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爬上沉渊,鬼医窟三个苍劲字迹如今已覆盖上了厚厚一层青苔,只能依稀辨出原先的痕迹。

  令人诧异的是,与周围的草木繁荣截然不同,黑黝黝的洞口寸草不生。

  如传闻那般,石壁两侧列着两列大字:悬壶非济世,医鬼不救人。

  短短十字,气势锐利逼人,然而经历这百年岁月,昔日锐利的笔锋终于被模糊开去,在风雨侵蚀下边缘沉淀得逐渐圆润。

  “这便是鬼医窟么……”时素欢喃喃自语,心中不知怎的有些感慨,虽不知所谓的长生药是真是假,单是那份情已是让人动容。

  她下意识去看拒霜,正巧撞入对方缱绻的目光里。

  拒霜不知何时也正在看她。

  时素欢紧了紧两人相缠的指尖,转头朝玉华道:“你便在门口等我们罢。”

  玉华正要拒绝,拒霜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若是出了事,总得有人接应。放心,我定会照看她。”

  玉华神色有些犹豫,知晓两人是念及自己身份,不愿让他涉险,手里的折扇烦躁地晃动着,带起的风将他额前青丝吹拂起来,半晌才有几分厌弃道:“千万小心。”

  拒霜点了点头,拉着时素欢率先往里踏去,细心嘱咐:“记得随我的脚步走。”

  这鬼医窟自然不是寻常人都能进得,若非得了黑阎罗的提醒,两人也不敢擅闯。里面别有洞天,道路四通百达,暗合各种奇门遁术。明明是夏日,里面却凉得惊人,风声入洞,耳边尽自是呜咽声,仿佛千万人恸哭一般。

  “听闻鬼医与其妻苏尘儿初见之时,便是在此。”拒霜的声音飘开来,在幽洞里显得愈发空灵,稍稍缓解了这诡谲气氛,“当时那苏尘儿未婚夫中了毒,她前来求医问药,在鬼医窟前跪了好些时日。”

  “她竟有未婚夫么?”时素欢讶然。

  “有,是她义父之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乃阮家堡少堡主。如今虽阮家堡早已自江湖淡去,但彼时全盛时期,不亚于如今的青凌堡。鬼医救人皆凭自己喜好,据说她当时乃江湖第一美人,虽不习武,却聪慧过人,熟料鬼医应下的条件,却并非珍宝,而是她。小心脚下,同我绕开。”

  “……”时素欢听得心惊,一边依言做了,一边忍不住问,“怕是比那黑阎罗还难缠。”

  耳边闻得极轻的笑声,像是羽毛一般,拂过自己心尖:“想来的确如此。这鬼医经历坎坷,性子古怪。初始怕是起了作弄的心思,才将苏尘儿收为禁脔。怎料后来情根深种,反而将自己深陷了进去。”说话间,她望过来,目光在时素欢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有几分灼烫,望得时素欢忍不住微微红了脸。

  明明话在说鬼医,明里暗里却怎的感觉有几分调情在。

  不过片刻,两人已行至尽头,乍一看像是走错了路。

  拒霜上前,在身侧石壁上摸索,只听“轰隆”一声响动,石壁便裂开来,泄出一室光华。时素欢顺着甬道望去,便看到镶满了夜明珠,仿佛不要钱一般,将整个石壁映照得奢华无比。甬道上铺了一层柔软的看不出颜色的虎皮,落了厚厚一层灰,想来已是荒废许久,不曾有人踏足了。

  “这也亏得外人进不来,光是这满室的夜明珠便价值连城了。”拒霜执着时素欢的手踏上虎皮,一路往前走去,此处已无机关,两人的心都落下来。不消片刻,便到了一处石室。

  这里显然是鬼医的寝居,陈着一张巨大的白玉榻。只是纵是如此华景,如今看来也只剩下几分萧条罢了。

  “万贯钱财,不过身后空空。”时素欢低声感慨了一句。

  指尖被拢了紧,拒霜的视线扫过这空旷又明亮的石室,丢下话来:“黑阎罗说书室在右侧,我们去寻一寻。”

  “好。”

  甫一踏进书室,两人的呼吸便紧跟着也一滞。

  这哪里是所谓的书室,分明是藏宝室。

  只见偌大的书室里,陈列着几排架子,有一部分是书籍,一部分看起来像是药材,即便是隔了这么久,依旧能闻到稀薄的药味。

  除此之外,满地胡乱堆放着各类珍宝,应有尽有。不知哪里来得斑斓珊瑚石,各种白玉青玉像是石头般丢在箱子里,以及一看就知道名贵非常的各种宝剑匕首。

  “啧……看来那些鬼医后人倒都是清心寡欲,志不在此,满室的珍宝也弃之如敝履。”拒霜话虽这般说,也只是一扫而过,朝书架的地方去了。

  时素欢更是无心多看,眉眼间浮现些许紧张神色,几乎是小跑着奔了过去。

  书籍上落满了灰,因为年代久远,许多已经残破了。时素欢也不怕脏,径直将灰拂去,便认真翻开起来。

  拒霜倒是并不急,目光落在时素欢的背影上,有几分辨不清。停顿片刻,才走到书架另一侧,开始翻阅起来。

  这里的书籍包罗万象,却万变不离其宗,皆是与医毒相关,有些还是撰写的孤本。字迹如洞口那些字一般锋锐,想来是鬼医亲手写的,棱角分明。

  翻开看,里面内容也皆是触目惊心。

  拒霜知晓时素欢心情,故意寻了话题,边找边同她闲谈:“鬼医以毒为本,通晓天下百毒,天赋惊人,曾以人试毒,手段之狠辣,年纪轻轻便威慑于江湖,众人不敢轻易得罪。倒是与苏尘儿在一起后,渐渐变了性子。黑阎罗与我说,后来师祖觉有些因实在太过狠毒,并未再传于她师父华瑟,才丢弃了这么多孤本在此,不准她们踏足。”

  “难怪……”时素欢望着书籍里五花八门的毒方,心中难免骇然。

  这一寻,便是好些个个时辰。

  书室也是由夜明珠照明,并不曾知晓外头天色,时间便如白驹过隙般自书页间划过。

  时素欢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正要继续看,鼻间已经传来一抹冷香,随即一只手探过来,将她手里的书抽了出。

  “休息下罢。”

  时素欢眉头紧蹙,抿着唇摇了摇头:“再寻一会。”

  话落,对方已经递了水袋过来:“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时素欢不情不愿地接过水袋,仰头随意灌了口,又递还回去:“可是……”

  “听话。”拒霜伸手没有取水袋,而是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兀自将人拉离了书架,“小心看瞎了。”

  时素欢心里挂念拒霜的身体,犹豫了下还是应了,寻了石凳坐下来。两人此刻都有些灰头土脸,倒也不在乎石凳脏不脏。

  时素欢下意识问:“你可有翻到什么?”

  话一出口,她又回过神来,若是翻到了,对方想必早就和自己说了。想到此,她眼底高涨的情绪一泄再泄,颇有几分失落。

  “这鬼医的确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毒师。”拒霜并未回答,转了话题道,“久病成医,我虽并不精通,但中毒时日久远,对这些也算略通皮毛,看她所写,唯有惊叹二字可表。”

  闻言,时素欢低声叹了口气:“若是她尚在世便好了……”

  “人各有命,不可强求。”拒霜轻轻握住时素欢的指尖,一寸寸抚过去,“话说回来,这鬼医画技也是惊人,我方才还翻到一副她随手的画作,上面女子许是苏尘儿也不一定,想看吗?”

  “当真?”时素欢略微起了兴致。

  拒霜笑着点点头,随即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书架边,那里放着细细长长的一个精致玉匣。她翻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副收好的画卷,又折返回到桌边,手腕轻轻一抖。

  那画卷便顺着石桌一路铺展开去,露出水墨的线条来。

  不过眨眼间,视线里便跃入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肖像。

  这墨也不知添加了什么材料,并非普通的墨,隐隐泛着青灰色,竟是过了这百年都丝毫不褪,依旧像是崭新的一般。

  女子眉如远黛,唇如点珠,一声白裙翩跹,气质清冷,那目光像是要望透人心一般,温和通透。若是细瞧,依稀能瞧见里面栩栩如生的情意。

  也许不是画里的人有情,不过是画画的人有情。

  时素欢瞧得有些失神,指尖自画卷上轻抚而过,半晌才道:“看来传言非虚,这鬼医的确是深深爱着妻子。”她的指尖摩挲过不染尘埃的画卷,声音低下去,“这里还有行题字:光润玉颜,辉若月;岂慕长生,不羡仙。”

  拒霜的神色微微一怔,俯过身去:“哪里来的题字?”

  “你看。”时素欢指了指右下角。

  拒霜的脸色微微变了:“我方才看的时候并没有这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