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绥城已是深夜。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风有些冷, 陈默罕见觉得后背有些浸骨的凉意,让他忍不住皱眉。

  两方人马四散分别,老K是新锐这边唯一一个有助理开车过来接的人, 可惜加上助理后车里就坐不下了, 多了一个人出来。

  袁浩主动说:“我打车走就行。”

  “你上去吧。”陈默看了看时间, 对几个人说:“你们几乎都在一个方向,也顺便, 我单独走,也省得你们也要跟着绕一大圈。”

  陈默好歹是领导,哪有底下的人坐车走, 留他一个人的道理。

  连销售部俩同时都惊了惊, 连忙推辞:“陈总, 这怎么行, 还是你先走,咱们又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回去。”

  正推脱之际, 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平滑过来。

  后车窗降下,露出CM老板那张熟悉的的侧脸。

  席司宴侧头,像真的只是打招呼, 开口:“怎么都还没走?”

  “席总。”同事弯腰笑笑:“马上了。”

  席司宴的目光扫向站在旁边的陈默,然后不动声色道:“我送你们陈总走吧, 不早了,各位都早点回家。”

  袁浩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推着还想说话的另外两位同事直接上了车, 匆匆和陈默道了声再见, 就催促着助理开车。

  席司宴的车上除了司机小林就只有他。

  等到陈默一上车, 小林就直接把挡板给升起来了。

  陈默抬头看了眼挡板, 没说话, 问旁边的人,“其他人呢?”

  “韩乾负责去送。”席司宴扫过他眼下,拿走自己膝盖上的笔记本放到旁边:“这几天本来就没休息好,看你在飞机上还赶文案,睡会儿,到了叫你。”

  陈默捏了捏眉骨,也没拒绝。

  直接裹了衣服,顺势躺在席司宴腿上,挪了挪,翻身仰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他其实没觉得自己有多困,就是有点用脑过度的头疼。

  陈默也还有不少问题要问他。

  比如说UA的调查到了哪一步?比如卢纳尔是真的被控制了,还是像传言那样说他已经在暴露的第一时间逃回国?又比如,你要不要也睡会儿?

  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循环着,明明想问,可一闭上眼睛,深重的疲倦就席卷而来。

  他的头枕着席司宴的腿,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只来得及模糊问一句:“今晚不走了吧?”

  “要去公司一趟。”席司宴拿外套搭他身上,“提供的有关UA的两份证据存疑,得重新提交给公安系统。”

  陈默想起他两次遇袭:“小心一点,虽然这是国内,保不齐对方狗急跳墙。”

  等到席司宴一句放心,陈默侧身埋进席司宴腰腹,很快堕入深眠当中。

  中途又觉得有些冷。

  喉咙发干。

  他张张嘴,叫了席司宴一声,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小得像是没人能听见。但是他很快得到回应,感觉到席司宴掌心贴在自己的额头的触感,以及他话里紧绷的严肃。

  他在打电话。

  “对,起烧了,速度很快……在路上,应该还有十分钟……”

  原来是发烧了。

  陈默猜到他应该是在安排医生。

  没有睁眼,脑子也混沌。

  那种感觉有点像是鬼压床,他清晰的知道自己该醒过来,可就是手脚四肢都像是被捆住了一样。

  这让陈默难免记起自己二十七八岁那两年,膝盖的炎症偶尔也会引发低烧,在每一个被梦魇困住的夜晚挣扎醒来后,铺天盖地越发浓重的欲望就会充斥着内心。他抽着烟,带着底下的人在生意场进出厮杀,挤占所有空闲时间,苛求自己,也严格要求手里的人。

  陈默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未必不是本能里的求生意志。

  他是需要这些情绪的,愤怒、怨恨,不甘,如果过去的陈默连这些支撑都放弃,可能早就烂在了泥里。

  可为什么如今当他觉得手脚被缚,灵魂都跟着不断下坠的时候,却生不出挣扎而出的力气。

  是因为他清楚,有人接着他。

  那道环在肩膀上的力度很大,在他耳边跟他说:“很快就到了。”的声音很真实。

  感觉到车停下来的时候,陈默终于模糊睁眼。

  他看见了席司宴的下巴轮廓,因为他过于严肃的表情而显得格外锋锐两分。

  陈默勉强起身,嘴唇碰在了他的下巴处,迷糊一样沙沙开口:“我没事。我也有点后悔了,怎么办?”

  席司宴抱着人,蹭过他额头,心思还放在他高烧的事情上,低问:“后悔什么?”

  “怎么就错过了你。”

  这句话陈默说得很小声,小到他觉得只有自己听见和在意,即便被席司宴听见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只是一句喟叹感慨。

  说完就扒着席司宴的肩膀自己坐起来,摸着自己额头,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在机场就觉得有点冷,还以为没事,没想到还是感冒了。”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因为转开视线,所以也就没有看见席司宴顿住,缓缓握紧的手,以及皱缩的瞳孔底下,极端压抑才能保持平静的情绪。

  席司宴心里波澜四起。

  他甚至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或者说听错了。

  如果没有那数次所谓的预知梦,他不会往一些不可思议的方向去联想。而且他已经很长时间里没有再做过,尤其是表明心意重新在一起之后,除了排查掉陈默身边的威胁,几乎淡化了梦境曾经带来的心惊和影响。

  可是如今他突然发现,有些事,他其实全然未知。

  陈默:“送到这里就行了,我自己去吧,晚点电话联系。”

  陈默一起身就被席司宴拽了回去。

  他眼里带着浓重的黑,“是什么让你觉得工作比你重要?把自己男朋友一个人扔医院门口这种事,有一次还不够?”

  陈默一愣,继而发笑,“我又不介意。”

  席司宴都没搭理他这话。

  再多的问题这时候问也不合适。

  陈默的体表温度烫得惊人,他一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可从席司宴的角度看,很快升起的高热熏红他的眼尾,唇色泛白。

  席司宴当机立断,将人裹挟着带下车。

  二十分钟后,陈默顺利输上液。

  抽血化验的结果有病毒感染加轻度贫血,席司宴找人安排的VIP病房。而且在席司宴的强制要求下,明天有一整天的全面检查在等着他。

  “你不困吗?”陈默没打算睡,半靠着床头鞋都没脱,看着打完电话刚走进来的席司宴问道。

  席司宴:“我还好。”

  陈默细细盯着席司宴的表情。

  从进医院开始,陈默就觉得他稍微有些不对劲,可也说不上来到底哪儿有问题。只是感觉他像是藏着什么情绪。

  陈默微微蹙眉:“不去公司真没事?”

  “嗯,不急这一时。”席司宴上前调慢了他的输液管。

  陈默说:“不用瞒我,UA就算被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尘埃落定的事情,这段时期正关键。事情紧急就去忙,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事,就算明天检查,我让袁浩来一趟就是了。”

  席司宴一直没打断他,任由他说完。

  等到陈默停下来了,席司宴才用平静的语气说:“说完了?说完了睡觉。”

  到这里,陈默就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

  不过想到他也是高强度出差三天,马不停蹄深夜回来,而自己又起了高热。

  陈默掀开被子拍了拍旁边说:“那你上来,陪我睡会儿总行吧。”

  “这床太小了。”席司宴瞥了一眼单人床,又看向陈默的眼睛,“你需要好好休息,我等下睡沙发就可以了。”

  陈默不容拒绝:“上来。还是说你想就这样和我对撑一晚上?”

  席司宴盯着他几秒,妥协,绕到另一边上了床。

  医院的铁架床在承受压力的时候发出一阵嘎吱声,席司宴沉默地将人卷进胸前,在陈默看不见的视角,他的下巴磕在陈默的头顶,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

  “刚刚在车上……”

  陈默问:“嗯?车上怎么了?”

  席司宴正要开口,恰好有护士推门进来。

  这个话题也就此打住。

  席司宴不太喜欢这种明知有问题却没解决的感觉,横亘在两人中间。所以护士进来的时候,他面上有些冷,不知道是不是他表情太严肃,陈默都觉得给自己换药的护士手有些发抖。

  不过陈默也没在意,和席司宴说起明天一早自己得先回去一趟取物品的打算。

  席司宴没回复他,反而看着护士,突然问:“医院的单人床,是不是不允许睡两个人?”

  护士注射药物的动作一顿,声音低沉含糊:“是、是吧。”

  “是吧?”席司宴盯住对方不放,“把药瓶给我看看,我不记得他中途有需要添加的药物。”

  陈默这会儿才察觉不对。

  而护士不知道为什么眼神一厉,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刀直接朝陈默的脖子上扎来。

  席司宴反应快的吓人,单手撑床,长腿直接横扫过去。

  护士腰一闪,整个人撞出去倒在药物架上,各种劈里啪啦的声音砸了一地。

  陈默反手就按响了紧急铃。

  十分钟后,席司宴和陈默的手机同时响起。

  陈默的手机是因为收到不少知道他住“莱茵方舟”的同行发来的消息。

  “陈总???你没事吧?!”

  “默哥我刚知道你家起火了,你还好吗?”

  “陈总,圈子里都传遍了,你人怎么样?”

  陈默看着那些视频图片里,自己住的那层楼冒出的滚滚浓烟,再看向被席司宴不知何时出现的保镖摁在地上的“护士”,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

  而席司宴接到的电话,则来自席司宴安排在陈默家附近的人。

  是席家本家的。

  这会儿只简洁交代了情况,并道歉:“席总,对不起。因为陈先生出差我们暂时撤掉了人手,根据监控显示,昨天下午的确有人进过陈先生的住所,人为的起火原因可能性最大。只不过目标是陈先生本人,还是他放在家里的某些重要资料,目前还不得而知。”

  席司宴的后怕在这一秒钟到达了顶峰。

  知道陈默行踪的人不少,但能同时预测他今晚要去公司的人却不多。如果陈默今晚没有发烧,他这会儿很可能已经在家睡下了。

  他一个人在,在那个大火翻滚的房子里。

  而眼前的护士更证明了一件事。

  “目标不是资料。”

  是陈默的命。

  周围气氛凝固得像冰川,席司宴出口的语调温度让现场两个保镖下意识垂头,再没敢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