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依然回家后唐枳独自抽了一根烟, 回病房时听见路槿橙埋怨:“你也去太久了,我想上厕所。”

  曾几何时这个在外人面前日常冷酷厌世脸的姑娘也学会软着嗓音撒娇了,唐枳在门外散掉满身寒意,推门进去要抱起人:“聊了点家常。”

  路槿橙哪会真的让一个肩上缝针的人抱, 用没受伤的脚轻轻踢开她:“什么家常聊一个小时?”

  对面没应声, 或者说, 她走神了。

  路槿橙看出异常, 倾身趴到床沿边问:“怎么了?”柔顺的直发从臂弯垂坠, 有种温婉的漂亮。

  唐枳将她抱起躺正, 斟酌几番才开口:“李思月,被家-暴了。”

  这两个字在和黄依然交谈时被她特意避开了,因为太直白,会刺痛人。

  路槿橙就被刺痛了, 连表情都没控制好。

  唐枳声音很沉, 还很疲倦:“那场婚礼不是圆满她,是来圆满我们的,安排我们亲手布置会场, 选了合适的捧花, 用自己成全了我和你的故事。”

  世俗与现实从来都是双重束缚, 唐枳与路槿橙在国内注定不会有合法的一纸婚约, 所以当李思月发现自己掉入泥潭还爬不上来后, 大概感同身受到唐枳的苦痛,不动声色的策划了一切。

  唐枳眼里闪着沉痛悲伤,相识十年往上, 共处七年之久, 她们是朋友,也是家人。

  路槿橙知道唐枳这个人看似冷淡孤傲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其实非常重感情,每个和她接触的人只要被她归类为“朋友”,她都会尽心照拂。

  就连张晓萌这样的,当听到她小时候被骚扰,唐枳明显心软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是荆棘玫瑰,可你若愿意穿破阻碍去靠近,她一定会绽放给你看。

  唐枳看她:“你在想什么。”

  路槿橙听出话外音,其实是,你是怎么想的。

  “你是不是想帮她?”路槿橙说。

  “是。”唐枳很坚定,又说:“接下来我会分心去帮她,你能明白吗。”

  这种坚定和当初路槿橙要出国时一样。

  路槿橙能明白:“怎么帮?”

  对面的人沉默了,她还没有想好。

  路槿橙笑了一下,垂眼握住对方冰凉的指尖:“我有办法。”

  或许是不敢相信,长卷发女人很愕然,她们已经很亲密,可就是因为很亲密,唐枳才会担心自己分出大部分精力帮另一个女人的事情伤到路槿橙。

  她甚至还会夜不归宿找人商讨对策,虽然李思月不是外人,但这其实对路槿橙很不公平。

  因为这是别人的家事,她根本无权利去管,也不是所有人能理解去帮忙这种事的。

  路槿橙侧过身,她的脚还有点疼,不适地动了动:“都一起好几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没有安全感,你这样我要怀疑自己做的不够好了。”

  “当初我说要站在顶端的时候你支持我,后来干脆直接和我并肩,你能做到为什么觉得我做不到?是因为我总被你保护吗?找别人商讨对策不如找我,我也可以和你并肩作战。”

  女生安静说话的侧脸陷进光里,睫毛阴影打在深邃的鼻梁骨间,这是怎样都雕刻不出来的完美。

  路槿橙说过不会站在她身后,所以扇了叶哲一巴掌送叶哲入狱,所以修了心理学,所以……

  与她一样勇敢坚定。

  唐枳很想吻她,被捂住了唇。

  路槿橙把她摁回椅子上:“别闹,在给你想主意呢,这里是医院,你注意点行不行!”

  唐枳的表情是不行,就没她不能干事的地方。

  路槿橙知道这人肆无忌惮,摁住的手没松开:“术业有专攻,当下应该先找胡暮湾,法律方面她一定比我们了解的全面,然后……”

  唐枳偏头啄一下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然后。”

  “思月学姐不是说下个月吃烧烤吗?”路槿橙不和她闹,收回手:“她能主动提出约见面,说明那个男人不在,总要问问当事人的意思吧?”

  没有听过细节,全靠只言片语猜测就推理了出来,唐枳还是想吻她。

  小狗爪子又伸过来,这回没成功,她埋头亲下去,辗转间含糊说话:“聪明。下次奖励你。”

  路槿橙觉得她的奖励和惩罚都一个性质。

  ……

  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后,路槿橙坐着轮椅出院回家,唐枳之前替两人请了假,倒没耽误工作,她一个人完成递交上去,MO.R收到直接在总公司开大会。

  主题是为什么非要挖到天才神之手的意义,因为受伤请假完成的作品都是AS国际赛的水平。

  MO.R和E.M无人不心服口服,太能打了,不管是技术还是效率。

  恢复上班的第一个周末,消失许久的李思月在群里主动说话:

  【姐妹们,今晚城南,懂?】

  【懂了,晚安。】

  【?楚宁,我是爱你的!】

  【这里只有一对官配,请你自重。】

  路槿橙看着群聊乐不可支,但想到李思月,表情又淡下来。

  总归……要面对现实的。

  周末的烧烤铺很热闹,隔壁桌已经喝高了,几个大男人抱着痛哭流涕。

  黄依然无语地把头转回来:“我不理解。”

  她们这桌也是微醺状态,一个个醉话连篇的。

  除了唐枳,肘撑在椅子扶手上,面色凝重。

  路槿橙觉得她一定是在考虑怎么开口。

  所以她替她先开口了:“思月学姐,你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唐枳飞快抬眼,剩下几人坐直身体,黄依然回去之后和她们一个个私聊了,大家都知道,只是不知道如何切入这个话题。

  李思月可能真的醉了,卸下伪装:“我过得不好又能怎么样呢?”她说着淡淡一笑:“你们过得好,我就很开心了。”

  唐枳冷冷看她,眼神冰凉得出奇。

  她在生她的气。

  黄依然也很生气,说话锐利:“有一个唐姑娘乐于助人就够了,用得着你来成全?你有唐姑娘的觉悟吗?人家感情上一找就找橙妹这样的,不求你找个很好的,倒是找个正常的啊!”

  被无意中夸奖的路槿橙很不争气地脸红了一下。

  李思月端起酒就要喝,唐枳伸手拿走,仰头喝掉:“这杯你不能喝。”

  就如你的日子,不能这样随着酒精吞没。

  李思月手一顿,无力垂下。

  路槿橙扯回正题:“思月学姐,这些日子大家都在商讨对策,唐枳已经联系胡暮湾了,今天这个饭局是来征求你意见的。”

  一向活泼耍宝的邱叶难得没有说笑:“家-暴,性-虐,出轨,你在臭水沟找食也不嫌脏?”

  听到性-虐,大家下意识觑了唐枳一眼,她平静且从容地点燃烟,将火机丢到桌面,抬起脸述说事实:“这个不是最痛的,但是最侮辱人的,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屈辱。”

  她说得直白坦然,也轻描淡写。

  路槿橙心脏抽痛,她与她相处会避开这类的话题,但唐枳为了李思月,亲手将自己解剖了。

  李思月知道她感同身受,有人感同身受,她的疼痛会被放大,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述说的港湾。

  这个昔日爱看书,愿望是开图书馆,总有说有笑的姑娘慢慢抬手捂住脸,先是轻声啜泣,后来变成嚎啕大哭:“是,我过得不好,很不好。”

  “每天都很疼,我熬不住了,可我没有办法逃离出这个牢笼……”

  江米问:“为什么没法逃离?”

  唐枳弹了一下烟灰:“他拍了视频。”

  有几个人猛然站起身,震惊至极。

  黄依然酒洒了一地:“人渣混蛋。你就这样忍?李思月,一起住了七年,没有学到杀伐决断总要学到肆意张扬吧?你在想什么?指望他改邪归正不成?”

  李思月手掌后的脸被泪水糊得没法看,她哭声嘶哑:“我能怎么办?他威胁我,如果我走就发出去,发到所有社交平台,他不让我有朋友不让我出门,限制一切交流,家里的门锁出去一次换一次,我……”

  挽起的衣袖下伤口触目惊心,红紫色交加,有的还发黑,脓血与溃烂一起,看得令人作呕。

  但这还不止:“两个月前我怀孕了,孩子才四十天他也依旧每天晚上都这样,那一天我感觉自己会死。死在这间卧室里。”

  她早就想死了,手腕的疤痕一道又一道。

  黄依然手捏得关节发白,邱叶脸上的血色褪尽,连带着陈楚宁和江米,三个人哆嗦着唇,又气又惊。

  唐枳一只手夹着烟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放在桌面微微蜷缩着,好一会才松开拿出手机:“我给你买了药,紧急和短期都有,先吃紧急。”

  她熟练到让人窒息。

  路槿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将下唇咬出了血,她吮吸着腥味,逐渐发展成用牙齿细细碾磨伤口,好像这样才能分担到痛苦。

  一只手带着凉意伸过来,轻抚她痛到发麻的下唇,她去看手的主人。

  唐枳面色冷郁,凌厉侵略的眼眸含着温柔的浓雾,可她的眼神悲伤苍凉,浓雾遮不住。

  唐枳不开心,但她还是怕她的爱人会伤会痛。

  路槿橙突然觉得,感同身受四个字太复杂了。

  李思月的哭声融在一圈举杯人的欢呼声中格外讽刺,黄依然跌坐回椅子,呼吸起伏剧烈。

  药恰好送到,路槿橙喊了杯温水看着李思月吞药,因为还哭着,咽下去难免干呕,她替她顺气,说出自己的想法:“学姐,不要打草惊蛇,你先把聊天记录删除。”

  李思月似乎下决心了,立即拿出手机准备删除对话框,路槿橙突然伸手盖住屏幕。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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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友情对唐姐来说都很重要,当然橙妹会更重要,她是觉得橙妹不能接受这两样对等,但橙妹表示你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