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介绍说, 这中原酒楼的一二层都是普通的用餐区,平日对外开放,三层是会议大厅, 接待婚宴商宴比较多, 这次花会就是在三层举行。
“四楼不对外,这数字不吉利, 就用来做办公区了。”
顾弦望忽然想到:“但是我师父也来了,一会进场怎么才能躲开他?”
叶蓁摆摆手:“这你放心,大佬们都不在这一层,上头还有五六层呢,做的空中花园,流水茶座, 专供大佬们品茗谈事儿的。”
从电梯出来, 叶蝉探头探脑一打量, 嘀咕道:“到这里应该不用再蒙面了吧?”
叶蓁:“……不用了,快摘下来吧,真够丢人的。”
顾弦望从上了电梯就没怎么说话, 连表情都很少, 她心里不知怎的直在打鼓,像怯场似的, 等真正迈入了花会大厅,这才发现整个形式和她想象的还真完全不同, 就跟那戏园子没什么太大差别, 前头搭着台子, 下边儿分区置座, 三两凳子围一小几,几上可以点来茶水小食, 嗑瓜子都没人嫌弃你。
根据距离台子远近的差别,不同区域从前到后用不同的花类标注,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式的开场时间了,厅里零零散散的大概已经坐下了十几桌人,还有三分之一的位置空着。
叶蝉小小声问:“这些位置是不是随便坐啊?我看你们这个八门聚会好像上座率也不高啊。”
叶蓁偏头答:“扯呢,咱们只能坐在牡丹区,看见没,就剩那两个空桌了。”
“这么偏?”
“又不是老爷子亲自来,我能混上这个位置就不错了。你别以为这就是全部的人,花会开场时间没几个人在意,等会儿到两点,就会有真正的开场拍卖,那时候人就来全了。”
说着话,三人在第五排的右手边贴边儿的桌子坐下了,叶蓁点了一壶铁观音,要了两叠坚果,顾弦望看了一眼价单,倒是不离谱,虽然稍贵于市价,但在场的多半都能接受。
茶水上来的时候,之前与他们一起进门的那个杨家人也进了场,他一进门径直走向最前排的兰花区,然后在唯二的两张桌边上看了看,挠了挠头,又走到了第二排,这才坐定。
顾弦望问:“最前排是供给什么身份的人坐的?”
叶蓁说:“第一排那两桌基本上是不坐人的,专留给走鼠一派的两位把头偶尔下场来观礼的时候坐,第二排开始才是真的兰花区,那是给几大世家和一些大金主客户留的位置。”
走鼠一派的把头,午餐的时候叶蓁倒是给她们科普过,这两位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名号’流云苍狗‘,听说是一女一男,女的管经营,男的管业务,因为太过神秘,甚至还有句打油诗用来形容这两位,叫’流云如幻常无形,祸盈死枉苍狗现‘。
叶蝉诧异地觑着前头那刚点了杯可乐配着鱿鱼丝的街流子,“世家?就这?”
“别没谱了,没点儿眼力价儿,进门的时候你没看见那小哥脖子上带着玉观音?那就是闽南杨家的标志,听说杨家这一代出了个极有天赋的,触觉感知力远胜于常人,我看他找请柬的时候戴着手套,多半就是这一位。”
“哦,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叫什么名字啊?”
叶蓁拈了颗腰果吃,想了想说:“我记得他是白字辈的,好像叫…叫杨白白。”
杨白白…顾弦望默默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脑子里却已经飘过了无数往昔画面,随着一声铜锣响,她的思绪才倏然回归,一看表,马上就要两点了。
方才还没察觉,现在一看,整个场子基本上是坐满了,在后面的位置因为人多,许多桌子边上都是四五个凳子这样加塞,之前在楼下的保安现在也都已经站定在厅门外,看样子是不会再来人了。
一名身穿月白绣花旗袍的长发美人走上主持台,开始调试耳麦和收音的信号,后面的大屏幕已经打开了,画面静止在一张跌了角的古瓷碗的照片上。
叶蓁奇道:“今天挺奇怪,主持都上来了,怎么还不关门?”
他话音刚落,后面就传来一阵压得很低的呼声,顾弦望转头一看,见那后门里走近两个女人,前头那位穿着朱红色的旗袍,盘发,发丝中露出白玉钗尾,她手腕上带着翠绿翠绿的镯子,正好与她的妆容相衬,整个人的感觉就像《夜宴》里的章子怡似的,气场迫人。
她听见有人说:“今儿什么风啊,红三姐怎么来了?”
叶蝉茫然问:“那是谁啊?”
“…是走鼠的把头之一,没想到她今天会来。”叶蓁说。
顾弦望的注意力却被这位大佬身后的那个人给吸引了过去。
那人约莫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长发披肩,着一身纯黑色的立领斜襟中式西装套装,脚上却搭了一双正红的鬼帝马皮靴,似是夜幕中刺出的一抹血,在这宽肩窄腰的行走荷尔蒙上,顶着的却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莫如说,那也太平了,骨相圆钝,五官呆板,既没有走江湖的老道,也不见行商人的精明,整个人的气质淡如白水,实在是看不出这人是怎么坐到走鼠把头身边那座位上去的。
叶蝉给顾弦望把茶杯满上,问:“姐,看啥呢?”
顾弦望一回神,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莫名觉得,那个人看着眼熟。
“嗐,大佬的事儿和咱们小虾米都没关系,还是看看拍卖会有什么热闹的吧。”
随着红三姐和那位无名的客人入座,大厅中前后大门一齐关闭,这花会就算是正式开始了,主持人没多寒暄,三两句便进了正题,今天用来热场子的拍品只有三件,第一件就是图片里这个破了角的白瓷碗。
这会儿她们才知道厅里前后座次这么重要,这拍品除了图片几乎什么信息都没有,东西就摆在屏幕前面的展示台上,想竞拍的人员可以走到旁边观览,但最远不能超过兰花区。
顾弦望虽说没有参加过正式的拍卖会,但也知道要拍卖,起码的信息应该给出来,“单单这一件东西放在那里,怎么会有人拍?”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叶蓁掩着嘴轻声解释道,“这虽然叫拍卖,实际上也就是热场子的游戏,考验的是各家的眼力,那瓷碗一看就是不知道哪个朝代乞丐用的讨饭碗,当个古董是不值钱的,但要是这里有哪一位识宝的能认出来这饭碗有过什么特别之处,用低价拍回去,这也是挣了。”
“在这儿用来拍卖的,大多都不是值钱货,顶高的价到三五万也就差不多了,所以在这玩儿,一手也就两千,买贵买便宜,全都在自己的一双招子里。”
顾弦望了然:“这倒很像是为憋宝人设下的场子。”
叶蓁笑笑:“都能玩儿,花小钱图个热闹罢了。”
这时叶蝉听到边上有人喊了声:“扑了!”
不由奇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这儿不会还用扑卖那一套吧?”
扑卖是宋朝比较流行的一种博戏,简单来说就是逛街的时候见着哪个摊子上喜欢的小物件,若是你兜里只有两文钱,偏巧看上了个二十文的东西,就可以问老板’扑不扑?‘,老板若是答’扑‘,那买卖双方就算是立下了赌约,可以用掷铜钱、摇签或是扔飞镖的形式一决输赢,你赢了,就能用两文拿走二十文的东西。
叶蓁说:“差不多,就是扑卖,不过规则变了。你看那人比了个一,这意思既是一千,也是一倍,如果这场没有竞拍人,那他的出价就是一千,如果有竞拍人,那么他这个一就是一千抵两千的意思,别人一手是两千,他一手就是一千,单件里头无上限。”
“嘶,”叶蝉摁着脑门,“这个规则怎么感觉漏洞很多的样子,照这么说我一直拍一直扑就是了。”
“每场只能扑一次,如果借扑卖的倍数恶意抬价,这买家还得全兜。而且长春社的会员每年还有一次退货的机会,譬如说你要是这次拍卖扑卖到了好的倍数,结果被别人抬标抬得上头了,那你可以选择把东西让给竞价方,再把你的底金赔给人家。”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或许会赚,但卖家永远不会亏。”
叶蝉盯着扑卖的那位大哥在十米开外扔飞镖射靶子,不由咂舌道:“那玩儿还是你们会玩儿啊。”
果然也就两件总价加一块不到八万块钱的卖品拍过去,场子立马就热起来了。
顾弦望置身其中,也不免受到氛围的感染,“我从没想过在现代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就像是…庙会一样。”
叶蝉晃着腿点头说:“对啊,要是早知道这么有意思,我肯定早就学福尔摩斯把家里的老底子给查个遍,然后杀进这个血雨腥风的江湖,成就一代大佬。”
“就你啊?”叶蓁嗤笑一声,刚想调侃她,身上的手机却震动起来,他一看来电号码,低声知会:“我有点事儿,得出去接个电话,你们自己在里面可以吗?”
顾弦望点头:“没事,你放心。”
叶蓁看了看左右,略一颔首,“我尽快回来。”
等他出了门,四周忽然又喧嚣起来,顾弦望奇怪地回头,竟见着那大屏幕上投射出一张小珠子的照片。
紧接着议论声就闯进了她的耳朵。
“开玩笑吧?有人会在这里卖蛇灵珠?”
“这是个假货吧?”
“多半是,这要是个真货,岂不是得卖出个天价?”
顾弦望看着展示台上摆放的那一颗指节大小的黑珠,不由愣了,会这么巧吗?在这么相近的时间里,出现一颗大小、质地都如此相似的蛇灵珠。
难道,师父刻意清早出门,就是为了将它拿来拍卖?
不…不会的,师父怎会如此行事,她的那颗是赝品,就放在家宅的库房中。
脑海中正天人交战,身旁叶蝉却低呼道:“顾姐姐,你流鼻血了!”
顾弦望下意识摊掌一接,一线温热的血液就这样滴滴答答的落在她的掌心里,叶蝉赶紧抽了几张纸递过来,她攥着一把面巾纸慌慌张张地摁在鼻头,再抬眼,却见坐在前面的杨白白、红三姐,和那谜一样的客人,都回过头来,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