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魔宫注定不能安宁了。

  喧嚣的声浪从宫内一直蔓延到宫外,魔宫内无论主子还是侍从,全都被唤了起来。夜色沉沉,兵器甲胄的碰撞声不绝于耳,肃杀的氛围化为无形黑雾,沉沉悬浮于魔宫上方。

  魔侍们心惊胆寒,悄无声息缩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高大凌然的魔卫则面容冰冷,严阵以待,将魔宫内外各处位置尽数包围。

  烛火一盏盏亮了起来,将整座魔宫照得灯火通明。魔宫身处整座王城的最高处,这边的动静一出,底下王城的灯火同样亮了起来。

  王城内部人心惶惶,越是在族内身居高位的魔族,就越是明白这幅清算的场景,背后代表的巨大变动。魔宫内必然发生了大的变故,可此刻魔宫内只有几位王女和太女在。

  魔宫内的气氛沉凝到几乎滴出水来,外面的王城也受到感染,彼此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到最低,用气音进行讨论:“这么大的阵势,连宫内大阵都升起来了,太女殿下想对几位殿下动手了吗?”

  “现在魔将大人们都已经带兵出发,长老们大多也在地下巢穴内。魔宫内部空虚,怎么就不能是有王女贼心不死,蠢蠢欲动,想要叛上作乱呢?”

  说话这人一不小心将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道出,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一脱口,就连一起商谈的同伴都猛地一个激灵,重重捂住他的嘴,怒斥道:“你不要命了吗!你不想要自己的脑袋,我可还珍惜着呢!”

  总归可能性就这么两种,王族天之骄子们自己的内斗,下面人还不够资格、更没有能力掺合进去。况且这种要命的事儿,王女们无论谁胜谁负,都是王族内部的事儿。

  外人胆敢插手,那可真是里外不是人。莫说侥幸渴盼一个从龙之功,恐怕那群骄傲至极的天之骄子第一个就会调转矛头,取了他们的项上人头。

  两人谁都不敢再多说什么,就连暗地里悄悄听着他们对话的其他魔族,也怕被卷入其中,慌忙散了。

  魔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魔宫内外围得犹如铁桶。守在太女宫殿门口的魔卫气息强大,甚至有几人的实力,竟不比强大的魔将们低上多少。

  秉机与火枫两人一路走来,越看越觉得心惊。有任务在身时,魔卫无需向她们行礼。于是她们只能感觉到,无数道冰凉的目光牢牢钉死在自己身上,意味不明的视线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就连火枫这样胆大包天的人,这会儿在一双双绝对称不上善意的眼神注视下,也不由心中发怵。

  魔力放了出来,隔绝两人交谈的声音。她凑近秉机,悄声道:“妹妹,瞧这副架势,老大今天不会真的想趁着父王不在,在我族内部彻底来场大清洗,将我们这种不归顺她的人都处理掉吧?”

  秉机目视前方,淡淡道:“她就是那样冷血无情的性子,就算今日真想杀死我们,我们也不该意外的。”

  火枫面色难看,冷冷扫过魔卫们如临大敌、手放在腰间兵器手柄上,个个蓄势待发的临战姿态,忍不住道:“到底是亲生姐妹,她可是我们的长姐,再冷心残忍,也不该......”

  秉机轻笑一声,嘲笑她的天真:“亲生姐妹?”

  她的目光越过乌压压的魔卫,望向近在咫尺的宫殿。有个人影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懒洋洋倚着殿前柱子,眉心微皱,心不在焉出神。

  “血脉亲人算什么?我们姐妹生来注定要争得你死我活。亲生骨肉又如何?都说虎毒不食子,可父王还不是想亲手要我们的性命。”

  “看看我们这群姐妹们,除了老大以外,哪个能讨得父王欢心?过去,万荒试炼是悬在我们头上的一柄刀,三姐,你觉得现在刀锋是撤走了,还是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它始终就在那里,而我们却无法觉察?”

  话题莫名沉重起来,但今夜的气氛本来就很压抑,秉机脱口而出的这些话,出格是出格了些,火枫欲言又止,却摆不出自己身为姐姐相劝的威严。

  最终,她只能说一句:“应该不至于到这等图穷匕见的地步......再怎么说,还有二姐在呢。”

  她顺着秉机的视线一同往上看,上方那人也注意到她们的到来,四目相对,伏慕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个说不上来什么意味的笑。

  “等你们好久了,快来吧。”

  秉机跟着浅浅一笑,侧首望向火枫时,面上的笑意骤然收敛,声音很轻很轻:“有她在?”

  “三姐,别那么天真,你真以为她会帮我们劝阻老大,是我们的救星?焉知,她会不会才是所有姐妹中,最想要我们性命的人。”

  火枫倏然一惊:“妹妹,这话从何说起?”

  秉机没有再往下说了,她不紧不慢跨上殿前的台阶。走了两句,见火枫没有跟上来,回头冲她道:“三姐,你可要跟紧我。”

  狂风肆虐,撞得窗户哐当作响。魔界仿佛即将迎来一场倾盆大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形容不上来的潮湿腐朽气味。魔卫们不动如山,肃杀的气息被烈风席卷而起,似乎暴雨也无法涤荡清除压抑至极的氛围。

  此情此景下,秉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下,仿佛蕴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不能单从字面意思去理解。

  火枫看了她几息,以她对自己这位妹妹的熟悉程度,自然能够发现她眉间隐藏的沉沉阴霾。

  秉机朝她伸手,火枫身心抗拒,对被人看低的感觉满心不乐意,但看她此刻情绪不佳的模样,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强忍下心中各种情绪,妥协顺从她的意思,握住她的手。

  秉机稍一用力,火枫顺势借力,大跨步一跃,就到了与她并肩而立的地方。

  伏慕跟着直起身子,姐妹三人在空旷的殿前汇聚到一起,彼此相互对视,眸光同样复杂。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伏慕垂着眼皮,将眸中情绪全部掩盖。秉机的心思无人知晓,火枫除了气愤外,更多的还是不理解和难以置信。

  她们这两个姐姐,老大身为长姐,比她们的亲生父亲更像一个严父。虽然这些年她很少尽到自己做姐姐的责任,但她身上就是有种莫名的威势。眼神淡淡一扫,如泰山压顶般沉重的压力就能将人的脊梁骨压弯。

  至于向来懒懒散散的二姐,比老大这个长姐更不称职。老大还会在她们做错事情的时候,象征性管管。虽然她的手段一贯残暴不仁,令人又敬又怕。但不得不说,这同样也是她在妹妹面前难以言喻的威严构成的重要部分。

  与之相比,什么都不管的老二在两个妹妹眼中,所占的地位就十分奇怪了。论年岁,她比两人年长。论实力,她比两人强大。偏偏她没有做姐姐的样子,更不想承担起做姐姐的责任。

  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得,秉机两人成日待在这样两个姐姐的阴影下,日子过得憋屈至极。

  她们从来不知道该拿出何种态度来面临这位姐姐,好在伏慕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姐妹几人间惯来不冷不热,不亲近熟络,更没有可以深聊的话题。

  伏慕扫了两人一眼,抬步向里走去,像是在告诉两人跟上自己。火枫主动走在秉机前面,下意识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同时,情不自禁望向身前伏慕的背影。

  她整日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就连走路的姿态都歪歪斜斜,透着股无精打采的意思。按理来说,抛开太女这个变态的天赋不谈,在剩下几个姐妹天赋相差无几的情形下,以她这样颓废的性格,实力不该在她们之上才对。

  至少在火枫寥寥无几的有关于伏慕的记忆中,几乎没有见到过她刻苦修炼的模样。

  火枫想不明白这个事实,也就懒得再想。她将此事压在心底,准备回头好好问问秉机,万能的妹妹一定能给出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

  一踏入殿内,外面的喧嚣好像被什么东西抽走,殿内殿外,完全被隔绝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压抑的气氛令人说不出话来,黏稠密集的沉重压力如有实质,人处在其中,每走一步,都像可怜的猎物在粘黏的蛛网上奄奄一息,艰难垂死挣扎。

  甫一进入,秉机二人的身体瞬间被压得沉重,仿佛不堪重负,下意识想往下跪去。两人顿时明白过来,像伏慕这么懒散的家伙,为何宁愿在殿外站着等待她们,也想努力逃离殿内了。

  秦迎天左手下方大长老和二长老也在。大长老神态还算平静,只是止不住往殿外方向看。看见秉机姐妹二人过来,也只是稍稍垂首,对两人点了下头,权当招呼。

  而她身侧的二长老如坐针毡,战战兢兢,求救般的视线不断投向大长老,却被大长老泰然自若无视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她只能转移注意力,对上秉机姐妹两人的视线,勉强冲她们露出了同病相怜的笑来。

  但很快的,几人都没有精力再放到别处。主座的秦迎天喝了口手中的热茶,慢慢将茶盏放回桌面。

  两者碰撞的声响微不可查,只是这会儿殿内人人神经紧绷,一声轻微的闷响宛如惊雷,在众人耳旁骤然炸开。

  秦迎天居高临下望着两人进来,明明神情平静,面上一如既往带着柔和笑意,可这眼神莫名让人浑身发冷,脊背生寒。两人同时感受到,被一只凶残的巨兽盯上的恐怖错觉。

  巨兽缓缓张开獠牙,咧嘴笑了。

  “妹妹们,你们总算来了呀。”

  她今日似乎情绪不佳,完全失了耐心,甚至不让两人入座,任她们直挺挺站着,礼还没行完,就温柔唤道:“秉机。”

  秉机浑身紧绷,不知真假的窒息感袭上大脑,使她喘不上气。情知今日秦迎天态度不善,可她压根没有退缩的余地。

  她紧紧咬牙,脑袋深深垂了下去,恭敬道:“我在。”

  秦迎天手肘抵在扶手上,扶着下颚,漫不经心望着她。视线温和平淡,话中的意味却是截然相反的森冷:“我已经让人整理好了你通敌叛族的证据,你仔细看看。”

  "如果你没有异议,那就俯首认罪。如果有异议,我特意请了大长老和二长老过来裁决此事。有她两人在,你大可以随意倾诉自己的冤屈。我绝对,给你一个你想要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