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霜睁开了眼。

  明明是昏暗的墓室,却视物如白昼。脸颊上落了温热的水意,视线中,是时素欢怔怔的眉眼,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望着她,没有动作。

  对方原本苍白的脸上沾了些灰尘,头发也有些乱了,然而不过瞬间,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探手摸向她的脸。

  拒霜笑起来,轻轻偏了偏头,贴上对方的手心。

  她的唇动了动,尚未开口,时素欢已经猛地扑了过来,将她扑了满怀。

  拒霜下意识伸手拢了住。

  耳边响起低低的哽咽声,沙哑而动情:“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拒霜的手轻轻抚着对方单薄的背脊,像是软语一般:“没事了。”她的目光扫过墓室,依旧如昏迷前那般。她抿了抿唇,问道,“我昏睡了很久吗?”

  “嗯……”时素欢更紧地拥着对方,像是恨不得将她刻入自己的身体,肩头微微颤着,原本的不安和惊惧终于被喜悦覆盖,“很久……很久……”

  久到她几乎要以为对方不会再睁眼。

  也或者并没有那么久,在这片黑沉沉的墓室里,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她眼睁睁望着对方陷入苦痛,然后便没了声息,连同那呼吸竟也一点点微弱下去。

  那一刻,时素欢陷入了恐慌。

  她不知那长生丸,是否当真是救命药?毕竟在此之前,无一人尝试。这所谓的长生药,也许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哄骗世人呢?

  然而除了等待,她别无他法。

  不知饥,不知疲,她便这么守在拒霜身边坐着,连同两人都像是陷入静止的时间里,成为这墓室另一对尸首。

  是了,她想,倘若对方真的死去,那么她便一同死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亲眼见一见玉华的爹爹,也就是自己的大伯。不过二十年前,他应该以为自己也和娘亲一样死了,既不知晓,倒也不必再多伤心一次。

  拒霜的体温,从一开始的灼烫,渐渐凉下去。

  比这石墓更凉。

  那面容平静安详,若非微弱的呼吸,几乎就要以为死了。

  时素欢想了很多,脑海里如走马灯一般,晃过彼此相处的画面。对方的一颦一笑,都恍如昨日般清晰动人。

  那个自高处坠落的女子,便这般坠入自己的心底,再也不曾离去。

  离开墓室的机关,就在石碑背后,并不难寻。

  机关下刻着另一行字:

  情至深处,可越山河,可胜朝夕。

  这行字与前面凌厉笔锋的字不同,圆润清雅,漂亮流畅,可以预见写字的人,必定是个如兰似竹的女子。

  即便没有落款,大约也能猜到,应该是苏尘儿所写。

  温柔话语里,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在活着的人心中缓缓拂过。如清风明月,又如星辰大海。

  拒霜和时素欢两人并肩而跪,离去前朝着水晶棺方向恭敬而沉默地磕下一个头,将画卷置放于石碑前,携手离开了这个以后不会有人到来的墓室。

  从今往后,再无叨扰,与时间长河一同,安眠于此处。

  出鬼医窟的时候,外面正是晨曦,夏日的暖风拂过来,舒适得紧。

  “你俩可算出来了!”玉华的声音飘过来,像是隔了一个世纪般,“再不出来,我就要跑去将黑阎罗揪过来了!”

  顺着声音,两人偏头望去。

  玉华跳下树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话语有些含糊:“怎么那么慢?”说着,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你脸上的伤疤去哪里了?”

  被对方一提,拒霜下意识抚了抚脸。

  只见那肤白若玉,比往日似乎还通透一些,在晨曦之中散着淡淡光泽。原本从脖颈横至颊边的伤疤,竟一丝也寻不见。

  时素欢只顾着对方性命,一时竟也忘了这事,此刻瞧见,眼底才闪过一丝震撼,随即便露出喜色来:“真的没了!”

  “神了!你们在里面寻到了什么好宝贝?”

  拒霜倒是并不在意,然而见时素欢这般开心,唇角还是忍不住扬了扬,随即转头问玉华:“说来话长,我们进去几日了?”

  “我算算……好像是第五天了。”

  话音未落,时素欢的身影便晃了晃。

  拒霜反应极快,伸手便揽入怀里,眉头微微蹙起来。

  时素欢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之前因为心情的原因,此刻才觉出腹中饥肠辘辘,饿得手脚无力。刚要开口,玉华已经自怀里掏出干粮来:“饿晕了罢?我还真当你俩是铁打的呢,先凑活吃。这里四下不挨店,等去城里才行。”

  拒霜抿了抿唇,将干粮接过来递给时素欢,自己垂眸望了一眼。

  自己竟没有丝毫饥饿的感觉。

  话虽如此,她还是放在嘴里嚼了。

  “赶紧走罢,我是一刻都不想呆了。”玉华闲得骨头发痒,率先往来路走,“等到了城里,我必定吃上个满汉全席,这几日牙都要被这干粮磕掉了……”

  “你身体不适,我扶着你走。”拒霜低声道。

  时素欢想要拒绝,拒霜已经不由分说地半揽着她往前去,步履轻松,很快便越过了玉华。见状,时素欢没有再推拒。

  “怎么走这么快,等等我啊!”身后传来玉华焦急的声音,“饿了那么多天,怎么还健步如飞的……”

  马车到达城镇时,已是夕阳西下了。

  夏日白昼长,即便是此刻,天光依旧亮堂得很。玉华自然免不了奢华地拉着几人去了最好的酒楼,一落座便忍不住问:“你们在那鬼医窟里找到了什么?不会真的是长……”

  “玉华。”话未出口,便被拒霜打了断,“小心隔墙有耳。”

  长生药一事,若是铺张开来,恐有坏处。玉华并不傻,很快恍然过来,同两个侍女使了个眼色,才小声道:“当真?”

  拒霜点了点头。

  “难怪耗了那般久……”玉华目光新奇地来来回回扫过拒霜,似乎想从中瞥见一丝不寻常来,“世上竟当真有这玩意?可是什么感觉?”

  拒霜抿了抿唇,才道:“呼吸变慢了。”

  “啊?”玉华恨不得探过去测一测,然而顾忌某人,到底是忍住了。不等他再问,拒霜已经主动探过身去,凑到了某人身前。

  在他羡慕的目光里,时素欢探出两指置于拒霜鼻下,半晌才缩回手,低声道:“你当初昏迷不醒时,便是如此,我还以为……”

  以为你快死了。

  话虽没说,拒霜却也懂了。她轻轻笑了笑,在时素欢耳边道:“你在,我如何舍得死?”

  “好了,你俩别当着我的面腻歪了!说重点!”玉华不满道。

  拒霜这才直起身,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菜放到时素欢碗里,才接着道:“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们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墓室,并不算太凶险。如传闻那般,鬼医甘愿与其妻同眠,便将此物一同留在墓室当中。”

  “你还真敢吃。”玉华忍不住咋舌,换做自己,即便找到了怕是也不敢吃。谁说的好这到底是不是真的长生药呢?这鬼医人早死了,就算不是也没办法讨公道啊!

  “横竖都是命。”

  拒霜低头抿了一口酒,刚放下,时素欢也夹了菜过来,叮嘱她:“别光顾着喝酒,填些肚子要紧。”

  “好。”拒霜依言吃了。

  “此事万不可与他人说。”时素欢转过头来,神色严肃地盯着玉华道,“知道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玉华反瞪向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最好如此。”时素欢这才收回目光,低头吃菜。

  玉华身子往后一靠:“会不会有什么坏处啊?”

  “不知。”拒霜摇了摇头,倒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过这鬼医倒真是厉害,光是你脸上那伤疤说不见就不见,已是让我大吃一惊。”玉华叹道,“神奇,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