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暮发现在这之前他太乐观了。

  他以为保下了孩子,孩子就能平安降生,可岁岁落地就进了保温箱,在医院里待了半年。

  岁岁生下来虽然身体不好,但他有大把的金钱为孩子调养治疗,可到头来却还是有先天缺陷。

  重逢后,他幻想过一家三口的美满,却忘了考虑孩子的另一个父亲能否接受真相。

  他好像每一步都在行差踏错,走得无法挽回。

  omega昳丽的容貌似乎逐渐失去了颜色,脸色灰败暗淡,漂亮眼眸中勾着的那一汪泪让旁观者的心脏揪紧。

  医生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导致他不得不单独生下一个残缺的孩子,现在看上去又如此落寞。医生抿了抿唇,伸出手,刚想拍一拍他的肩膀安慰,一阵香草味道的风忽然在她面颊边停驻,身旁压来一个高大的阴影。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医生面前的omega揽入怀中,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棕红色的桌面,头顶落下不悦又不耐的低沉嗓音。

  “他孩子的父亲活着呢,就站在这里。治疗方案是什么?别卖关子了,我儿子的命要紧。”

第116章

  医生诧异地抬着眼。

  沉默静立在窗边,垂着头哑然不语,像是睡着了一样的alpha几个大跨步就来到了omega的身旁,以一种安慰和保护的姿态将omega拥入怀。

  可他的omega却惊愕地仰起头,神色中那肉眼可见的慌张和骇然做不得假,像是被撞破了藏掖已久的大秘密。

  这两个人之间明显有故事,好在医者仁心胜过了人类本能的求知欲。

  医生强压下好奇心,向对她发出疑问的alpha,用他能听得懂的言辞解释。

  “alpha和omega两性的孩子在母体之中的孕育时期需要双方信息素的补给,这能够有效帮助孩子的身体,特别是腺体的生长发育,这一点你清楚吗?”

  生物鲜少及格,在老婆力挽狂澜之下才迈进大学校门,毕业多年早就把知识还给老师的霍予安似懂非懂,不懂也装懂地点了点头。

  “现在出现的问题就是,孩子在胎儿期间没能得到充足的alpha父亲的信息素——这个孩子如何保住成功出生,这一点在我看来也是个医学奇迹,你们遇到的医生实力很强——幸亏目前孩子还小,问题发现及时,还能够补救。”

  “我能给出的治疗方案是,从alpha父亲的腺体中提取信息素,定时注入到孩子体内。儿童腺体发育的高峰期是四岁到八岁,现在孩子刚满五岁,也还来得及。”

  医生一次性说了一大串,给霍予安梦回高中校园在课堂上听天书的错觉。

  事关自己孩子,他耐着性子听完,全部听进去,问:“治疗从今天就开始吗?”

  “越快越好,从今天开始自然是最好的。”医生顿了顿,善意地提醒,“不过我需要事先和你说明,这个治疗过程,对孩子而言可能只是挨针,虽然针头比较粗,看起来会比较可怖,扎进身体会疼,但和alpha父亲所受到的痛苦比起来,这并不算什么。”

  “我会受什么苦?”霍予安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人柔软蓬松的发梢,问道。

  医生推了推眼镜:“我们会给你开几种刺激腺体分泌信息素的药物,你需要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地服药,不然治疗效果会大打折扣,最终导致你的腺体被抽干了,你的孩子可能还是无法得到足够的信息素救治。”

  “当然,如果服用了药物,我们也无法保证腺体分泌的信息素足够治疗所需,药物的作用只不过是在你腺体的最大承受范围内,促进腺液的分泌,方便我们提取。”

  霍予安还以为多大事:“吃个药而已,尽管开吧,为了孩子,我当饭吃都行。”

  医生摇了摇头。

  “药物会导致强烈的肠胃反应,副作用会让服用者头晕恶心、食欲不振、睡眠困难、精神萎靡……一个不恰当的比喻,用药物促排可以用杀鸡取卵来形容,甚至可能会因为负荷过载,导致你的腺体的功能缺失,。”

  “儿童腺体由于父源信息素不足导致的先天缺陷的后天治疗,往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具体看孩子的恢复情况,短则两三年,长则十余年。”

  “这十几年是我们所记录的患者父亲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不是患者的痊愈周期,患者父亲坚持了十几年,最终抵不过身体、心理和经济压力的三重折磨,最终放弃了。那个小患者的腺体最终因病变被摘除,三年后过世。”

  “治疗一旦开始,你就要做好长期遭受药物副作用的心理准备。好消息是孩子还小,根据年龄和腺体情况判断,我们预估治疗时长为三年。当然,凡事总有万一,时间可能更长,任何治疗手段的治愈率也有限,也可能努力了这么久,治疗最终失败。”

  “这些是治疗必须面对的现实,我必须提前和你说明。”

  医生公事公办地说完,便把选择的余地交还给了alpha。

  了解了风险后,alpha做出任何选择,她都不会惊讶。

  父母爱子是本能,但自私同样是人的天性。这种药物对身体的损伤无法逆转,最严重的后果有概率危及alpha的性命。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但自己没了,就真的没了。

  躺在病床上的孩子玉雪可爱,可以看得出遗传了父母所有优秀的特征,却得了这么要命的病,所有生的希望都系在他的父亲身上。

  医生哪怕于心不忍,可她终究无法代替孩子的家长做选择,只能强撑着一张看透生死的冷漠脸,等待alpha的回答。

  “说完了吗?”霍予安问。

  医生不明觉厉地点头:“说完了。”

  “说完了就快开药吧。”还没吃药,霍予安就开始头疼了,“听你说话,比高中时候听猴子骂我上课睡觉还费脑子,偏偏关系到我儿子,我还不敢听落一个字。”

  猴子是他们高中时期班主任的外号,大名孙圣,大耳朵,眼球凸,干干瘦瘦却体毛重,看起来像猕猴的近亲,被每一届学生都默契地赐名“猴子”。

  被嫌弃啰嗦,医生没忍住瞪了他一眼,不过这个alpha父亲清楚知晓了治疗风险后还是这么毫不犹豫,她还是高看了他一眼。

  医生在电脑上记录下病例,站起来,朝外面走去:“稍等一下,治疗前需要对你一个比较全面的检查,我去准备设备。”

  医生推门而出,消失在门口,走廊上医护和病患来来往往,嘈杂喧哗。

  深吸一口气,霍予安终于鼓起勇气垂眸看向简暮。

  不知何时,怀中的omega白皙的两颊滑落蜿蜒的泪痕,漂亮清澈的桃花眼底泛着薄红,隔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像是清晨蒙着薄雾的泉眼,盛满了霍予安的倒影。

  霍予安揉了揉他的后颈,那里做了很多次手术,疤痕交错,十分丑陋,平时被简暮用各种高领口的衣服遮挡着,但霍予安永远爱不释手。

  他喜欢的是简暮这个人,而不是他的皮囊,他的完美无缺,尽管一开始可能是见色起意。

  他的手法类似于撸猫,平时在简暮生气时,这样的抚摸能够很快让简暮平静下来,可今天,他越是按揉,简暮的泪意更加汹涌,泉眼决了堤,抑制不住地汩汩往外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