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泽站在直升机门口笑, 对目睹顾淮砸进海里的瞬间迫不及待，却在他身后看见了一条黑色的链子。
夜色很沉，他推人下去的瞬间完全没注意, 这人挣扎间将铁链的环扣扭开, 挂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坠落的人力量巨大, 沈方泽后背砸到金属时产生巨响，直升机猛烈地摇晃了好几下。
两人双双入海, 顾淮视线白了一阵, 但很精准地抓住了沈方泽，并且死死地扣住他的脖子。
顾不得身上发疼, 他把身上所剩的所有力气使出来, 双眼泛红瞪视手里的人。
沈方泽的力气也不小, 卡住他的手指，吐出一串气泡。
声音很模糊, “杀了你”的话语在顾淮的耳朵里炸开。
如楼宇坍塌碎裂的疼痛瞬间泛上身体, 顾淮感觉全身都被碾压一样, 充满窒息感。
他猛地睁开眼睛，视线所及之处不是蔚蓝的深海景象，也不是漆黑的夜。
病房里贴着浅色的图画, 或许是怕惊扰了昏迷的人，床旁桌上亮着一盏暖色的小夜灯, 让环境不那么冰冷。
手上被什么东西压着，顾淮还陷入疼痛里, 对上裴呈璟眼睛里的血丝。
动静不小，裴少爷被突如其来的力气抓醒, 原本抵着挡杆睡着了，额头上留了块方形的印子。
他一边揉着顾淮的手腕, 一边把挡杆放下，强挤出笑脸说话：“还好不是在这只手上扎的留置针。”
顾淮这才想起，当时场面混乱，裴呈璟在他的余光里也跳进了海里。
他呼吸乱了乱，肺部的疼痛让顾淮不能说话，眼睛里有审视，动了动手指去摸，也没有感知到温度。
心电监护仪传出异响，裴呈璟赶紧按铃。
裴修渊和林妜跟着医护人员一起进的病房，顾淮的视线发虚，在一群白衣人里面看到两人担忧的眼神。
当时沈方泽按下了控制器，他俩的车会爆炸……
病房里的声音更加刺耳，顾淮有点崩溃，呼吸加快，脖子上也开始泛红，是要应激的症状。
医生叫护士去拿药，裴呈璟赶紧抓住人：“没事，我们都没事。”
顾淮现在的五感很迟钝，疼痛几乎占据了整个感官系统，他不太能听清楚裴少爷的话，视线里的人也是模糊的，只有裴修渊和林妜的面目还算清晰。
裴呈璟眼看自己都劝不住，很着急：“我会游泳啊，也没有游很远，救援人员来得很快！怎么办啊，这要怎么办？”
后面的问话充满绝望。
顾淮的呼吸却在持续增快，被扣上了氧气面罩，血压却在下降。
护士实时记录，顾淮还出现了发抖的前症。
“要打一针镇定剂，”医生说，“升压素也要打一支。”
顾淮感觉很吵，觉得自己心里除了无望就不会有其他反应了，可是好像躯体反应不可控。
他已经很努力了，但身体数据完全不能稳定下来。
他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没有阻止糟糕的事情再次发生，依旧是赤/裸裸的摆在眼前。
顾淮完全不能接受，双眼泛红，无可挣扎的情绪无限扩大，怨憎也趁虚而入。
突然，手背被按住，一股强大的热感从手背往身上蔓延。
裴修渊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林妜也在，两人都按住了顾淮。
“我们都没事，”裴修渊的声音很有力，面目靠近，确实没有什么伤痕，“不要担心。”
林妜的声音依旧温柔，还浅浅的笑了一下：“当时祁家的人和警察都及时赶到了，除了查到车上的故障，还拆掉了炸/弹。”
真的有炸/弹……
顾淮的瞳孔颤抖，被裴修渊拉得更紧：“裴呈璟当时是确保我们安全后才去找你的，我们没有出事，你也没有任何责任。反而要谢谢你，让小璟先救我们。”
氧气面罩下的人才终于发出声音，像是咽喉被人松开，能发出呼吸困难的响动。
手臂上的刺痛也很扎实，护士把药剂注射进顾淮的体内。
裴呈璟上前抹顾淮额头上的汗：“我当时在海里被浪拍了几下，但都是往岸上拍的，一点也没伤着。你掉进海里没多一会，救援就来了，抢救也很及时。”
发丝被揉着，顾淮才感觉自己终于被拉进现实空间，疼痛稍微褪去，胸腔里有股酸楚，引得他皱眉，眼白处生出更多的血丝。
裴呈璟却突然俯身下来，抱住他的同时遮住面容，在他耳边轻轻说话：“我知道你很委屈，以后都不会再让你被伤害了。”
镇定剂的药效稍微上来，他也不再发抖，倒是出了些疹子，医生看了看，没什么更大的事发生，带着护士退出去开药。
林妜也挽着裴修渊的手，往外轻轻拉：“让他俩待会吧，有什么以后说也不着急。”
裴修渊走了两步，很无奈，欲言又止，最后只留下一句：“注意一下输液的那只手。”
裴呈璟想换个让顾淮更舒服的姿势，却被紧紧地抱住了。
病房里又重归安静，心电监护仪都意外的没有再响起来，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时间缓慢且舒缓的流淌。
顾淮没有哭出声，呼吸潮湿的热了一阵后恢复平静，只是把脸颊贴住裴少爷的脖子。
等人彻底稳定了，裴呈璟就笑话顾淮：“你好傻啊，怎么会觉得我不救你呢？”
呼吸音在面罩下碰撞，顾淮对上裴呈璟清澈的眼睛。
“我家有钱有人脉，”少爷脸上多了几分骄傲，“而且我爸和祁家也是有过商业来往的，沈方泽能有翻天的本事？一个人能抵得过那么多人手？”
顾淮的手微微抬起，被握住。
“都在车上安装定位了，”裴呈璟把他的手按到自己脸颊，笑起来，“你出事的第一时间，我就知道。”
筋骨上的疼痛被暖流冲淡，顾淮的手上稍微有了些力气，去摸裴呈璟额头上没消的印子。
少爷也说：“我爸妈应酬不会超过凌晨很久，他们当时也发现有问题了才没回家。”
只是想着沈方泽的计划不会只有这一环，要解开提早回家的话，又抓不到痕迹。
顾淮张了好一会嘴，说话还是略带艰难，只能发出“啊……”的一声。
关心则乱，顾淮这次真的失去了阵脚。
裴呈璟却轻轻点他的脸：“顾淮，你戒一下独狼思想好不好，有我了，以后进我家门，你也有除了外婆在外的其他家人了。”
床头的暖色摇曳了一下，顾淮看着裴呈璟明亮的瞳孔，那里面折射出自己的面目，他看见两行眼泪顺着自己的眼尾滚出眼眶。
裴少爷就不说话了，很耐心、很安静地帮他抹掉泪水。
*
裴呈璟不让人靠近顾淮，在特定的医院住着，还在外面安排了安保系统，连王玔都没办法进来看一眼，只能打电话。
“那小子知不知道看顾病人和非法监/禁的区别？”王警官大有要上课的意思。
顾淮已经能坐起身了，这里的娱乐设施很多，也能看电视什么的，但裴呈璟暂时不让他碰工作上的事，顾淮不想做其他的，只能每天在床上犯困。
此时听到王玔说人也懒得狡辩，只说：“这样其实也不差。”
每天好吃好喝的，睡觉也不担心有人突然闯入，外婆还被接到裴家去了。
王玔恨铁不成钢：“你就堕落吧！”
顾淮扬了一下嘴角。
他铁了心要躺下，王警官唠叨两句也不说其他的了，叮嘱好好养伤。
沈方泽这么一闹，旧事不重提，新事必须要掰扯，王玔在电话那头有话要问，迟迟不挂电话。
顾淮：“你还有什么要让我遵守的？”
“说话好难听，”王玔想打人，“我这叫关心！关心！没心没肺。算了，不劳烦你一个病人处理，我先去忙。”
顾淮也不在意他说话不全，抱着手机点脑袋：“忙去吧。”
他在医院住了三天，享受到如“废人”一般的生活，每天除了治疗就是被裴呈璟叫来的人照顾，除了上厕所亲力亲为，其他事情完全不费劲。
也是裴少爷忙于公司业务，不然得撵医院来扶他上厕所。
但裴呈璟其实不限制他出医院，甚至可以在医生同意后开车出行，顾淮一坐上车就看到了镜子上的摄像头。
现在少爷也是不遮掩了，他伸出食指敲了敲：“不在医院吃午饭，叫阿姨今天别送饭了。”
摄像头：“……”
车往医院外开，顾淮给李恩恩去了个电话。
对方十分惊讶，问：“淮哥？裴知希说你在住院，现在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顾淮的车速慢，询问，“能给我一下你爸妈的联系方式吗？”
李恩恩没多少犹豫，只是有些疑惑：“可以可以，我发你手机上，淮哥你找他们有事？”
顾淮“嗯”了一声：“找他们买一下你家的房子。”
李恩恩：“？？？”
顾淮定了商务酒店的一桌子菜，原本觉得这件事不怎么好处理，当初李爷爷搬东西还出过车，现在就要买人家房子，挺奇怪的。
李恩恩跟着父母一块来，一家人没有觉得奇怪，这件事变得更像是熟人约饭。
大家都没有询问顾淮买房子的原因，甚至觉得他年纪不小了，在这里有个家蛮好，熟人买卖，房子的质量不需要过多担心。
而且过户手续也能在短时间内办好，特别是全款付清，丝毫不拖泥带水。
李恩恩倒是惊讶他能拿出这么多钱。
顾淮：“攒着攒着就有了。”
李恩恩的父母还降了价钱，顾淮摆手：“按着市场价来，不要因为熟人降价，房子也是一分钱一分货的。”
“那行……”李恩恩的父母收好钱，顿了一下才说，“我们就先收着了。”
李恩恩在边上找顾淮，要听那天惊险的场面，他听到收钱，点头，去和李恩恩说话。
李恩恩在大学里没经历过大事，听到什么海港、追车、直升机，就算在裴知希那听过一次，也满眼惊奇和好奇：“好像动作片。”被爸妈责备了一番。
顾淮倒是觉得没所谓，再惊险再刺激，也就此过去了。
告别李恩恩一家人，顾淮收好一干材料，开车去会所。
现在已经不用遮掩了，顾老板直接从正门进出，刚到楼下，步叶荣赶紧拉人进办公室。
“我觉得会所的事情还需要再商量商量。”步叶荣一脸认真。
他以为这人要重新回去做线人了，皱眉：“会所你开着也不影响其他的事情啊，我以后……”
步叶荣不等他说完：“你以后的股份调整一下吧，变成百分之五十一。”
顾淮：“？？？”
“我没多少钱，”步叶荣说实话，“以后你一定会投更多的钱在里面，我不能投资小股份还大吧？”
顾淮按住下巴。
步叶荣问：“听王玔说，你要离职了，那在会所只占百分之三十也不合适。”
顾淮坐在椅子上叹气，事到如今，他不推脱了，点头：“那把合同重新写一遍吧。”
步叶荣如释重负一般，点脑袋：“我这就去办。”
顾淮说着“等你”，去楼下的台球桌边拿球，没叫在一边擦杯子的宋臻，也没拿球杆，抓着个红球打电话。
王玔听起来很忙，但顾淮不允许他挂电话，说：“你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好点的学校。”
王警官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困惑：“啊？学校？谁要上学吗？裴呈璟那个妹妹不是已经大学毕业了吗？”
顾淮无语，点了点球桌：“是给宋臻找个学校读书。”
听见自己名字的宋臻：“！！！”
顾淮看他一眼，很坏的笑了一下。
宋臻：“……”
没留在会所吃晚饭，顾淮再上楼给自己妈妈上了柱香，讲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要赶在裴呈璟下班前回医院。
宋臻一直在车门边上扒拉，可怜兮兮的：“顾老板，你是不是嫌我上班不卖力啊？我以后一定会更努力的工作……狗子们也会好好照顾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吃饭吃太多了？我以后少吃一碗，但有时候实在是太饿太饿了，不吃多点会被饿醒，上班没力气……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呜呜呜……”
顾淮撑着车窗看他。
小孩眼睛都急红了：“老板，我现在只有工作了，不然没有钱，只能住会所的员工休息室，上学了我没有地方去……”
顾淮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去上学可以住校，你爸妈牺牲，你也有生活费。”
这些他不会不知道。
但宋臻快哭了：“可是，可是老板，我万一放暑假寒假……”
“你来我这，”顾淮从烟盒里抽了支烟衔嘴里，“不会没地方去，再说了，会所也不会因为你走了倒闭。”
他看着前方的路：“以前读书的时候，你成绩很好，真要在会所当一辈子服务生？你乐意，你爸妈愿意看见吗？现在年纪还这么小。”
“不愿意的……”宋臻的眼里滚出两颗泪珠，“谢谢你，顾老板。”
顾淮挥手，让他回会所。
他被裴少爷催了好几声，等红灯的时候敲手机回信息：你在监控上看着呢，我一直在往回赶，一点不敢耽误。
裴少爷秒回：慢点开。
顾淮：好话坏话都你一个人说完了是吧？
裴呈璟沉默一会，说饭菜已经拿病房里了。
但把车开到医院门口，顾淮就被拦了下来，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横在他的车前，从车里走出几个人。
他认识沈方泽的爸爸，此时沈董带了好几个人，让顾淮下车。
顾淮也没有拒绝，只是没有离开驾驶座的门，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称呼、没有疑惑、没有一点助理见到董事长的尊敬。
顾淮靠着车门，甚至轻笑里带着蔑视。
沈董的目光冷峻，长辈威严不减，身侧的人也个个精壮，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人挟持带走。
“你把我儿子弄哪里去了？”沈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