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烟云带着卢哥绕了很远, 最终才到达山洞外。

  两个手电筒交汇的那一刻,卢哥兴奋地欢呼了一声,利落地朝着灯光处奔去。

  祖烟云却举着手电筒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然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她和钟仪阙越来越像了,这种事后突然松一口气的样子也像了起来。

  她慢慢走过树林,走进那个十年未进的山洞。

  卢哥正趴在洞口吐, 他是搞学术的,十年如一日待在一个辛苦但简单的金字塔里, 第一次出外勤便遇上这种阵仗,再加上长时间的精神集中和疲惫, 难免觉得有些恶心。

  钟仪阙抱着因为外人而感觉害怕的女孩,远远给卢哥滚过去一瓶矿泉水。

  卢哥骂骂咧咧地捡起水扭过头, 正好看见钻进来的祖烟云, 制止道:“别进来!”

  “没事。”祖烟云看了一眼山洞深处的尸体, 撑着墙壁轻声说,“这个山洞以前也死过人。”

  卢哥闻言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 钟仪阙已经打断了她:“烟云, 你怎么来了?”她有点紧张,“你自己来的吗?”

  “嗯。”祖烟云看向她,钟仪阙很少有这样上山的工作,一天下来被雨水和泥土弄得脏兮兮的, 只余下里衣的身体看起来是那么单薄, 被山洞衬托得那么渺小。

  躲在她身后的女孩像个警惕的小动物,悄悄从钟仪阙身后瞪着眼睛看他们。

  就像是昔日躲在山洞里的她一样。

  祖烟云的眼眶发酸, 她和钟仪阙的人生好像在此刻相会, 成为一条孕育春天的春水。

  “我歇一下。”祖烟云沿着洞壁坐在山洞门口, 她不去看尸体,不去看钟仪阙,只是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

  曾经她也在这个山洞里发现过死人,这边人的自杀率其实很高,尤其是女性。她在这里看到过一对儿女人喝农药自杀,这种在外面世界中被嘲笑的谈资,是祖烟云对于爱情和死亡最初的记忆。

  她茫然地看着可怖尸体,也茫然地看着二人紧握的手,发现这个世界荒诞得不讲道理。

  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是被拐卖来的女学生,她教会了家里的妹妹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两个人如同无法逃出黑暗森林的小鸟,最终在山中自尽。

  她、小女孩、那些在山洞中死去的女人、晓来姐、余赟……她们在命运和生命之中形成一种令人绝望的互文。又或许,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

  区别只不过是她、余赟和女孩,是被钟仪阙努力拯救的小鸟。

  几个人在山洞之中一言不发地休息了半小时,最后是钟仪阙站起身来,轻声说:“我们下山吧。”

  所有人都默认了,但女孩希望能带走妈妈。

  众人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祖烟云说:“我们可以做一个简易担架。”

  “嗯。”钟仪阙点点头,“一个人带女孩,另外两个人把人搬下去……”她扫过卢哥不太舒服的神情,只能暂且噤声。

  “我可以。”祖烟云轻声说。

  “不行。”钟仪阙连忙拒绝,然后才在几人的注视之下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她指了指女孩,“她有点害怕男人。”

  “她知道自己该为妈妈忍受些什么的。”祖烟云看着女孩,淡淡道,“对么?”

  果然,女孩在听完钟仪阙的解释之后,犹豫着点了点头,走到了卢哥身边。

  卢哥有点不好意思,但对尸体的恐惧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克服的,他现在应该发挥自己的优势带好队,所以接过之前递给祖烟云的手电筒,走出去寻找可以制作简易担架的东西。

  钟仪阙悄悄挨近祖烟云,把包里面的巧克力递给她:“下山很累,你先吃点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祖烟云神情淡淡的侧脸,“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对不起。”

  祖烟云轻叹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跟你生气,不用道歉。”

  “哦。”钟仪阙小声问,“那你怎么不跟我说话?”

  祖烟云闻言沉默一瞬,其实在看见钟仪阙的那一刻她就觉得不用说话了,她从来不愿意干涉她的工作和选择,不希望给她压力,只要她没受伤就好,这个事情已经在祖烟云心里翻篇。

  马上两个人可以回城里面休息,然后在工作的间隙里约一下会。

  她不愿意把这个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别的事情上,也不愿意钟仪阙兴致勃勃地跑过来,结果浪费时间跟她道歉。

  “我只是有点累。”祖烟云语气平静,感觉像一声轻柔的叹息,“我找了你很久。”

  “对不起。”钟仪阙小声讷讷。

  “不用道歉,我知道你在山里找了更久。”祖烟云轻声说,“你来救人,我来救你。”

  “这听起来不太公平。”钟仪阙小声说。

  “不,很公平。”因为她也曾经处于被救的那一端天平里。祖烟云轻轻捏了捏她的后脖颈,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咪,“别多想,下山之后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好。”钟仪阙终于松了一口气。

  下山的路也不是很好走,先前的大雨让田垄变得泥泞难行。

  但好在女孩认路,卢哥野外能力强,两个人在前面开路开得很顺,钟仪阙和祖烟云两个人在后面就好走很多。

  不过依旧走得很慢,一步一个沉沉的脚印。

  “参加这么多年志愿活动。”钟仪阙甚至有心情开个玩笑,“这个体验我竟然感觉有点新奇。”

  “真的吗?”卢哥抱起女孩,走过一滩漫着污水的田间,转头对她俩说,“你俩这里小心。”

  “嗯。”钟仪阙转头对后面的祖烟云说,“你试试能不能沿着我的脚步走。”

  “好。”祖烟云点了点头。

  天色已经不再那么深沉了,虽然还没有看见太阳的影子,不过太阳的光辉已经洒过来,将一片天空的星星藏起来,天边颜色逐渐亮起。

  钟仪阙也用手肘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头问祖烟云:“你还好么?要不要休息一下。”

  祖烟云的体力没有钟仪阙好,虽然钟仪阙已经尽量把担架上的重量放在自己身上,这么长的路还是让她有点吃不消。

  她机械地迈着步子,脸上的汗也没有力气擦,她似乎已经很久没这么狼狈过了。但是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山村影子,还是拒绝道:“不用,一鼓作气吧。”

  于是一行人继续在树林间走了一会儿,终于太阳日出的那一刻,看见了正在安全一些的森林外围寻找她们的保镖和组员。

  “这边!”现在最后力气的卢哥把女孩在她头顶上举高,女孩举着自己明黄色的棉服外套,像是一面小小的旗帜,显眼地在空中被清晨的冷风吹动。

  四周看见的人立刻一边围过来一边用对讲机通知远处的人。

  钟仪阙看见后就不动了,带着祖烟云摆烂把担架上放在地上,跑去祖烟云身边,拉着祖烟云两人毫无形象地在湿漉漉的泥土上坐下休息。

  “累死我了。”她蹭着祖烟云的肩,也不管衣服上的泥污把她的脸蹭得更花,“你可以带我回你的房间休息吗?”

  “……你大概要去警局做一下笔录。”祖烟云顾左右而言他。

  “那昨晚后可以去吗?”可惜目标明确的钟仪阙不会被她转开话题。

  “好好好。”祖烟云手臂累得抬不起来,只好用膝盖蹭了蹭她的腿,看着浑身花花绿绿的钟仪阙,调侃道,“不像小猫了,像小狗,出门滚得脏兮兮的。”

  “那你要回去给我洗澡。”钟仪阙太累了,脑袋也不怎么转了,想要什么就说了什么,甚至说完之后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她倚在祖烟云肩膀上,困得不分东南西北,已经快睡着了。

  祖烟云被她一句话弄得心猿意马,然后又觉得有些无奈。

  暂且不说她目前累得半死的状况能不能帮钟仪阙洗澡,或者再多来点花样。钟仪阙大概也没那么没心没肺。

  两个人八成是要在酒店里面躺两天,顺便处理一下事情的后续。

  不过那都不重要,祖烟云也靠着钟仪阙的头——她身上现在全是泥土和树叶味,但祖烟云还是能够闻见淡淡的甜香。

  反正太阳都升起来了,一切总归是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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