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空荡荡的,鲜少有人经过。透过玻璃,能看到不远处那条热热闹闹的商业街。嘈杂的人声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来,隐隐绰绰,像是坏掉的老磁带,只剩下兹拉兹拉的白噪音。

  唐灼然跟着护士一路往前走,在一间屋子前停住了脚步。

  护士拉开门,叮嘱道,“探视时间半小时,到时候我会叫你。”

  唐灼然点点头,“我知道了。”

  入住这间疗养院已经快要有一整天,这里的病人不多,只有几个跟她一样,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发生轻微异变的改造人。按照之前约好的那样,同伴们工作完之后,就赶到辖区内部探视她。

  这里虽说说是疗养院,其实更像是监狱,在各项指标达到正常值之前,任何一名改造人也不能离开。而且就连探视时间也有限制,护士给出的理由是为了减少情绪刺激,让病人更好的休息。

  唐灼然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里正对着门的位置是一面透明的墙壁,旁边挂着一副对讲机。贴着透明墙壁的位置放了一套简易的桌椅,旁边摆了一排柜子,角落里养了几盆绿植。

  护士说医院每天消毒三次,属于无菌环境,为了减少细菌接触,所以不让病人和外来人面对面直接交流。

  这不过是减少疗养院中人员与外界沟通的手段,唐灼然很清楚。但她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也没有检查房间里是否有监听设施,只是慢慢走到透明的墙壁前,望向对面等待已久的几个人。

  唐灼然拿起对讲机,里面立刻传来了夏扶风的声音,“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隔着墙壁,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模糊,但眼中的担忧和见到她的细碎喜悦依旧掩藏不住。

  唐灼然冲着她笑笑,“一切都好。”

  这是她们约定好的暗号,回答“一切都好”的意思,就是说控制异变的药物已经交到了跟她一起进来的几个改造人的手上,并且阻隔剂也尽量喷洒了。

  夏扶风松了口气,“那就好,你不发烧了吧?”

  唐灼然回答:“还有点低烧,不过比来的时候舒服多了。”

  她顿了顿,又问,“你们怎么样?异形的数量有减少么?”

  夏扶风做苦恼状:“没感觉到减少,不过我们都习惯了,也不觉得累。”

  她恨不得立刻把昨天晚上的神奇经历跟唐灼然分享,但众人都觉得这里一定会有窃听器,所以她只得暂时忍住。

  几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半小时很快过去,唐灼然看了眼时间,“我得回去了,时间到了,而且聊这么久我也有点头晕。”

  谢芷恬心领神会,“行,那你快回去好好休息。”

  唐灼然挂断了对讲机,想了想,又重新拿起。

  她望向夏扶风的方向,“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

  ***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按照改造人战士们最近昼夜颠倒的生活,差不多是半夜。

  劳累了一晚的战士们早已陷入沉睡,走廊上静悄悄的。

  谢芷恬几人正欲回房间休息,却看到房间门口有一道纤细的人影,似乎还有点眼熟。

  谢芷恬仔细看去,发现那人竟是孔倩。她微微低着头,像是在发呆,神情有些落寞。

  她心念微动,快步走上前,“孔小姐?”

  孔倩的身体抖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你们、你们回来了啊。”

  洛央见她脸色不太好,关切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孔倩望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犹豫神情,“没有,我就是遇到了一些事情……”

  她越说越小声,“你们之前说,遇到困难的话,可以来找你们,是么?”

  “当然可以。”谢芷恬看着她为难的样子,似乎猜到了什么,她拉开门,“孔小姐不用客气,尽管开口。”

  与往日的从容不同,孔倩今天看起来有些狼狈。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一道道血丝,眼下隐隐泛着乌青,一看就是没睡好。

  这时,对面的门被推开,是聂可可听到动静探出头来,她看了看眼前的几人,“怎么了?有事?”

  谢芷恬表情顿了下,说道:“这是孔倩小姐,她好像需要帮忙。”

  她之前跟许禾和聂可可提过孔倩三番两次跑过来送物资的事,所以她这么一说,聂可可就立刻道,“什么事啊,我也来帮忙。”

  谢芷恬拉开门,“进来说吧。”

  洛央给她倒了杯热茶,推到她面前,“先喝点热水吧。”

  自从对李常晖和孔倩的关系有了一定的了解后,她就隐隐有些担心,今天看孔倩主动前来求助,倒是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孔倩接过杯子握在手里,掌心的暖意让她的心情稍稍安定了些,“谢谢。”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想离开这个辖区,你们能带我走么?去哪里都可以,我有手艺,能养活自己。”

  “可以是可以。”谢芷恬眸光微动,“不过孔小姐,我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你做出了这个决定?”

  孔倩见她答应得痛快,紧绷的心顿时放松不少。她索性不再隐瞒,开门见山道:“我不想在家里呆了,我必须离开,我觉得……很危险。”

  “危险?你老公对你做什么了?”夏扶风有些焦急,一叠声地询问,“是因为你用嫁妆给我们换物资了吗?”

  孔倩的眼圈慢慢红了,她低声说:“是。”

  那天中午几日不见的李常晖回到家,在得知她私自将首饰变卖,换成物资之后,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他迟迟没有说话,只是阴沉着一张脸一动不动地靠在座椅上,像是在思索什么。

  丈夫在自己面前一向温文尔雅,孔倩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她吓坏了,小声说:“老公,你生气了吗?”

  李常晖看他一眼,很重地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孔倩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想那么多。”

  她的嫁妆李常晖也用过几次,她觉得都是一家人,从来都是要多少给多少。或许正是因为她的慷慨,让李常晖把这份嫁妆早就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可这明明是父母留给她的财产,她怎么就不能用呢……

  李常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问她,“还剩下多少?”

  孔倩小声回答:“五分之一吧,老公,你生气了吗?我……”

  “算了,先别说了。”

  李常晖打断了她的话,从座位上起了身,“吃饱了就有点困,我回卧室睡一会儿。”

  丈夫离开之后,孔倩愣愣地盯着桌上的残羹冷炙看了很久。虽然李常晖没有表现得歇斯底里,但她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不快,就像是暴风雨到来前黑压压的天空。

  孔倩觉得非常恐惧,这种恐惧打乱了她的思绪,让她忘了去追究她用掉了自己的嫁妆导致老公生气,这件事究竟谁对谁错。

  李常晖一觉睡到傍晚,然后又出了门,态度冷淡,也没像从前那样跟她交代一下自己要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孔倩想到李常晖从前的温柔,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向疼爱自己的老公会因为嫁妆跟自己翻脸,难道是因为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很糟了,所以李常晖并不想让她卖掉那么多首饰?

  平时李常晖会给她家用,逢年过节也会准备小礼物,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从不过问他究竟有多少收入。但她知道李常晖有记账的习惯,账本就放在书房里,只不过她不感兴趣,就从来没看过。

  想到这里,孔倩起身来到了书房,想要看看家里还剩下多少钱。李常晖总跟自己说家里的经济状况很糟糕,如果真的一穷二白甚至有负债,他不高兴也能理解吧。

  装有账本的抽屉挂了一把锁,但这难不倒孔倩。在末世逃生的过程中,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她学会了□□。所以她三下两下就把抽屉的锁完好无损地撬开,将厚厚的账本取出捧在手里。

  里面的内容让她心凉了半截。

  孔倩发现,李常晖这两年一直靠着卖所谓的补品赚钱,积累了非常多的财富,根本不缺钱。一行行收入密密麻麻,金额令人咋舌。

  更恐怖的是,其中有一天,李常晖的账本上记录了一笔惊人的进账。

  而那个日期孔倩有印象,当时李常晖一夜未归,

  孔倩回想着当时李常晖脸上温柔又惋惜的表情,只觉得仿佛置身冰窟,彻骨得寒冷。她用最快的速度做了决定,将账本放回抽屉,重新上锁,然后从家里跑了出来。

  她走之前还给李常晖留了字条,说她不该私自动嫁妆,都是她的不对。不过娘家还给她留了一笔积蓄,让亲戚帮忙保管,用来应急。她现在去拿回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孔倩一向温顺听话,从来都是顺着丈夫的意思,她相信李常晖不会立刻起疑。这样一来,多少能够拖延时间。

  洛央听到这里,忍不住称赞了一句,“孔小姐很聪明,做了明智的选择。”

  以现有的信息看,李常晖大概率是杀掉了自己的合作伙伴,独吞钱财。呆在这样的人身边非常危险,李常晖有权有势又没有良心,为了泄愤,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孔倩拆成器官去卖也是有可能的。

  孔倩苦笑,“我哪里称得上聪明,如果我真的聪明,就不会识人不清,嫁给这样的人了。现在连自保能力都没有,还要麻烦你们。”

  她心中悔恨得无以复加,为什么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没有早一点看清李常晖的真面目。但她孤身一人,真的很难抗拒递到眼前的温暖。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人认真开口,“不麻烦,孔小姐为了我们也付出了很多。”

  孔倩抬起头,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睛。

  谢芷恬冲着她笑了笑,“反思是加害者才需要做的事情,受害者从来就不需要完美。所以,请不要责怪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