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的风卷起顾淮的头发, 他努力站稳，看到将车停在外面的裴呈璟。
这里不是仓库和隧道，是沈家的地盘。
难怪这少爷这么敢。这里是民耀海外端口用于传输货物的中航码头, 现在没有货物装卸, 也没有工作的人, 整个区域寂静，被封锁起来。
直升机越来越高, 往海域去。马路变得细小, 看不到几辆车经过，裴呈璟的车变得非常显眼, 也非常无能为力。
顾淮看见裴少爷在外围干着急, 回到车里往上开。
沈方泽把一个遥控器放顾淮身上, 说：“我给你挣脱的空间，你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顾淮转头, 对上这人阴沉的瞳孔, 螺旋桨的声音刺耳, 他被拽得近了些，沈方泽几乎是耳语：“但你得先按下按钮。知道这个是用来干什么的吗？裴呈璟爸妈那辆车上还有个小型□□。”
他看了看手里的iPad：“如果那少爷找人去救，车一停, 人一围上去就会爆炸，你不下手没关系, 我还有备用控制器。”
顾淮的瞳孔一紧，沈方泽算得很好, 就算顾淮不操作，他也会把人杀了, 而自己身上的按钮就是最好的证据。
沈方泽笑起来，扣住顾淮的脑袋：“你的生是他父母的死, 他父母的死换你妈妈的亡，是不是会让心里好受些？”
周围的一切声音突然消失，连剧烈的气流都没有了。
顾淮眼看着裴呈璟的车越来越小，紧紧的抓住绑自己的绳子。
他咽喉里的声音哽了一下：“闭上你的嘴。”
沈方泽的声音比梦里还瘆人，声调挑出诡异的调子：“叫我闭嘴？当初要不是因为裴呈璟，你妈妈其实根本就不会死掉的，顾淮，这么多年，事实一直在那里，只是你不肯承认，心理上过不去，必须要转嫁给我。”
医院的过道到夜间都不会安宁，顾淮记得那天，他从白天等到夜晚，衣服上的血变黑，血腥早就被消毒水的气味压下去。
护士在重症监护室里忙碌，隔一会就会被自己妈妈身边的仪器惊动。
但没有人下最终定论，外婆一把年纪，被叫到医院里签了很多字，除了念叨高洁一定要没事外，还合手请求顾淮的爸爸不要带走高洁：“小淮还小，你再想她也等一等吧，录取通知书都还没到，让高洁知道他考到哪里去了吧。”
外婆这辈子都在对亡人诉说生者的生活，第一次请求亡故者保佑。
顾淮满眼红痕，死死的抓住衣角，看着白墙，近乎无法喘息。
一直到深夜，沈方泽带着人到医院，把他拽到旁边的病房里，神采奕奕的问：“我请到了很厉害的医疗团队哦，国外的，还有医疗设备，你妈妈一定会没事的，但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
嘴上是请求，但满身都是威胁。
顾淮知道这少爷想干什么。
沈方泽笑起来：“你以后绝对不能再见裴呈璟了哦。”
螺旋桨的声音再次冲进耳朵里，顾淮从回忆里中断，把胸口的气喘出来，说话：“根本就没有医疗团队和设备。”
沈方泽嘴角的笑又开始浮现。
那时候年纪小，少爷的生活是认知里最奢靡的，真以为他们有包治百病的能力。
也是因为年纪小，才认为自己无法战胜这些人。
顾淮此刻无比清醒：“我妈的死，你就算没有直接参与，也有间接原因。”
“这又是什么栽赃？”沈方泽觉得好笑，“因为在我家门口出的事？因为我没有出设备和团队？出事的又不是我妈，能提出帮助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好吗？更何况我这么讨厌你。”
“为什么讨厌我？”顾淮突然问。
沈方泽笑着的脸突然凝起，被问得措手不及。
顾淮倒是有了些笑脸，手臂微微挣了挣：“因为裴呈璟喜欢我？还是因为一见面，我就打赢了你，觉得我将会成为你、你们家以后的阻碍？”
沈家因为什么接近裴家的？爱、嫉妒还是利益？这少爷在圈子里，应该比顾淮更清楚。
顾淮毫不留情的揭穿：“你们家发现，绞尽脑汁好几年，居然是因为家里保姆的儿子使合作更进一步，这是一种怎样的羞辱啊。”
他仔细盘过景兴和沈家合作的东西，一开始就是小产业，裴修渊一开始没打算合作那么多。
直到顾淮第一次见到裴呈璟后的合作，裴修渊其实是以为自己儿子和沈方泽要好才签的，没想到其中的关系这么复杂。
其实这不是大事，在顾淮看来，合作是不是因为自己，完全不关心。
但沈家不那么认为，努力了很多年，以为转机在自己儿子身上，也以为民耀的实力增进，可以在商圈斩获更多利益，结果发现真实原因居然是这个，想来也不会接受。
“娇嗔和自卑同时刻在骨子里，让你每次看到我都不顺眼，不止是因为裴呈璟，”顾淮抿笑，“你爸妈至少知道和平相处维持利益，而你一点也不像自己爸妈。”
沈方泽的脖子泛出一片红，咬住牙齿。
这些话对于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少爷来讲，太诛心，顾淮像是直接撕破他的皮囊，看到金玉之下，鲜血淋漓的败絮。
正要发作，顾淮说出更直击灵魂的话：“那辆跑车，是许弛明做的手脚吧。”
他没有疑问，像是阐述一个不出奇的事件。
完全被拆穿，沈方泽抓着顾淮的胳膊，手上的劲大了许多，怨恨的看着人。
顾淮内心笃定，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些：“许弛明也许不是想杀我妈，但他脑子不行，你要嫁祸可太简单了，更何况莫梓铭简直完美，许弛明后来甚至全身而退，他那时候感激死你了。”
“后来你还帮他在娱乐圈站稳位置，尽管是捏着鼻子勉强帮，但也做得很尽心，”顾淮偏脑袋，“他何尝不是你的狗？要咬人了就放出来。”
沈方泽眼睛里的杀意再次浮现。
顾淮又轻轻摇头：“但你的狗一点也不忠诚，甚至愚蠢，眼看事情即将败露，马脚越来越多。”
连带着这个狗主人都犯傻，莫梓铭一逼，直接就要灭口。
王玔说，警察判案需要证据和逻辑链，顾淮又不是警察，只看眼前的一切。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不合规判案中，他本身就是证据链条里的一个，也是沈方泽一切行动的动机。
“在你家里几年，你比谁都清楚我妈平时的习惯，”顾淮现在都能想起，这少爷在楼上的注视，“她是一个不会改变的人，去买菜往左边还是右边，去采办走哪条街巷，你一直都在看。”
沈方泽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些。
“你也知道，我妈会给我买一个结业蛋糕，因为前一天，她还因为你的需求，询问怎么看蛋糕的优劣。”顾淮闭了闭眼。
“跑车零件什么的不重要，医疗也不重要，”他吐息，“你本身就不打算救她。其实那时候，你还在遗憾我没有陪她一块出门，裴呈璟家里雄厚，又有父母护着，你爸妈再纵容，你也动不了，还需要我去干扰，沈方泽，你真没用。”
“你……”沈方泽的瞳孔震动，扯住顾淮的衣领，“你这个低下的臭虫，你配说我？”
顾淮平静，看着他的眼睛微笑：“这不是你爸爸骂你的话吗？”
喉咙突然疼起来，飞机里传出巨大的一声，他被沈方泽按到窗户上，头撞到玻璃。
整个飞机在天上晃了一下。
顾淮无法呼吸都能笑出来，在沈家那么久，不止一个人会观察。
他皱着眉，说话艰难：“要不是你没有兄弟姐妹，你爸妈会不管你做烂事到现在？从小到大，拼命要考出好成绩，要比别人高一等，要掌握少爷权利的人际关系，到头来被一个乡巴佬超过，真可怜。”
“那些欺凌，就算知道不会被责备，你都不敢明面摆在父母面前，这样都怕得到否定吧？”
后一句明显是明知故问，顾淮的语气里全是嘲弄。
沈方泽脸上的怒气盖过杀意，掐得更紧，顾淮蹬着座椅，往后仰，腾出一线空间呼吸，说话：“就算乡巴佬离开了，你也没有被纳入圈子。”
还是顾淮入职景兴后，才开始密切合作，都是因为裴少爷要帮着查东西。
自己那点拙劣的商战手段还被发现了。
顾淮脸上的笑意更浓，额间微微见青筋，表情有些疯，讽刺：“你就是，十分没用。”
直升机悬停，门被沈方泽大力打开，顾淮后背一空，眼眸下意识瞪起来。
*
裴知希和裴呈璟被沈家的人拦住，她刚扒住车门要起争执，抬头，看见飞机上顾淮的身影，忙拉住要打人的亲哥。
“裴呈璟！顾淮在上面！”她指。
夜幕之下，顾淮的位置实在是凶险。光看着，裴呈璟整个人都要炸了。
顾淮没办法支撑，只能靠半个背部抵住直升机的门缓冲，和沈方泽咬牙僵持。
“要是真的杀了我，”他问，“不就坐实了你杀我妈？最后许弛明是最开心的那个吧？从莫梓铭回国开始，你俩意见相左不是一两天了，为保命，你好像要遭到狗子的背叛了。”
沈方泽已经怒极：“这就不是你个死人该操心的了。”
顾淮冷笑：“努力洗脱嫌疑这么久，最后还是变成了杀人犯。”
沈方泽满眼血丝，撑着门框：“我说了，我，没有，杀你妈妈。”
“没有人会在意了，”顾淮耸了一下肩膀，满眼可惜的叹气，“到底是我入局，还是你被下套，老天爷自由安排。”
他的余光看到天上的一轮明月残影，又看到下面裴呈璟和人打斗的身影。
“你从今往后谁都伤不了，”顾淮狞笑起来，额头抵住沈方泽的脑门，恨意具象化，充满鄙视，嘴角的弧度更是刺入沈方泽的心尖，“想上裴呈璟？这么垃圾的你，配吗？”
沈方泽彻底暴怒：“滚开！”
他抬脚，毫不犹豫的把顾淮踹下直升机，也按下手里的遥控器。
“顾淮，你应该明白有种东西，叫死无对证！”
飞机到海面的距离不短，从高空往下坠的感觉很奇异，顾淮觉得所有的时间都被放慢了，看着沈方泽得意笑脸的同时，脑子里有很多人的画面。
第一次见裴呈璟的时候，那双干净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演变出好奇、试探，以及委屈和慌乱。
那群围着自己笑的少爷，新的同学和大学里的室友们，包括景兴里的同事都能回忆个清晰。
最后被一声尖叫撕扯成碎片。
裴知希的声音太大了，裴呈璟的整个心脏都在疼，但他不管不顾，冲进港口向海边快速奔跑，避开所有阻拦的人。
拽扯之下，抬手挥拳都用的死劲，杀气腾腾：“再拦我就杀了你们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