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璧修庚金之剑,根本道法为夺千机。她的剑意自斗争与杀伐中生,但赢一人,对剑道的领悟便会往上攀升些许。此刻的她眼中倒映着金色的剑芒,好似要夺去天地间所有的剑意。半晌后她才垂眸凝望着拉住她的明月风,铿然一声,收剑归鞘。

  雨势渐小。

  惨白的雷芒在云层之中流窜,雷鸣的声音消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那道清越的笛音。

  狂暴的宛如飓风狂流般的灵机渐渐地被抚平,鲲鹏庞大的妖身缩到了一丈大小,眼中的狂躁散去了不少。他没有主动向着楚璧、明月风二人发动攻击,甚至连那道束缚他的囚锁落下时,也没有反抗。

  “得罪了。”明月风朝着眼神清明了几分的鲲鹏打了个稽首。鲲鹏没有回礼,只是发出了一道意味不明的空灵长鸣。

  李持盈回头看湛明真,眼神中写满了探究之色。

  湛明真轻咳了一声,鲜血躺落在了碧绿的玉笛上,又缓缓地被蒙着灵光的玉笛吸收。她的面颊苍白之色更甚,那双藏满了活泼笑意的眼瞳,在此刻是幽邃深沉的,像那无尽的夜空、无边际的海域。她收起了玉笛,血迹未曾干涸的手指抓握着李持盈的手臂,偏着头朝着绽放出了一抹灿烂的笑。“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故作轻快的语调中藏着几分得意。

  李持盈按住了湛明真,一边朝着她体内输送灵力,一边轻声询问:“为何?”

  “你是说他为何安静下来了吗?”湛明真故作恍然,她抬头对上了李持盈的眸光,笑眯眯道,“当然是因为我的道法,‘任我遣之’。”

  李持盈眉头微微蹙起,她的直觉告诉她,湛明真说得是假话。可此刻不是询问的良机。

  在鲲鹏束手就擒后,明月风拉着满脸不曾尽兴的楚璧靠了过来。她问道:“这些药王谷的弟子全部押回玉京吗?”

  李持盈思忖片刻后,一点头:“都带回去,药王谷暂时封谷。”

  药王谷的三位长老没有出声,在他们的身后是谷中的弟子,俱是满脸憎恨、愤怒地望着李持盈一行人。就在不久前,他们眼睁睁看着李持盈的道侣将谷主杀死!而那持正的玉京如何呢?她们压根没有任何的反应。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去了玉京还会有活路吗?众弟

  子不由得心生绝望。这并不是觉得自己有错当惩,而是认为玉京以强权凌人。

  “昔日闻玉京之名,知晓玉京乃九州之天柱,行天之道、执天之行,可如今倒是看明白了,人性有私,便算是玉京又如何?”

  “谷主何辜?!”

  “我们并未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上玉京接受审讯?”

  ……

  起先开始药王谷弟子之间的窃窃私语,慢慢地,他们的声音大了起来,一个个双目暴睁,眼中恨意流淌。李持盈淡然的目光扫过了愤愤不平的诸弟子,她注视着脸色发黑的长白长老,漠然无情道:“再问一次,妖族为何会出现在药王谷中?”

  对上了李持盈的视线,长白长老心中骤然生出几分寒意。他的脊背沉重起来,仿佛有座巍峨的大山压在了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望了眼旁边被制住的鲲鹏,一时间拿不准玉京的做法,他不知道玉京是否有让这陷入狂暴的妖族彻底清醒的办法,若是有的话,那件事情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的。许久之后,长白长老长舒了一口郁气,他沉声道:“三生城,是从三生城过来的!”

  在吐出了这三个字后,余下的话更容易说出口了。

  “三生城拿来了一组残缺的丹方,用来激发妖族的血脉神通,只是那套方子需要一次又一次地进行实验。之前的方子相对温和,只在寻常妖族身上适用,但是最后一副暴王烈丹……我等原先拟定在朝暮药人身上实验的。若是成功了再给妖族服用,若是不成功则继续深究,谁知道朝暮药人晚了一步。”说到这里的时候,长白长老面色倏然一沉,想到了送入谷中的是个“假货”,他一时间也分不清早来还是晚来好。

  “鲲鹏大圣应当是谷主带回来的,我等并不知情。”应理长老骤然开口,此刻的他极为冷静,迎上了李持盈的目光,他又问,“敢问素问师兄在何处?”“朝暮药人”由玉京弟子送回药王谷的事情是素问师兄传回的,可这是个假消息,想来素问师兄也受制于人。

  明月风慢悠悠地答道:“想来已经抵达玉京了吧。”

  应理长老猛地一拂袖:“……我辈为医药之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朝暮药人问世也是为了九州着想,若是那些失传的药方复原,那些毁于各种事故的修士便有了再入道途的

  机会。就算此回玉京要斩杀我等,我等也不会后悔!”

  湛明真觑了应理长老一眼,慢吞吞道:“你为何不自己试药?”

  应理长老理所当然道:“我若是试药了,还有谁来研究残缺的丹方?试药者皆是命不久矣之辈,他们迟早都要死的,如此成为朝暮药人,反倒能推动九州医药之道的发展,这是他们的荣光。”

  “可谁会记得他们呢?”湛明真嘲讽一笑,“我以为诸位会自天工一脉着手,毕竟天工传承中的‘时间傀儡’远胜过‘朝暮药人’。看药王谷的布局,想来与天工一脉关系不错吧?”

  “阁下以为我等不想吗?”应理长老寒声道,“只是恢复天工传承如何容易?九州等不起!”

  “若是妖国愿意将完整的传承让出,我等何须踏上这一步?”长白长老也跟着埋怨道。

  “是九州等不起还是你们等不起?”李持盈冷不丁开口道,她凝视着几位长老,双眸冷沉如寒冰,“禁令不能除,朝暮药人不能问世。”

  “谷主的研究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若是得到了朝暮药人试药,那医治破碎经脉之法便有了。”长白长老哼了一声。

  李持盈面色一僵,眸中寒色更甚。

  长白长老见她如此姿态,再度出言讥讽:“不愧是舍己为人的九嶷元君啊,眼见着道侣陨落也无动于衷吗?”

  药王谷……就算再度钻研破碎经脉的医治之法,恐怕湛明真也等不起了。

  意识到了湛明真会死,李持盈一颗心仿佛坠入了冰窟之中,喉咙仿若被异物堵塞着,一个字都说不出。

  湛明真一直分神照看着李持盈,见她周身萦绕着阴郁之色,她伸手勾了勾李持盈的小指。朝着大放厥词的长白长老一扬眉,笑道:“阁下是否看错了什么?人是我杀的,我宁愿死了也不用你药王谷之方。

  “阁下以为‘朝暮药人’是唯一的出路吗?你错了,以九嶷元君的天资,迟早会研究出时间傀儡。”

  李持盈:“……”如此被湛明真看重,李持盈沮丧的心情缓解了几分,只是“时间傀儡”,她并不觉得自己真有如此通天手段。

  药王谷长老费了一番口舌,不仅没能够说动李持盈她们,反倒被气了个仰倒。长白长老一脸愤愤,他恨

  声道:“伶牙俐齿,待鸿蒙九州共证时,我看你玉京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他威胁我们,李持盈,把他们都杀了吧!”湛明真笑盈盈地开口,周身杀意犹如实质。药王谷的长老毫不怀疑,只要李持盈一点头,那灵力定然狂飙而来。

  李持盈拉住了杀意肆虐的湛明真,她朝着楚璧一颔首,开口道:“大师姐,你和六师妹一道将药王谷诸人带回玉京。”

  明月风忙问道:“那你们呢?”她的视线在李持盈和湛明真的身上打转。虽然说李持盈并没有明着提起,可她知道,李持盈将药王谷当作最后的希望。她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二师姐,要不去找妖国吧?”

  李持盈瞥了明月风一眼,只是道:“我们去三生城。”不管是谷中的妖族还是长白长老的话,都透露出一个讯息——三生城。药方来自那处,妖族来自那处,那处到底有什么?玉京并未听闻三生城中有何异变。

  楚璧忽然问道:“湛师妹也跟你去三生城?”没等李持盈应声,她又道,“湛师妹甚合我意,不如她跟我们一起吧?我见湛师妹道法十分玄异,也想讨教一二。”

  明月风眼皮子一跳,赶忙地扒住了楚璧。她垂着眼睫,幽幽道:“大师姐不是说要同我度二人世界吗?”

  楚璧狐疑道:“有吗?”

  明月风气不打一处来,她磨了磨牙,无比笃定道:“有,三日前亥时三刻。”

  楚璧记不起来她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六师妹连时间都说了出来,兴许当真有这么一回事吧。想至此,楚璧朝着明月风歉疚一笑:“抱歉。”顿了顿,她又望着湛明真,认真道,“湛师妹,下回有机会再一起论道。”

  湛明真扬眉,朝着冁然一笑道:“好。”她最喜欢玉京的这群人了。

  药王谷中,上到长老下到洒扫照顾灵田的老仆都被“请”上了飞舟。

  他们心不甘情不愿的,可碰到了玉京的无双元君,“不满”根本没有任何的用处。年轻气盛的弟子气不过向楚璧“挑战”,结果颇为凄惨,无双元君甚至都没有露面,单靠一柄开了灵智的剑,也将这帮医修们打得痛哭流涕,蜷缩在一边讷讷不敢言。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

  如今九州的修士大多会说玉京的好话,

  不是说玉京如何不偏不倚,如何持正守心,而是因为不满的声音消失了。

  药王谷外。

  一只雪白的独角兽拉着的车停在了孤峻高耸的古木下。

  湛明真一脸乖巧地跟在了李持盈的身后,唇角扬着灿烂的笑容。钻入了车厢后,她寻了个舒适的角度坐下,背靠着金线织鹤软枕,直勾勾地望着李持盈。

  李持盈沉静地对上了她的视线:“你说的都是真的?”

  湛明真一愣,笑了一声:“持盈妹妹,你指的是哪一句?”

  李持盈抿了抿唇:“我能救你。”

  “当然啦。”湛明真漫不经心地应道,她凑近了李持盈,眨眼道,“持盈妹妹,改变主意了?想要在这车上与我耳鬓厮磨?我可不允许哦。”

  李持盈原先只想关心湛明真的伤势,可湛明真却不认真,轻佻的话语将她撩拨得面红耳赤,原本的正经事也平添了几分旖旎风流。李持盈抿了抿唇,闷在了一边,不说话了。

  湛明真专注地凝视着李持盈,不知道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来,她突然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滚入了李持盈的怀中连连咳嗽。等到气顺了,她才在李持盈的身上摩挲,从她那乱七八糟的“库藏”中翻出了一支缀着流苏的竹笛来。

  “想听吗?”湛明真觑着李持盈,双眸潋滟如秋波。

  “好的,你想。”见李持盈仍旧不接腔,湛明真伸手抚了抚她的下唇,又笑吟吟地开口。

  横笛声沉,幽幽吹动浓愁。

  吹笛的人眉眼含着笑意,可听曲的人心中无由地泛起了一股惆怅与悲凉。熟悉的笛声牵引着愁绪,那曾经深藏于记忆深处的画面,似是被轻轻地撬起,她的眼前浮现了一道朦胧的身影。可正当她准备去追寻的时候,来自神魂的钝痛将眼前画面散去。她怔怔地望着湛明真,不发一言。

  “呀,怎么哭了?”湛明真将竹笛往一侧扔去,她凑近了李持盈,轻轻地吻去了那酸涩的咸泪,“不喜欢吗?那我们换一个。”

  “我与情人今相见,又被旁人,拆散你我的团圆。心儿中,要想见面不能见……①”湛明真双眸一瞬不移地落在了李持盈的身上,歌声悠扬婉转,珠圆玉润,娓娓动听。她的手掌顺着李持盈带着泪痕的面颊缓缓下滑,在

  那纤细而又脆弱的脖颈停留了片刻,又漫不经心地拂过了锁骨,点在了她的胸前。

  李持盈愣愣的,心中既是酸涩又是甜蜜。这是百年间如木石般的心无法体会到的澎湃情潮。在这幽怨的歌声中,她想要将湛明真笼在怀中,想去亲吻那双沉淀着百年苦难的漂亮眼睛。像是一尊傀儡,李持盈的四肢僵硬,许久之后她才回神,按住了湛明真压在胸口的手,呆头呆脑道:“是‘任我遣之’?”

  歌声戛然而止。

  湛明真诶呦一声笑了出来,什么“任我遣之”,那就是她胡乱编的,感情这呆子以为此刻的恍惚都是被她主导了?柔和的视线落在了李持盈的面颊上,湛明真一本正经道:“是啊,我方才吹笛时对你下了‘任我遣之’。

  “现在,李持盈,吻我。”

  湛明真眨了眨眼睛。

  李持盈的视线转到了湛明真的红唇上,或许是残余的记忆碎片作祟,她开始正视自己对那嫣红双唇的渴望。九嶷元君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但是被湛明真“控制”的李持盈可以。心念百转,思绪不见清明,她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凑近了湛明真落下了一个缠绵的吻。

  来如潮水汹涌,她大体也不满足那如蜻蜓点水般的浅尝辄止,伸手将湛明真按在了怀中。只是在听见轻笑声的时候,她那如火焰般热切的情绪好似被十二月的冬雪席卷,那奔涌的血液骤然间停滞了下来。

  窝在李持盈怀中的湛明真笑个不停,她的眼角沁出了晶莹的泪珠,正悬挂在乌黑的眼睫上,眼尾一抹绯色勾动了无限/春情,好似一株被雨洗过的娇艳芙蓉,让人怦然心动,让人心醉魂迷。

  湛明真忽然问道:“喂,你说三生城的妖族是不是要报复修士啊?”

  缠绕在周身的旖旎在“三生城”三个字中彻底地消散殆尽,李持盈抿了抿唇:“有这个可能。”妖族血脉神通是天生的,若非另有目的,他们不必心急,不必如此迫切。

  湛明真又问:“当初‘长河之战’为何会那般演变?妖主难道不想和谈吗?”

  李持盈原不想说太多,可对上湛明真那双如水盈盈的眸子时,她又改变了主意。

  “横门越过过春风不度的事情实在是太突然了,他们出手屠戮了无辜妖族,打破了过去一直维

  系着的默契,妖族那边不能容忍。妖族向横门寻仇在意料之中,但是直接屠杀整个横门修士,不留一个活口,同样也是越过了底线。

  “到了这地步,九州玄门修士这边其实还想和谈的,毕竟一旦交手,那陨落的修士便不止那个数了。那时候过情关完全靠我们这些镇守的修士维系,流丹为了与妖族和谈四处奔走,可谁知道——”李持盈的话语倏然一止,她闭了闭眼,仿佛被拉入了一个血色漩涡中。

  “如何?”湛明真心中微凛,她扯着李持盈的袖子,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

  当初是郁流丹牵线和谈的,她们之间存在着一种默契,并不愿意李持盈卷入其中。可如今想来,不是郁流丹心念好友,而是因为李持盈是她准备的最后一柄锋利的刀刃,要将她的信任、将她的一颗真心斩得支离破碎。

  在她斩杀流丹的时候,李持盈出现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不久前情投意合、缠绵相好的人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愿意听。

  现在想来,兴许是李持盈看到了什么。

  “在我等为两族和平而奔走的时候,妖主率领着妖族越过了过情关,将附近的一座小城生灵尽数屠杀!”李持盈愤慨的声音响了起来。

  湛明真沉默了好半晌,才拧眉道:“可不是说流丹与妖族和谈吗?而且流丹死于妖主之手……说明她并未越过过情关吧?”

  “神通妙法。”李持盈一脸笃定,“妖国之主靠着血脉代代相传,她们得娲皇之赐,如娲皇真身。除了妖主,如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身蛇尾之人了。”

  湛明真满脸错愕。

  她的法相在妖国是独一无二的,至于伪饰,更不存在这个可能。但凡非娲皇认可的血脉,拟化娲皇法相便是对祂的亵渎,根本不可能显化出。别说是李持盈,恐怕风灵国的子民瞧见了也会深信不疑,也难怪她会如此。

  “跟着流丹前去的玄门同道,一个不存。”

  李持盈的面色冷冰冰的。那些人都是她在过情关认识的旧友。

  “可现在流丹她跟我们想得有所不同,会不会是她——”

  “不可能!”湛明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持盈打断了,“流丹有什么理由挑动人族与妖国的战争呢?她自己也在那一场灾

  劫中魂飞魄散了。我知晓你与流丹之间有矛盾,可那毕竟是私事。就算她有再多的不是,也不可蒙上背弃九州的污名”

  湛明真:“……”

  她抿了抿唇,没有再说郁流丹的不是。

  郁流丹为什么在那灾劫中魂飞魄散呢?还不是因为她修为不到家。

  湛明真手掩着唇咳了一声,望着掌心的一团嫣红血迹,眸色深沉了不少。

  她不想继续欺瞒了,可现在还不到时候。

  湛明真主动换了个话题,她懒洋洋地觑了眼李持盈,抬手卷着她的长发,道:“药王谷直接与三生城的妖王做生意,想来那个地方的妖一定过得十分滋润吧?”

  李持盈不假思索道:“三生城城主名项玄露,五十年前修出太极真种,练就金液还丹,三十四年前就任城主之位直至如今。至于三生城登记在卷宗中的妖王是一株扶木,号天桑。因为天桑妖主在,三生城扶木林繁多,城中人以采集‘扶木流浆’为生。”“扶木流浆”是一种炼器常用的“胶”,炼制成膏可续断裂的法器。

  “那群木头要什么激发血脉神通的丹药?”湛明真轻哼了一声,“药王谷中可是有相当一部分妖族的,也不知从哪里来的。”

  李持盈沉声道:“问一问。”

  湛明真眸光一转,故作不解:“问谁啊?”

  李持盈一脸平静地望着湛明真。药王谷中的妖族和鲲鹏大圣一眼,都要先带回玉京的。以湛明真的习性,怎么都会留一只。

  “好吧好吧!”湛明真泄了气,主动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抖了抖宽大的袖子,便见一只黑不溜秋的毛茸茸从中滚了出来。小家伙在柔软的毯子上摇头晃脑了一阵,便扒着湛明真的裙角想要往上爬。

  李持盈轻呵了一声,眼眸微沉,眼疾手快地将“小黑猫”揪了起来。

  “是那只黑豹?”

  湛明真点头:“已经是最机灵的了。”药王谷中的这批妖族虽然早开了灵智,可本事大多不强。也是,要是自己觉醒了血脉神通的妖族哪里还需要到药王谷试药?对上了黑豹乌溜溜转动的眼眸,湛明真慢条斯理道,“三生城出身的?”

  黑豹摇了摇头。

  李持盈眉头一笼,面色冷峻冰寒:“那是从何处来

  的?”

  “不记得了。”黑豹在李持盈的手中扭了扭,见始终挣脱不开那层束缚着自身的灵力,便放弃了挣扎。她脆生生道,“醒来的时候就在三生城,它现在是妖城,是我们的家。”

  李持盈挑眉:“妖城?”

  九州的妖都是“客”,虽然有自己的洞府,然而他们并不能占据一座城池称王。称得上“妖城”二字的,唯有妖国中的大小城池。

  “妖王为何要那些丹药?”

  “不知道。”

  “三生城中现状如何?”

  “不知道。”

  “三生城和药王谷有什么交易?”

  “不知道。”

  ……

  李持盈松手将黑豹抛到了不远处的软垫上,她揉了揉眉心,凝眸望着湛明真:“机灵?”

  湛明真好似没听出李持盈话中的揶揄之意,她托着下巴,含笑望着黑豹:“你怎么愿意来试药?”

  黑豹闷声道:“变强。将主上将封印中救出来。”

  湛明真有些意外这个答案,她嬉笑道:“不过是两百年刑期,倏忽而过。妖国那边大圣都没有动作,你操什么心?”

  黑豹蓦地抬眸,乌溜溜的眼中满是认真:“大圣们争权夺利,最是不想主上回来。”

  “谁告诉你?”湛明真依旧是笑眯眯的,只是眸底流动着一派冰冷无情的杀机。

  “相君。”在说出这两个字的刹那,黑豹的神情变得茫然恍惚,她呆愣愣地望着湛明真,片刻后低下了脑袋,在软垫上踩得欢快,还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湛明真问:“你知道吗?”

  李持盈摇头:“不曾。”她抚了抚额,从黑豹的话语中得到了相关的讯息。三生城那边激发弱小的妖族血脉是为了将妖主从封印中救出来?妖国大圣不知情?那便是躲藏在九州的妖修在谋划?出自妖主的授意?李持盈心绪纷乱如麻,搭在了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动。

  湛明真握住了李持盈的手,懒洋洋道:“管他是什么身份呢,揪出来杀了便是。”她的眼眸中杀意充盈,可口吻却像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般稀松平常。

  李持盈怔然,许久之后才道:“当初在过情关时,你也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湛明真一把抱住李持盈的腰,在她的怀中蹭了蹭,嬉笑道,“当初的我是温煦平和的,温柔得像是一阵春风。可不是出了变故吗?百年的苦难教我重新做人,教我执剑戮人,以保我身长安。”

  李持盈低头问:“日月不行乃天生诡地,堕入其中的人身上时间会停滞流动,思维同样静止。这百年的苦难从何而来?”

  湛明真没有半分谎言被戳破的困窘,她的真正心绪被唇角荡漾的笑容所掩盖:“难道时间停滞不是一种痛苦吗?我自牢笼中走出,我所爱之人已经将过往尽数抛却,徒留我陷于过往的梦幻之中,踏不出那座桃花城。”

  李持盈下颌紧绷,她伸手托住了湛明真的脸,迫使她抬眸看自己的眼睛。

  “我恨过你吗?”要不然怎么会忘?

  湛明真一愣,她的眼中掠过了一抹悲痛和隐忍。她很快便掩藏住自己的心绪,仰头望着李持盈,用那充满了柔情蜜意的口吻询问:“当你记起来的时候,你会继续恨我吗?还是……爱我?”

  李持盈有些恍惚,她的瞳孔处倒映出了湛明真那艳如桃花的笑,一颗心像是被一双无情的手撕裂。记忆有所松动,这是蛰伏的情绪给她的“回报”。“如果,我——”

  湛明真没等李持盈说出那个“可能”,她伸出食指抵住了李持盈的唇,兀自笑了起来,转盼流光:“李持盈,心死一次,就够了。”她的心绪飞快地掠走,笑吟吟的,像是戴上了一张伪面。

  “持盈妹妹,你信我吗?”湛明真伸手戳了戳李持盈,语气荡漾。

  李持盈抿了抿唇:“我信!”她若有异状,根本走不进玉京。师尊信她,师妹也信她。至于她自己,在湛明真愿意豁出性命相救时,也信了她对自己的真心。

  “那就说好啦,你要救我啊。”湛明真笑了笑,勾起了李持盈的小指,“我们来拉钩。天地为证,谁要骗人,谁的下半辈子就一直漏财。”

  这个不同寻常的、近乎儿戏的誓约让李持盈哑然失笑,她的小指与湛明真相缠,温热的、柔软的触感沿着肌肤游走,在她的心间烧成了一片绵延的火。

  -

  药王谷封谷之事在次日便传遍了九州。

  玉京并不惧鸿蒙上的流言蜚语

  ,只是如长白长老他们的意,发了一条“鸿蒙共审,九州同证”的公告。地点仍旧在玉京的藏剑峰刑堂中,然而审讯则是向着整个九州公开的。要知道九州数百年不曾出过这样的大事了,而且被审讯的人还是行医济世的药王谷!

  【药王谷怎么了?我前几天还去看了病呢?虽然那家伙黑心,收了三倍灵石,可也不至于上刑堂吧?】

  【实不相瞒,贫道身边就有一个药王谷弟子,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那就是药王谷中出了老鼠屎了?】

  【阁下为何如此粗鄙!】

  三生城中。

  骷髅面修士端坐在了椅子上,底下是个紫袍玉带金冠的清隽修士。不过此刻的他低眉顺眼,满脸恭维与谄媚,硬是坏去了那股道韵。

  “药王谷失败了,长老弟子们都被拘禁着带回了玉京。”

  骷髅面轻笑一笑道:“怎么算失败了呢?神通不是激发出来了吗?”

  “药王谷的人嘴不牢,一定会供出三生城的。”

  骷髅面心不在焉道:“玉京的人大概已经在路上了吧。”见青年修士一脸惊骇,又皱眉斥责道,“你瞧你这样子,胆小如鼠,简直窝囊!”

  青年修士闻言满是委屈:“打不过啊。”见骷髅面身上寒气四溢,他只敢在心中念叨一句“本来就是鼠”。

  骷髅面志气昂扬道:“外有天桑妖王和一城树种,内有天工兵人。再不济服用暴王烈丹,激发血脉神通,还怕区区玉京剑修吗?”

  青年修士没吭声。

  他还是怕的。自从拿到了项玄露的鸿蒙令,他一直泡在鸿蒙看各种消息,玉京无双元君能一剑串一群呢!

  “那、那丹会丧失神智,他、他们不一定会愿意服下。”

  “怎么会呢?”骷髅面语调变得轻柔起来,“为了妖主,他们连死都愿意。”

  青年修士听得毛骨悚然。

  他捏着衣袖,理了理衣襟,蓦地想起一件事情来。轻咳了一声,他道:“相君,先前那批丹药送来后,那群崽子们虽然血脉神通被激发了,可一个个变得十分不安分。在鸿蒙令上看了《玉京小当家》后,他们也嚷嚷着要吃灵膳。”

  骷髅面一下子就烦躁了起来,怒声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饿死鬼投胎吗?!该死的鸿蒙令,是谁主张引入妖族的?!我到哪里去抓灵膳师?”

  青年修士撇了撇嘴,暗想道,可不就是您念着要“救出”的妖主吗?

  “他们还说,若是没有,就要离开三生城了。”

  骷髅面:“……”三生城中土生土长的妖族大多是天桑妖王的麾下,至于后来陆续进入城中的妖族是他从各个黑市、家族中买来的。可是他不是妖主,这些妖族不会听他的号令,只能够“狐假虎威”将他们聚拢在一边。要不是那该死的药方有限制,他何必一切都遵从“自愿”原则?!眼中闪过了一抹戾气和邪肆,他面无表情地询问:“城中有精通灵膳一道的吗?如果有将他的身体还回去。”

  青年摇头:“没有。”又不是大白菜,到哪里去找?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在鸿蒙瞧见了一条消息,这十年间有个灵膳师推着车在九州游荡,要不试着招揽一二?”

  骷髅面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招!”在拿到暴王烈丹药方时他是得意的,但是现在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毕竟为了让药王谷研究这方子,他也是许出了不少的东西。承诺那种东西可以随随便便撕毁,但是付出的灵石和宝材是真的。“扶木真的不能流浆了吗?”他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三年前,三生城中的“扶木”不再流浆,当时的城主便想将扶木的种植林更换成其他的灵草、灵植,如此一来招惹了天桑妖王,给了他一个机会。他自天桑口中得知“木核”莫名被毁的事情,千方百计将此事推给了三生城。按理说,失去了“木核”的天桑等同于丧失了本源,无论如何也活不了那么久,可她现在还是好好的。难道是天桑骗他的?别是被她摆了一道吧?!

  “您已经问过很多次了。”

  青年小声地嘟囔,一双眼珠子胡乱转动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奸诈和怠惰。

  天桑妖王脾气暴躁,就算是路过的飞鸟也会被她抽飞,他才不想去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