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谙意上次回宁城, 大概还是在一年以前，也就是上一个春节的时候。
虽然程家总是有些可大可小的矛盾，但也不至于剑拔弩张、不能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春节总归是要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度过的。
因为最近大半年以来发生的事情, 程谙意和程父程母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硬。他原先都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回来过年, 其实大概率是不想的。
但现在事关苏辞韫的踪迹，程谙意不得不提前回老家, 而且还要带着一个外人回去。真的有一种很奇妙又奇怪的感觉。
《同灿》节目组的其他嘉宾和工作人员都回了国, 他们分别后各自抵达国内的不同城市。
程谙意和江斐然是一起离开的，他们乘坐的是洛格华兹到上都的航班。
上都距离宁城近, 然后他们会从上都转长途汽车到宁城, 再从宁城乘坐公交到靠近程家的公交站台。
因为公交不可能直达乡下，程谙意和江斐然如果想要去程家, 要么步行要么打车。而他们两个人还拖着行李箱，只能说步行会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程谙意只是按照自己从前从上都到宁城的方式去走, 却没想到江斐然能不能适应。
程谙意羞愧地埋下了头，十分抱歉。
“要不，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要忙, 就别耽搁了。”
“都到这里了，你让我回去？那我该怎么回去啊？冬季天黑得早, 现在天色都快暗了。难道你忍心看着我孤零零一个人在四处中转车站吗？”
江斐然很想看看程谙意从小生活的地方。以及, 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嗯, 就是可能会打不到车, 我们要走回去了。”程谙意忙摆摆手，“还挺远的。”
其实, 两人所在的公交站台已经很靠近农村了, 就不算是在城市里。
看着不远处的农田与水泥路，程谙意感到一阵赧然。
冷风偶尔吹过, 程谙意内心一片苍凉，就根本不可能有出租车……
“还有多远？”
“大约两公里。”
“那就步行好了。”
江斐然很坦率地接受了要拉行李箱走两公里的事实。
“好……好，那我拿行李箱。”
程谙意紧盯着江斐然的大箱子看，他在想，自己应该不至于拉不动两个箱子吧。
“不用，我来拿。”
说完，江斐然直接拉着两个人的行李箱走了，快得程谙意都是跑着追上去的。
最后，两人停下来，抢着要帮对方拉行李箱。
嘶，小朋友冻得脸都红了，还是快点去到房子里避风吧。江斐然这样想。
“既然我们都想帮彼此拉箱子，那我们就互换吧。喏，你拉我的，我拉你的。”
程谙意的手被江斐然牵引着，他们将手放在对方行李箱的提手上。
“这样好不好，各让一步？我们快些走吧。”
程谙意微仰着头去看对方，蓦然感到自己被触碰到的皮肤在冷空气中发麻发烫。
他觉得，江斐然这样温柔得像是在哄小朋友的语气莫名的犯规，他的心都快要从胸腔蹦跳出来了。
再一想，他又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幼稚鬼，怎么连抢着拿行李箱这种事情都能争个半天啊。
程谙意只是觉得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江斐然这么累不好，他应该主动承担的。
当然，他们两人之间的“争”，也活像是小学生的行为，毫无攻击力。
在江斐然眼里，这叫“适当的互动可以促进感情”。在旁人的眼里，也许会是打情骂俏。
这样的缓缓同行，程谙意脑海中不禁浮想联翩。
其实，他潜意识里或许也曾幻想过，他带着自己的爱人回家，与那人一起走在乡间小路上，宁静又美好。
作为朋友，只是朋友，已经很足够了。
程谙意，你究竟在奢望什么呢？
***
“呦～这不河西老程家的那个娃儿吗，怎么还带着人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你爸爸妈妈就不要你咯。”
一个面对面走来的中年妇女以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调侃道，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婶婶好。”程谙意淡淡地叫了人。
他戴着羽绒服的帽子走在路上，还是被村里的熟人给认出来了。虽然这个人平时总是捧高踩低，是典型的势利的墙头草，但不妨碍遇到长辈应该要有礼貌。
“你说的人是谁？”但势利婶婶说的信息很有用，不然程谙意是不会多问一句话的。
“是谁，我怎么知道他是谁？前两天，我可是看到彭红骑电动车托着一个男孩回来了，一看就是对那个男孩关心得不得了，要把他当一辈子的宝嘞！哎呀，程谙意你也别不高兴啊，这还不是因为你的那些破事儿吗，可能彭红觉得你不行了，就重新找了个儿子回来，好让他以后替自己养老呢？”
彭红，也就是程母的名字。
走前，婶婶还不忘假惺惺地关心、安慰程谙意。
“不过你也别担心，虽然你妈喜欢那个男孩，但是我看到他对你妈指手画脚的，特别嚣张。现在你回来了，说不定她还能想起你的好呢。”说完她又将视线移向了江斐然，问得很直白，“长得挺帅啊小伙子，你是程谙意的朋友吧，多大了，有对象没？”
“有了。”江斐然答得果断，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彻底斩断了来人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婶婶眼珠子四处打转，似是在盘算着什么，但很快对面二人与她擦肩而过。
于是，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程谙意走得飞速，他生怕自己多待一秒，就又会出现江斐然毫不犹豫承认喜欢一个人的证明。
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难以接受这件事情，无可避免地想要逃离。
江斐然也跟了上去。
因为村里人的话，程谙意有很大的把握确定苏辞韫现在就在程家。
在最后一个需要转弯的路口处遥见，天边的残云化作绵延淡薄的丝线，与电线杆平行，难得地将冬日里久违的霞光分割成不一样的天空绮景。
程谙意一下就能看到熟悉的房子里灯火通明，蓦地鼻尖一酸，然后定了定心神，稳步朝家走去。
越靠近目的地，程谙意就越紧张。
江斐然察觉到了小朋友心情的不对劲，就想先停下来安慰几句。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
程家门外，他们人还没进去，首先就与从房子里出来的苏辞韫打了照面。
迎接两人的是一盆脏水，以及近乎大到下一秒就要失声的尖叫。活像是见了鬼。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江斐然拉着程谙意躲了过去，水便顺着行李箱淅淅沥沥，痕迹全留在了水泥晒场上。
突然看到江斐然和程谙意一起出现，苏辞韫首先是恐惧自己的行踪被发现，其次是嫉妒疯了。
因为苏辞韫本就是出来倒水的，他出来时端着个盆，在看到程谙意的瞬间就恨得想泼脏水了。他想了也就那么做了。
梦寐以求的炒CP对象近在眼前，苏辞韫曾经费尽心思地想要和江影帝有肢体上的互动，可却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他怎么也想不透，程谙意是怎么吸引到江影帝注意力的。而且，他苏辞韫哪里不如程谙意了？
录制节目，他们两人在一起的直播画面，让网友们磕“江天意色”CP磕得撞墙咣咣响。
这让一直讨厌、仇恨程谙意的苏辞韫恨红了眼睛。
苏辞韫为什么在苏家能肆无忌惮地讨厌程谙意呢？是仗着苏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宠爱吗？
准确来说，并不是的。
那是因为苏辞韫知道苏夫人有个秘密——云婉讨厌自己的亲生儿子。
世界上哪有不认得自己孩子的母亲？苏夫人正是因为知道苏辞韫不是亲生的，才能待他从小到大百般的好，才能给予无尽宠爱。宛若这般做了，苏夫人就是一个温柔又称职的好母亲了。
但苏辞韫无法确保，这样得来的爱的保质期能有多久呢？
尤其是在毫无亲情可言的苏家，他宛如菟丝花，依附着苏夫人的爱而活。一旦某天爱被苏夫人收回了，他就有可能会过上穷苦又落魄的日子。
当他提前得知程谙意才是苏家真正小少爷，又被华初传媒签下的时候，苏辞韫主动向吴茕提出了“程谙意做他陪衬”的想法。
就是为了程谙意在所有人，至少绝大多数人的心目中，留下最差、最坏的印象。
这样，就算有一天程谙意能回到苏家，苏家人也不可能去接纳。
最终，如苏辞韫所愿，程谙意势单力薄反抗不了，成了人人可骂的万人嫌。而苏辞韫踩着程谙意上位，一时风光无限。
所以，苏辞韫恶狠狠地瞪着如今贴着影帝身体才站稳的程谙意。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不再有全网的人夸耀赞美苏辞韫，也不再有无尽的人谩骂讨厌程谙意。
苏辞韫拿着空盆，就要往程谙意的身上砸去。他要把这个人砸出苏家，砸出程家，砸出人类生活的世界，让程谙意在他眼前就像变成灰一样的随风彻底消失。
“这是我家，我不能回来吗？”
程谙意心疼着被水泼到的行李箱，只想赶快进屋查看其中的行李，抿着唇转头看向苏辞韫，淡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