相关。”
白蔹说回现在:“这次卸岭柴当家拿来的除了牛皮图的拓本外,其实还有一段视频,视频中录制的是一个正在异化的男人。”
话说到这,其实已经非常清楚了,龙家尸毒与龙家宝穴捆绑在一起,柴英手里握着变异的男人,以尸毒发作的速度判断,他们不久前必然接触过龙家之物,牛皮图人皮图的真伪从来都不是关键,关键是,时隔三十年江湖里再没有出现过这种尸毒的感染者,柴英手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从哪里触发了感染?
白蔹续道:“依照柴当家的说法,卸岭不仅得到了一份龙家人皮图,而且还取得了一种名为药壤的东西,这药壤的功效与季三公子提到的’人参血‘相似,将人置入其中,就有治疗的效果,但是否能使人突破身体极限,这我就不清楚了。”
“柴当家说他手中那份药壤数量太少,并不足效,所以特意来找走鼠牵头,为的也是弥补当年的愧疚。”
她说到这,咳了两声,似乎也觉得可笑。
她复述柴英的原话:“有钱有利,当然要大家一起享用,毕竟都是江湖兄弟,当年的事总要有个说法,不过卸岭也有卸岭的立场,龙家人皮图毕竟不是个小事,我看还是先把秦岭这处穴给探明白了,摸出真东西,才好服众嘛,之后龙家古寨的事,还可以再谈。”
叶蝉恍然大悟:“难怪这次来秦岭显得这么仓促,不像是走鼠的行事作风,合着是红三姐给那位柴当家的拿捏了啊。”
顾弦望刻意观察了师父的神色,谈及柴英手里的视频时,他表情微变,看来似乎对走鼠与卸岭之间的交易并不知情。
而这药壤与人参血柴英都曾提及过,说明他很清楚这是两样不同的东西,虽说功效相近,但也只是各家一面之词,当年的人参血和现在的药壤,或许存在某种相辅相成的关联,二者并在一处,才有所谓的’不死药‘般的功效。
但话又说回来,从柴英在墓道里的反应来看,他应该不曾到过此地,即是说他手里的药壤并不是从这份人皮图里获得的,难道他还到过其他的龙家宝穴么?
不,应该不会,如果他卸岭存有独立探穴的能力,决计不可能再拉上走鼠,柴英此人的性子与那传说中的刘驷马很像,都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物,如果那药壤当真有治百病的功效,他藏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透露旁人知晓,所以药壤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副作用,更甚有一种可能,柴英得到此物,先用了旁人做试验,那个视频里变异的男人,说不定就是个失败的试验品。
如果这样推测,柴英手里的人皮图和药壤一定来自于他人,他曾说过自己是抢了西南的先手,这个所谓的西南,莫不才是二者真正的来源。
思索间,白蔹又道:“嗯,这就是走鼠应了卸岭探秘秦岭的缘由,不过卸岭在找到我们以前,先拜访了公输家和道门,所以我也有些好奇,柴当家给他们的说辞,又会是什么呢?”
彩球再一次回到了季鸢手里,但话题没有继续。
远处,龙黎已经站了起来。
休息时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