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老祠出来的时候,已是日暮西垂。
摇摇欲坠的夕阳半个身都沉入天际,天色半明半暗,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彻底暗下来,将两人的身影笼罩。
喧闹声略微淡了些,却依旧飘在小镇上空。
时素欢鼓起勇气去拉拒霜的手,耳根都是红的。她慌不迭地将面具往下拉,遮盖了滚烫的脸颊,不敢去看身旁的女子,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靴尖,往客栈走。
拒霜的手拢了紧,面具下传来低低的笑声:“这回倒害羞起来了?”
时素欢佯装听不见,头也不抬,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并不避讳。
四月的风和煦不少,拂过来时,空气里似乎溢满了对方身上的芙蓉香气,沾了一身。
两人便这么携着手回到了客栈。
出奇的,已过了饭点,大堂里竟还围坐着不少人,看身上穿着,皆是江湖人士。
刚一踏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时素欢怔了怔,下意识转头问缩在柜台后神色有些紧张的小二:“发生什么了?”
店小二脸色苍白,目光闪躲,话语也打着颤:“没……没什么。”
站在附近的一个壮汉听到她的问话,奇怪地瞥了一眼两人脸上的面具,主动接了话过去:“死人了。”
时素欢一惊。
“他奶奶的,真是个疯子。”壮汉将桌上的花生米丢进嘴里用力嚼碎,脸上神色有些厌恶,“不就随口说了几句……”
话音未落,身边的一个伙伴伸手过来扯壮汉的衣角,给他使眼色。
壮汉不服气地挥开,浑厚的声音响起:“老子怕他个鸟!”
那伙伴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壮汉惊得张了张嘴,猛地回头紧紧盯着拒霜。
“就是她?”壮汉的粗眉拧了紧,虽然体型壮硕,出手却极快,说着便来揭拒霜脸上的面具,“老子倒要看看这祸水长什么样!”
手还没碰到面具,时素欢连忙上前,出手拍在对方的腕间。
壮汉的手很硬,这么一拍,仿佛拍在铁石上一般。
不过这一来,动作被阻,壮汉还是被拍得偏了手。
“你想做甚?”时素欢拦在拒霜身前,声音隐隐有了些怒意。
那伙伴连忙拉住了壮汉,脸上神色无奈,压低声音道:“别闹事。”
“那人就白死了吗?”壮汉喷着粗气,很是愤愤。
“到底发生了什么?”时素欢听得一头雾水,“我们刚从外面回来,为何出手?”
正在闲聊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动静,停下了话头,纷纷望过来,神色各异。
气氛古怪得紧。
壮汉朝地上“呸”了一口,刚要张嘴,便有厉风自耳边传来,往旁边一避,脸颊已经被划破了一道血口。
“有不服,寻我便是。”
时素欢顺着声音处望去,便看到相延锋正缓缓从二楼迈下来,每一步都像是蕴含了杀意,直勾勾扫过大堂里的人:“怎么?不敢?”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壮汉身上。
壮汉将衣袖一撸,露出黝黑的胳膊:“你个杂碎,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说着一把抓过桌上的重锤,“老子就看不惯,怎么着?这小娘皮是你什么人?几句话都说不得了?”
时素欢的心往下沉了沉,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相延锋易了容,平平无奇的脸上面无表情,目光沉得吓人,没有说话,只缓缓握住刀柄,抽了出来。
那刀外面裹着一层白布,遮掩了花纹,刀锋极亮,一看就是上好兵刃。
外面夜色已至,大堂里只有高高挂着的两盏灯笼幽光。店小二叫苦不迭,又缩回了柜台后,打着哆嗦,根本不敢劝。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壮汉的伙伴见势不好,也不敢同相延锋说话,转过头望向拒霜,正要开口,眼角余光瞥见那刀锋一晃,紧接着便是兵器相击的声音。
相延锋的刀被壮汉的重锤架了住。
壮汉大喝一声,空着的左手抡圆了重锤,猛地朝相延锋砸去:“他奶奶的,吃老子一锤!”
重锤挥舞时发出烈烈风声,相延锋只是一晃,便躲了过去,手里刀起刀落,丝毫不留情面,往壮汉脖颈劈去。
壮汉的重锤尚未收回,反应也算极快,一个下蹲就往前滚。
重锤砸在桌上,顿时“砰”的一声,彻底报废。
壮汉的伙伴连忙同拒霜道:“姑娘,朋友无意冒犯,只是心直口快,还请帮忙劝一劝。”
拒霜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启唇开了口:“究竟何事?”
壮汉伙伴擦了擦额头焦急的汗水,简短地说了。
原来是刚才两人晚膳后外出,有个男子没管住嘴,因拒霜容貌惊艳,忍不住在背后同身边人调戏了一波。具体说了什么壮汉伙伴只是含糊带过,但大概能猜到话语有些不入流。
正值被相延锋听到,路过的一刹那,头身就分了家。
那嘴还保持着开合的姿势,脸上猥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身体依旧端坐在桌旁,血从脖颈处冲出来,溅了周围人一脸。
对方出手太快了,快到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死了。
这些人交情不深,路上才结伴而行,男子死了,忌惮对相延锋这狠辣身手,一时都没冲上前,眼睁睁看着人上了楼。
大家都是江湖上飘的人,虽觉得那死掉的男子有些没口德,背后占这嘴皮上的便宜,然而如此就惨遭横祸,到底是有些过了。
壮汉是拒霜走后才下楼吃饭,当时正坐在隔壁桌,那男子的血溅到了他脸上,懵了半天。他正为此不平,并没看到拒霜模样。直到同伴提醒,才知道原来拒霜就是祸水源头,便有了那一出揭面具的事。
“他并无恶意,当时也没对姑娘出言不逊,只是素来率直,喜抱不平。”精瘦男子刚说完,就听到耳边一声痛呼,慌忙转头望向战局。
不出所料,壮汉并非相延锋对手,被他一脚踹飞,那刀眼看要落下,也顾不得其他,拔了自己的剑就去格挡。
临时出手,那剑被生生震落在地,不过壮汉也侥幸逃过一劫,微微变了脸色。
时素欢心头情绪复杂,攥着拳头没有说话。
她自是不齿那死掉的男子,却也不愿见相延锋在这里仗势欺人。何况这相延锋与拒霜并未更甚瓜葛,这般行事,别人反而以为两人是一路的。
想到这,时素欢眉头蹙得更紧,下意识去看拒霜。
后者正望着她,目光沉静,没有波澜。既不因那些下流话生怒,也毫无怜悯之意。
时素欢的喉咙滚了滚,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拒霜却似看懂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往前踏去,淡淡道:“别打了。”
相延锋的刀刚在壮汉身上划出一道血口,闻言顿了顿,望过来。
“你这还让不让我住下去了。”拒霜叹了口气,示意壮汉伙伴将人拉起来,“不过几句闲话罢了,我听得多了。”
相延锋的刀往下淌着血,望着拒霜,冷漠道:“没被我听到,那是他们命好。”
“你又有何资格做这些?”时素欢忍无可忍,冷哼道,“平白拖累人罢了。”
闻言,相延锋凌厉的视线扫过来。
时素欢毫不退让地直视对方,一句比一句更针锋相对:“即便要出手,也轮不到你。”
话音刚落,相延锋的刀便朝时素欢方向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