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蝉一怔, 稍抬身,越过杨白白的遮挡才看清楚,那侧的木窗玻璃上有一角原本就已经碎出蛛网裂, 几块小的玻璃碴这会儿已经被撞出来了, 露出指节大的洞,眨眼时间十几只小咬就蹭着边儿钻了进来。
“卧槽!”
她当下跳起来, 也顾不上落点了,从地上抄起个饼干塑料壳扑上去猛地盖住那角落,但是这玩意儿边角有个弧度刚好卡在窗框上,两侧被垫出条缝,小咬很快都从那条缝里往她手腕上爬。
“嘶——”叶蝉瞪着眼哎呦一声,眼看着自己手腕子立马给叮肿了, 这虫子太毒了, 和蚊子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它根本不怕你发现,就是要你疼,而且不知道它口器里分泌出什么奇特的毒素, 被它咬过以后血小板的凝血功能便会受影响, 半天那血都止不住,还在流。
“千万别拍。”顾弦望见她抬手, 立刻喝止道,“这里的小咬和隐翅虫一样, 身上带毒, 一旦沾到它的身体马上就会烧出肿泡。”
“哈?!”叶蝉都快哭了, 就这么几秒时间, 她手腕上已经爬了少说十几只虫子,起码有三四个地方在出血, “那那那那怎么办!”
“哎,艹。”杨白白啐了口,一把抓住她的腕子,哗啦倒下半瓶水,瞬间冲了个干净,紧接着脚面前蹭,直接把地上死的活的都搓成泥,“上后面去!”
顺手一拽,人就和叶蝉对调了位置,左掌啪的将薯片包装袋拍在玻璃窗上,这东西有褶,一样不合缝,他右手还抓了本精装书,不知是刚刚从哪里翻出来的,杨白白抬起脚代替左手堵着窗洞,翻开那书就准备撕纸:“找找有胶带吗?”
“等一下等一下!”叶蝉瞪大眼赶紧摆手,“这本书不能撕啊,这、这是已经绝版的译本,这本《红与黑》放七十年代能换两箱茅台呐!”
杨白白抬眼瞪着她,眼珠子气得鼓开几条血丝:“你有病啊?要钱要命?”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本书真的很珍贵,我、我来堵窗户行不行,你再找找别的!”
杨白白一翻白眼,嘴里不知骂了句什么,将书往她怀里一塞,保持那个姿势俯身下去又开始翻,叶蝉跟揣孩子似的把那书塞进外套里,抬头瞥见他脚踝上不知被咬了多少口,细密密的血丝流得满哪儿都是。
这头龙黎终于将顾弦望面儿上的口子都敷上药水,紧接着用匕首将自己登山包的防水布侧面割开,整个罩到她身上,叮嘱:“待在这里,别乱动。”
乱动…顾弦望大睁着眼,没等反驳,已见她轻快翻过杂物堆,贴到墙边,一手摁住那塑料袋的下缘,一手已经从包里抽出了瓶大号的喷罐。
“让开。”
杨白白:?
他脚猛缩,险些扯着裆,颠了两步才站稳,面上有些气急败坏的红——这走鼠的人怎么回事?男女有别知不知道,突然挨那么近是什么意思!
他一闪开,龙黎立马将塑料袋掀起来,喷罐口紧贴窗洞,塑料袋两侧摁紧,只听着后面呲声不绝,直喷了起码半分钟,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从塑料袋后头溢出来,喷完,她将罐子收回来掂了掂,约莫用掉了一半。
“这什么?”杨白白问。
“杀虫剂。”龙黎又补充,“毒性很烈,吸进太多对人也有影响。”
叶蝉恍然地点点头,难怪要等到进了柴屋才用。
杨白白啧了两声,跺脚把腿上的虫子甩下去,心说不进城还真不开眼,没想到走鼠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难道整个江湖里就只剩下憋宝这门还抱着老黄历当宝,以为自己靠竹杖芒鞋走天下是件值得自傲的事?
正挠头,突听着顾弦望说:“你把肚子钉一下,已经裂开几次了?”
杨白白低头瞥了眼,自己这六十块的T恤竟也被血浸出了高端彩晕的效果,难怪闻着血腥味这么重。
“没事。”他讷讷的,觉得挤在柴屋里再掀衣服太尴尬,赶紧偏开话题问:“你是不是也没找到内什么萤火虫?”
这局就算平了,他本想这么说,却见顾弦望突然从一直攥着的尼龙袋里掏出枝发着荧荧紫光的小花,这下不由愣了。
顾弦望:“我在林间谷地里发现了这个,或许荧烛火所指的并不只是萤火虫——”
“你遇到了玉箫地蟾?”杨白白怔怔打断,又看向地上的虫尸,喃喃,“难怪这些虫子会是这样。”
叶蝉问:“什么叫玉箫地蟾啊?”
杨白白说:“是种传说中的’仙草‘,列属天材之上,因为花开时候远看像玉箫所以得名,古籍里说这种草以前是种在昆仑仙池里的,花期会发荧光,很漂亮,但是它本质上并不是植物,而是一种动物,它的根系是只藏在土壤里的尸蟾,以腐液为食,据说往土里填的尸块越多,这玩意长得就越好。”
叶蝉:……
她挤出个难以言喻地表情盯着顾姐姐手里的花,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耸动喉结,咽下往上泛的酸水。
顾弦望也麻了,心想还好没有先把这花送出去,“……那为何说这是仙草?”
“大概是因为原本种在昆仑仙山吧。”杨白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这东西在生长期时是个滋补的东西,但一到花期也就是土下地蟾成熟的时候,只要是踏进花壤里的活物没有能走出去的,“你、啧,你这命还挺大。”
叶蝉恶心得直龇牙,还以为这东西有多大妙用呢,合着只是借了原产地的光啊,不过仙山会种这么晦气的草吗?鬼山还差不多吧。
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传闻,但顾弦望是亲眼看过那片荧海底下的腐骨的,当下收也不是扔也不是。
“能给我看看么?”
杨白白挑眉回看:“难道你们走鼠知道这东西怎么用?”
龙黎伸着手,耐心地等顾弦望纠结了会儿,然后才走来递过花,她仔细瞧了瞧,淡笑道:“对天材地宝的收录整理,憋宝说第二,谁敢论第一?杨家不知道的事,我自然也不知道,只是瞧着这花好看,便想多看两眼,想来玉箫一说,算不得虚名。换个角度想,生死本是轮回常事,物尽其用也算天道,若我是神女,应当不会偏袒天性之异,食露的与食血的,又有什么分别?”
叶蝉这么一听,“好像也是这么回事,毕竟都是神仙了嘛。”
顾弦望觑她一眼,闷道:“但这花应该不能用来赶雾吧?”
“不知道。”龙黎笑笑,“总要有人头一个尝试。”
那也不是你,她心说。
叶蝉抻着脖子看了眼窗外:“欸,杀虫剂好像真的有用。”
结果话音刚落,木门外就传来笃笃笃的响声。
“靠,这么不给面子,又撞门?”
龙黎听了片刻,说:“不太像是虫群撞出来的声音,这撞击声极有节奏。”
顾弦望突然想到了什么,大步跨到门口,将一团口香糖纸抠出来,顺着蛀洞往外瞅了眼,紧接着疾速拉开门,把硕大一坨东西给搂了进来。
叶蝉瞪着金乌,喜道:“好家伙,鸟爷,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金乌一歪脖子,啾了声,也不知在外头吃了些啥,现在肚子溜圆,感觉又沉不少,顾弦望单手搂着它,手指无意从它的底绒里拂过,竟在脖子间摸到了一条绳,将那绳提起来,便见下面系坠着只浸满血的布囊。
那是…龙黎掉的东西。
没想到她没找见,却让金乌给寻了回来。
顾弦望抬眸之际,意外瞥见龙黎微微蹙眉,那凝重神色转瞬而过,很快复于平常。
杨白白反应过来:“这是鸟?”
叶蝉无语:“……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
借着手电光,他终于认出来:“它是金乌。”
“这家伙能把我们带出去。”
叶蝉:“哈?”
杨白白兀自说道:“难怪一进雾林没什么异样,原来是因为跟着金乌在走。”
“鸟类天生能寻向,而且这只不是凡鸟,它多半不受雾蜃影响,所以才能找回来。”他对顾弦望说,“你和它说说,让它给我们领路,一定能找回那辆车。”
顾弦望:……她说有什么用,鸟又不是她养的。
不知是否因为她身上连血腥带药剂的气味太冲,金乌在她怀里窝得极不老实,没两下就扑腾起来,它体积在这,稍微一动便牵扯了她肩上的口子,疼得钻心,手一松,尾指不知有意无意竟顺势将那布囊勾了下来,接着金乌就扑着翅膀飞到龙黎脚边,没羞没臊地蹭人家的腿。
龙黎冷淡地瞧着它,说:“如果这真是金乌,确实可以一试。”
肥鸟:啾?
叶蝉刚好手边就有团毛线,她比量着抽出一截,给金乌系在脖子上,这一看就和遛狗绳差不离,“那咱们冲出去试试?顾姐姐你刚开门的时候门外什么情况啊?”
“应该是杀虫剂起效,小咬不多了。”
叶蝉点点头,忽然又想到:“那这本书…我是不是该还给人家?”把绳子交给龙黎,她从怀里把硬皮的《红与黑》拿出来,依依不舍地翻了翻,书页哗哗翻响,倏地从中漏下一张粉色的薄纸片来。
杨白白离得近,顺手一捏,看了眼:“车票?啧,这书多半也是给偷来的,车票还是前年的东西,这人是从贵阳坐火车到的西安。”
“那也不行,不告而拿是为偷。”叶蝉瘪了瘪嘴,“要不,我把书钱给他留下好了。”
杨白白嗤她:“假正经。”
顾弦望盯着那张车票的背面,心里忽然莫名发起毛来,“给我看看那张车票。”
两年前的火车票大多还不显示姓名和身份证号,只有车次信息,验票方式也较为原始,顾弦望之所以觉得发毛,是因为从背面看这张车票的两个角被对称地撕去了个三角形,这不是验票人员做的,完全是乘车人自己的习惯。
这两个三角形非常规整一致,但并非刀片一次割去,它纸面上有毛边儿,说明撕的时候连折都没折,全靠手眼一点点校对,时隔两年再看,她手指轻抚过三角的边,脑子里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带着眼镜,穿着老式西装的中年男人独自坐在火车上,低着头一点点撕纸的模样。
如果这张车票他撕得满意,就会在车次的箭头下面留下自己独特的签名,g。
这个习惯,是顾弦望在翻阅那本考古资料文件夹的时候发现的——顾瑾年独有的习惯。
她盯着车票上用钢笔草书的g字,冷声道:“把书带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