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碧渊城时,已是又过了三日。
城内繁华依旧。
甚至比那碧渊论剑时更甚。
换成往年,碧渊论剑结束,这江湖诸位也在几日内渐渐散去,如今这一来一回,又在峥嵘幻境里耽搁许久,将将过去了半个月,人不见少反而更多,显出几分不寻常来。
耳边有簌簌叨叨的言论声飘过来。
时素欢一门心思赶往玄剑派,没有时间打探,只兀自挥着马鞭强撑精神赶去。
身后的声音很快被甩了远,依稀能听到只言片语。
“这不是时素欢么?”
“就是碧渊论剑那个得胜者么?”
“没错,就是她!”
……
玄剑派在碧渊城北门方向,那边山峦起伏,门派便设在半山腰。如今正值春季,雾气正是最浓之时。
马不便上山,加上门派里禁马行走,到了山脚,时素欢便勒紧缰绳跳下马,便跃步往上掠去。
内力在这几日的奔波里在体内临近枯竭,浑身都提不起力气,胸腔因为赶路痛得愈发厉害,眼前时常晃过一片黑影,伴随着轰隆隆的耳鸣。
她这几日除了片刻的阖眼,几乎不曾入睡,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若非多年的积累,怕是早就倒在了半路。
眼看临近门派,耳边有私语声传来。并不响,只是混着众多细碎的人声,听起来陌生得很。
待跃上最后几个台阶,视线黑了黑,半天才缓过神来。
眼前是一群江湖中人,有面生的,也有熟人,比如青凌堡,以及之前在酒楼见过的昆仑派。几人站在崖边,正背对着她。
不知是谁瞥见她,高喊了一声:“时素欢!”
闻言,好几双眼睛都望过来。
时素欢眼前一阵阵发黑,脸色苍白得吓人,换回了自己的暗青色劲装,一头黑丝早已凌乱。她却也顾不上,扫了一圈,目光便落在相延锋身上。
对方也在看她。
那目光透着几分打量,很快又偏过头去,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
人群像是自觉一般,往旁边让了让,让出了一条路。
那被人群挡住的场景,便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视线里一身绯色衣衫的女子,也回头望过来。她手里执着一把剑,剑身用白绸裹着,只露出一个赤色的剑柄。那颜色深沉,远远看去,像是干涸的血渍一般。
时素欢呼吸一紧,脚底像是生了跟,沉重得挪不动步子。她的喉咙滚了滚,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拒霜的目光晃了晃,眉头微微拢起来。惯常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平静面容上沾了一些血渍,不知怎的便让她想到了坤龙府那一幕。
“……素欢?”
叶如笙极轻的声音响起来,将时素欢的思绪唤了过去。
她的身体晃了晃,几乎支撑不住,倏地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满地都是血。
空旷的地上,横七八竖躺着许多人,身上都穿着玄剑派黑红相间的衣衫,此刻在午后刺眼的日光里没了生息。有些还兀自睁着眼,仿佛发生了什么离奇的事,让人不敢相信。
她猛地抬头望向叶如笙。
“是你,对不对?”
嘶哑的声音落下,带着恨意。
叶震的右手垂着,以剑支地,另一边则被叶如笙扶着,堪堪才能站稳,却已经直不起腰。他的面容像是苍老了十岁,眉间深锁,身上布着深深浅浅的伤痕。他怒目圆瞪,唇角尚染着血,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蹦出来:“便是你将蛟火珠偷了去,给她的?”
说话间,他的声音震颤起来,抬剑指向身前不远处的拒霜。
时素欢脸上褪尽血色,抿紧了唇角,没有言语。
“大逆不道!”叶震执剑的手颤起来,作势就想往时素欢身上劈去!
时素欢一动不动地站着。
一柄剑却更快,倏地架住了那剑。
那剑与寻常剑不同。
剑身锋利,隐隐泛着一丝赤色,宛如浴血一般,在日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泽,像是冰与火的交融。
白色绸布缠上拒霜的腕间,垂落一截,在风中飘飞。
竟是一柄无鞘之剑。
凌厉剑风拂起世俗化额前的发丝,她只是怔怔望着,半晌才望向拒霜,低声道:“为什么?”
拒霜的目光深得一眼望不到底。
她没有理会时素欢,只是径直望向叶震:“还来么?”
“爹!”叶如笙紧张地攥住了叶震的手,却被对方推了开去。
“有何不敢?”叶震说完咳了一声,唇角泛起更浓的血沫,“当年既是我玄剑派有错在先,我不为此辩驳。上辈的恩怨,姑娘定要如此执着么?”
“上辈的恩怨……”拒霜轻声重复了一遍,“好一个上辈的恩怨。”她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群,最后落在叶震身上,话语宛如呢喃,“那些人命和血债,夜夜啼哭的亲故亡魂,难道就不作数了么?嗯?”
最后一个尾音陡然上扬,充满了讽刺。
“哎……”一声叹息响起。
时素欢茫然地望着两人的剑落在一处,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来。
那赤色光芒衬着拒霜的绯衣,宛如一体,招招利落而迅疾,取人要害,不留余地。
叶震躲得颇有些狼狈。
到底发生了什么?
“素欢!”叶如笙忽的奔过来,一把攥住了时素欢的手,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不安,“求求你劝劝她!爹不是她的对手……”
时素欢只觉得太阳穴跳动得愈发快,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开来,连同视线里的叶如笙,也明明暗暗看不甚清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来:“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叶如笙眼底暗了暗。
她紧紧咬着唇,又忍不住往战局里看了一眼:“玄剑派……以前做了些对不起拒霜姑娘的事。”
时素欢的心猛地一跳。紧接着便看到叶如笙又望向她,目光里跟着蔓开一丝茫然,低声道:“听说害死了她全家的命。”
心里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
碎片深深扎进血肉里去。
“怎么会……”时素欢不敢相信,“玄剑派不是素来是……惩奸除恶的么?这是掌门从小教育我们的……不是吗?师姐……”
“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叶如笙的目光里流露出挣扎的痛苦,摇了摇头,指甲深深嵌进对方的肉里。
那一刻,时素欢忽然懂了那个坤龙使者的话,以及当时她看自己的眼神。
没想到……所谓的血仇,竟是她素来敬爱的玄剑派么?
那眼神里,分明写着悲哀二字。
今天白天太忙了,晚上才终于挤出时间更新。
虽迟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