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坐。”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三十岁上下,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简暮进来时,他正站在书柜前找书,俊朗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任何一个病人看到他,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又俊朗又亲和,又有专业性的医生。

  但当两个人面对面坐下,这位风度翩翩的医生就肆无忌惮地戳破营造出来的人模人样的假象,接了一杯水递到简暮面前,分毫不顾及他人感受地打量对方。但凡对方敏感一些,都会感觉自己像是被猎鹰盯上的白兔,把这目光理解为不尊重的调戏。

  “稀客啊,今天怎么想起来到这里见我了?是不是想我了?让我算算我们多久没见面了,上次见你好像是六月份时,你的身体第三十六次对抑制剂产生抗药性,信息素暴走,被送到我这里。啧,满打满算都半年了。之前每次看到你,你几乎都是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等着我给你开刀,难得见你站在我面前,这感觉跟诈尸了一样。”

  庄驭摸着良心点评了一番,语气哪怕带着赞美,也很欠揍:“你睁着眼睛的样子比你闭着眼睛挺尸的鬼样好看多了。”

  简暮知道他什么德行,没有理会庄驭失了智般的胡言乱语,淡定地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昨晚回去之后及时洗了个澡,喝了姜汤,又在被窝里面捂了一身汗,今早起床就退烧了,但喉咙还是有点不舒服,一口温水下去缓解不少。

  自讨没趣,庄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里嘀咕这人的脾气和初次见面时完全是两个人,当初性格多软多讨喜,现在简直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硬又臭。

  “说吧,今天找我什么事?”庄驭问。

  简暮慢悠悠喝完水,陶瓷杯放回到实木桌面上,发出厚重的闷响,言简意赅:“体检。”

  庄驭毕业于B大医学系,称得上是最年轻有为的AO信息素专家,找他体检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但庄大专家没有表现出被大材小用的不爽,扔开手中转着的笔,一拍桌子站起来,乐意至极。

  “没问题,体检是吧,进里面脱衣服躺床上等我,第一项先检查……”

  庄驭在简暮冷冷的注视之中怂了,像开屏的孔雀突然被拔光了尾巴:“先查腺体,查腺体……你好歹把这件高领脱了,穿着高领我看不到你腺体。”

  简暮收回目光,起身走到里间,面无表情扔下一句:“如果你某天收到投诉,不用怀疑,一定是我做的。”

  庄驭跟受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蔫头搭脑地跟进去。

  简暮穿着一件白T坐在病床边,身后的庄驭着手干正事就收起了调戏病患的不正经,从简暮脱下高领露出腺体开始,他的表情就变得格外凝重。

  “疼不疼?”

  简暮感觉腺体被不轻不重地按压一下,他轻轻蹙着眉:“疼,断断续续疼一周了。”

  庄驭问:“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之前陪岁岁在普罗旺斯看薰衣草。”

  “现在不是还没放寒假吗?”庄驭疑惑,“难道是我记错了?幼儿园这么早放寒假?”

  “没。”说起孩子,简暮的表情总算没有这么冷硬,眉宇间泛起了柔和,“我帮他请了假出来玩的,小孩子多出来逛逛,见见世面,比单单呆在幼儿园里好得多。”

  “你这当爸爸的还挺开明,但是小孩子也要从小多和同龄人接触,对心理健康发育好。”庄驭和他闲聊着,温暖的手戴着手套,不停在简暮腺体上按压,专业的按摩手法让简暮感觉痛感缓解了许多,“岁岁现在回幼儿园了?”

  简暮摇了摇头,“还在欧洲,和他舅舅在一块。”

  “你倒是聪明,把孩子丢给弟弟带,自己跑回国躲清闲。”庄驭笑道。

  “看破不说破,而且我弟还是蛮乐意带岁岁的。”随着腺体疼痛的减轻,简暮紧绷的上半身都放松了下来,语气轻松道,“我独自提前回国是有事。”

  “感觉好一点了没有?”庄驭感觉差不多了,放开了手,让简暮套上衣服免得冻着,“毛衣先别穿,出门右转,采一管信息素去化验,把化验单拿来给我瞧瞧。”

  今天化验科的人不是很多,很快就轮到了简暮。顺手带上门,拉下外套和衣领露出后颈,拿着针管走来的护士刚一瞥他青紫肿胀的腺体就倒吸一口凉气。

  护士盯着他的脸,表情严肃,那种莫名的正义感让简暮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好笑。

  “先生,omega保护法对omega的腺体有额外的保护条例,如果你的腺体遭受过alpha的虐待,只要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报警。”

  简暮谢过她的好意,“没人虐待我,非要说的话,应该算是我自|虐。”

  “?”

  护士没能理解,但看简暮的脸色不像是在说谎,半信半疑地放下了心。

  但很快,她就在短短三分钟之内被眼前这个omega震惊了第二次。

  从简暮的腺体里,根本抽取不出多少信息素。护士这才发现眼前这个病人虽然是一个omega,但身上几乎没有omega应有的信息素气味,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人的腺体,护士都要以为他是一个beta。

  “这……不够做一次化验啊……”

  “这几天大概是信息素的旱期。”简暮像是早有所知,或者是已经习惯了自己信息素分泌紊乱的现实:“换地方多扎几下,采够能化验的量。”

  简暮习以为常,自打第二性别分化后,信息素就一直分泌紊乱,信息素不定时暴涨,又紧接着陷入枯竭,像今天一样就连采样化验都要多扎几个针眼。

  化验单出炉,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半个小时的时间还不足以让简暮从为数不多的信息素透支的脱力感中缓过来,庄驭见到他时,这个人本就白皙的脸透着病态的苍白,似乎随时都会被担架抬走。

  庄驭让他坐下休息,把提前准备好的葡萄糖递给他,从他手里接过电话化验单。

  表情越看越凝重,甚至到了沉重的地步。

  简暮神色很淡地吸已经喝空了的小玻璃瓶,发出“滋滋”的声音。庄驭一时很后悔给他喝这葡萄糖,这导致他看化验单的全程都伴随着简暮无所事事喝空气的动静。

  看庄驭看完了化验单,简暮终于放过空了的小瓶子,洁白整齐的牙齿松开吸管,抢在庄驭喋喋不休之前先一步开口:“长话短说,不说也行,直接开药吧。”

  “你都病入膏肓了,所有药都是杯水车薪。”庄驭头疼地把化验单甩到桌上,只见化验单上大片大片飘着红,全部代表简暮的化验数据不合格,“前段时间我看到网上有一个活人长尸斑的病例,你知道吗,我现在看到你的心情和看到活人长尸斑差不多。”

  庄驭盯着简暮,一字一顿:“你俩都是医学奇迹。”

  简暮说:“我想我应该可以把这当作是一种夸奖。”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还生龙活虎,而不是躺在太平间里,简直是一个奇迹。”庄驭翻了个白眼。

  “你这情况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了,第二性别分化太晚,腺体发育不良,导致信息素分泌紊乱,再加上在没有孩子生父信息素补充的情况下,强行生下了岁岁,引起腺体功能严重过载老化。”

  “这病症说棘手也确实棘手,但也没有看上去那么难治。就和贫血一样,缺血了,咱就吃造血药。既然omega腺体老化生锈了,咱们给腺体补充润滑油,让腺体返老还童,omega最好的药是什么,那当然是alpha啊!”

  庄驭越说越激动,甚至双手相击鼓了个掌,紧抓简暮不放的热切眼神让简暮产生了一种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把这人投诉到严重处分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