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 红三姐身旁那女人眼中似倏忽闪过了一瞬难以分辨的心绪,但顾弦望并未能抓住,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杨白白完全抢了去, 她见到他脸上几乎是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惊讶、怀疑、厌恶彼此调和出的复杂神情, 他的薄唇上下开合,无声中复述了一个字:
“顾。”
顾弦望识出的一瞬间, 周身犹如过电,即便时隔多年,再次忆起在杨家曾经历过的种种,依旧会令她本能性的不适。
杨白白本还有所迟疑,在与她眼神相对的一瞬间,他像是确认了什么, 那双死鱼眼刹那间变得极为锐利, 天底下姓顾的人很多, 但姓顾、年纪又相当,姿貌会与那人如此相似的,却不会有第二个了, 他还记得这双眼睛——曾如失去所有庇护的小兽, 唯独没变过的,是其中那隐含着的为了自保不惜一切的疯狂。
他们之间的对视只有三秒, 很快杨白白回过神,瞥了眼前面回视过来的那道目光, 那人好似无意转过, 很快众人都再度将视线落在了展示台上那颗出人意料的蛇灵珠上。
“你感觉怎么样啊?不舒服咱们就走。”叶蝉很担心。
顾弦望低下头, 她手里的纸巾浸润了两张, 现下终于止住了,“没事, 已经不流了,既然来了,起码看到最后。”
“嗐,不就一颗珠子嘛,能有多大看头,倒是顾姐姐你这个流鼻血的问题,从贵州回来以后一直就没好吗?”
其实顾弦望自己也不确定她的身体到底有没有问题,但她身上有包扎的痕迹,显然是经过医生诊断,师父与陈妈没有与她额外提及,大抵是没有太大差错才是。
“我没事。”
她摇摇头,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这时杨白白突然举手,他刚才一口气干了余下大半杯冰可乐,现在当着一厅的人打了个响嗝,然后才说:“扑。”
一个巴掌,五倍。
顾弦望一怔,他想拍下这颗蛇灵珠?杨家憋宝,这双招子功独冠一隅,这么近的距离下,他敢扑卖,说明这颗蛇灵珠极有可能是个真品。
这一下子整个大厅都沸腾起来,跟着扑卖的声音此起彼伏,杨白白本事大,压的是五倍,别人本事小,跟个一倍也不亏,反正本钱只要能跟上,未必争不过杨家人。
叶蝉吓了一跳,这会儿看上热闹来了:“呦,这可比前面那两件儿受欢迎多了啊,也不知道这珠子到底什么来头哇?”
顾弦望自然是没法给她解释,他们这桌缺了叶蓁这个万事通,对眼前这些事儿就只能边猜边打听,上两场的扑卖都是叫一倍的主,用的法子是十米外射镖,那标靶是只直径四十公分的彩盘,当间儿共有十二花名分割一个盘,用的规则是两秒叫一个花名,三中二即算扑中了。
众人正等着看杨白白射镖的热闹呢,场子中段最靠边的一桌忽然也冒出个声音,这哥们儿嗓子极其洪亮,一时间把所有人哄起的躁动声都压了下去。
“二十万。”
这次已经不穷讲究手不手了,直接叫价抢买。
叶蝉刚把顾弦望拉到人群外缘看热闹,就听着里头有眼尖的马上认出那个叫价的人来,压着声音嘟囔道:“啧,相灵那帮人可真有心机啊,说是不来,居然偷摸声儿的派了个人混在最边上。”
“你管相灵来不来干啥?这憋宝相灵两派都出手了,说明这颗珠子准保是真货错不了啊,哥几个还等什么呐?不掺一手?”
那人搓了搓胡茬,有点难为:“这一下都叫到二十万了,我哪儿掺得起?”
另一个人很快招呼道:“老黄,要不咱们三个凑一凑,这颗珠子只要能拿下来,转手一卖起码翻这个数。”
他用折扇遮着手,但从顾弦望那个角度能约莫看见他比了个八。
能翻到一百六十万?
顾弦望心下一紧,下意识开始盘算自己几张卡里的余额,她本想着要是这场还是照先前那形式出价的话,十万以内她或许还可以搏几手,但没想到这相灵派出来的人一叫就把底价给叫到了二十万,她这些年在师父庇护下确实是攒下了一部分积蓄,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已经在她出发贵州前直接打给了疗养院,现在…她能动用的资金最多最多也不超过十一万,连叫价的资格都没有。
失落间,她又倏地一个激灵,自问:既然她相信师父所说的,她拿回的那颗是赝品,现在又为什么想要拍下这颗大概率是真品的蛇灵珠?
人群里,杨白白不屑地嗤了一声,也朗声叫道:“庄老六,你们北派没教过规矩两个字怎么写吗?林背还没出价,你瞎喊什么?要是中气足得没地方用,可以先把之前欠我那三声狗叫给还了。”
一听口气,叶蝉两眼都放光,就算不清楚两派人到底有什么恩怨,这眼看就要打起来的瓜还是很香甜,她偷摸儿拽顾弦望的衣袖,激动道:“哇塞,没想到那个小哥看起来瘦巴巴的,性子还挺拽啊,也不知道这个五倍的扑卖得怎么个赌法,咱们挤前面去吧?”
这场花会的来客本身就是男多女少,尤其是像她们两个这样年轻的姑娘更是打眼看去头一份儿,要让顾弦望在外围瞧瞧热闹已经是勉强,现在要拨着人缝往里挤,实在难为。
还没等到她出言拒绝,身前的人墙突然向后一涌,就听着前边儿有个女人的声音,淡如银铃一响:“扑。”
视线越过人群,顾弦望见她直身回视,左手后背,右手高举,做了个食指中指互相交缠的手势。
哇的一下,厅内哗然,叶蝉支着耳朵四处探听,然后把情报回传:“他们说那个人要扑十倍啊,好像十几年了都没人赌过这个倍数。”
照花会的规矩,扑卖的赌局要放在正式竞价之前,一共只有一、五、十这三个倍数可选,不同倍数虽然都用飞镖决胜,但难度系数完全是天渊之别,而且扑字也不可白叫,一旦失败了,便要倒赔一手,也就是两千、一万、两万这三个对应档。
这下也不必往人堆里挤了,主持很快安排人手将中间的位置给腾出来,该说不说叶蝉这个狗屎运确实一绝,人群往后一扩,正好就把她们两个给让到了围观席的头排。
她煞有介事地给顾弦望介绍:“听他们说本来正常扑卖都是挨个儿上的,但是五倍十倍这种档次就不用遵守规矩了,可以一起打,要我说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就和咱们一样爱看热闹。”
这时两个工作人员撤走了展示台,在原位左右摆放了两只不同大小的彩盘,一只直径约莫三十公分,另一只只有二十公分。
杨白白斜眼儿一抬,瞟了那女人一眼,“哗众取宠可就没意思了啊,这是我们这些泥腿子耍技的地方,金丝雀就不必来搅和了吧。”
那女人一言不发,稳稳走到他后边,五倍的距离是十五米,十倍的距离却是二十米,不仅是距离之差,在彩盘大小不同的基础上,他们两个都需要在彩盘转动的情况下射中花格,而五倍还采用三中二,十倍却必须全中才算得胜。
她自己没应,倒是红三姐笑盈盈地朝杨白白说:“小白白,你怎么知道这位姐姐就是只金丝雀?”
杨白白气焰再嚣张,对上红三姐也得自觉矮一头,他不敢当着这位祖宗的面说女子技不如人,当下只搓了搓鼻头,散漫道:“没什么,看着富贵呗。”
工作人员分别递给两人三支镖,顾弦望眼尖,发现两人手中的镖形制虽一样,但大小却略有差别,那女人手里的镖看着要大一些,镖大而靶小,这要怎么玩儿?那一片花格,若是想要不轧线,只能用平切的方式恰恰好射中狭角,但是这彩盘又是转动的,本身就有惯性,距离二十米,明摆着是让人白扔两万。
虽然那位是红三姐的朋友,大抵是不缺这两万块钱的,但怎么说呢,她就是不希望杨白白赢。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叶蝉翻了个白眼,冲着那女人挥手喊道:“富贵姐姐加油,打他脸!”
其实她声音也不大,但偏巧就喊在一个气口上,大家伙这时候都被杨白白的话挑动去打量那位红三姐带来的’女友‘,这一嗓子就显得格外响亮,顾弦望赶紧摁下她的手,向里外道了声抱歉。
叶蝉还咕哝呢,“咋了啊,看比赛还不兴给加个油?那个叫什么杨白白的一看就是看不起女人,我呸,裤裆里多二两肉把眼睛挤脑门儿上了吧。”
顾弦望微蹙着眉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说:“你忘了你哥哥中午嘱咐过的事了?”
在场子里一定记得不要瞎咋呼,不要引来别人的注意,你根本不知道这里面来的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别看他们穿得破烂,后面的关系网复杂着呢,千万别随便树敌。
这都是叶蓁苦口婆心和叶蝉交代过的。
叶蝉这下才想起来,一瘪嘴:“完了,那个杨白白看过来了,他会不会完事儿就出去给老家打电话叫人来砸了我哥的公司啊?”
“不会。”顾弦望说,“杨家人都很独,他绝不会找别人来。”
其实看过来的不仅是杨白白,还有那位被加油的女人,顾弦望莫名与她对了个眼神,不自觉地冲她扬了扬唇。
有点儿歉意,更多的,又像是某种声援。
“嘁。”杨白白转过脸,冲主持一抬下巴,“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