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琅不是喜欢烧吗?火这么猛,什么都烧得干净,干脆把他最喜欢的这张皮也烧了。

  伪装的面皮下是一张大相径庭的脸,面容凛然,眉眼狂放,双眸冷冽如寒星,蕴着从百年厮杀中淬炼出的血气。

  季云琅看到了可能会讨厌死,江昼想。

  他喜欢弄脏一个高坐云端的仙人,却最恨惹到一身污泥,看到自己这张脸,别说亲下去,怕是满脑子都会想着那些折磨过他的八方域人。

  季云琅肯定再也不想亲他了。

  想到这里,江昼后悔了,又走进火里,把那副面皮捡了回来。

  好在黑雾比较顽固,还没烧透。

  脸皮这种东西,不过是满足欲-望的工具,他戴了一百年,从前是因为别的人,后来是因为季云琅,究根结底也都是为了他自己。

  他身上能让徒弟感兴趣的东西不多,季云琅喜欢他这张脸,他得留着。

  火势越来越猛,汹涌的热浪一层压着一层,他想下山就只能从火里穿出去,多亏身上的黑雾,这些火烫不到他,只渡给他一层暖意,像是风雪中裹上的温热狐裘。

  烧成这样,看来季云琅很生气,越生气,就证明越喜欢他。

  人都是这样,离得近了烦,一分开就想。

  随着他走过,木制的栅栏和满山的树都被烈火吞噬,窝里睡觉的鸟发出尖利的鸣叫,上山蹭灵气的小动物全被逼了出来,惊惧地向山下蹿逃。

  江昼信步走在火里,余光瞥见一只松鼠,它刚惊慌地从树上摔下来,被重重火焰包围,急得乱跳。

  他没什么动作,身上的黑雾却自行飘了一缕过去,缠住松鼠的尾巴把它拎出来,放到没有火的地方。

  松鼠回过身,黑亮的眼珠感激地朝他望了一眼,随后跟着其他动物往山下跑。

  江昼捏起那缕刚回来的黑雾不放,像抓到了一条长尾巴。

  他有时候会分不清,炭炭到底是残忍嗜血的凶兽,还是一只爱多管闲事的小猫,或者它其实是个菩萨,否则为什么会几十年如一日地在这个冷酷的世界到处给他们师徒积攒功德?

  季云琅的剑第一次开刃时,江昼隐在暗处,看着濒死的花纹虎鲜血直流,力竭将亡,又被季云琅新学的一招妙手回春治好,再次陷入新的奔逃。

  周而复始,血流干了又聚,伤愈合了又生,剑在血肉中磨得差不多了,季云琅大发慈悲放过了这只虎,没给它致命一击,却也没再用妙手回春。

  季云琅大摇大摆离开,它就那么虚弱地倒在地上,身上的剑伤向外汩汩流着血。

  那只虎的眼神曾乞求般落到江昼身上,他却只是静静站着,手都没抬一下。

  他想,怪不得季云琅跟其他小孩不一样。

  山野间弱肉强食,这只倒霉的虎让江昼明白了,季云琅是天生的恶兽,他只是披了一层人的皮,活在仙洲。

  好在江昼最擅长的,就是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然而还没等他规划出徒弟的成长路线,炭炭就化作一团黑雾飞出去,包裹住快死掉的老虎,向外散发出温和的治愈之光。

  它竟然把那只虎救活了,江昼当时觉得惊奇,走近蹲下身看,觉得炭炭像个菩萨。

  黑雾一边裹着老虎,一边激动地蹭他,江昼慷慨地喵了一声,让它变成小猫,小猫又晃晃脑袋,长大身躯,变成凶猛强悍的黑虎,把疲弱的花纹虎背起来,走向林子深处。

  炭大菩萨竟然还亲自送它回家。

  江昼没心思想徒弟了,悄悄在后面跟了一路,期间想,这肯定是只漂亮的老虎,炭炭喜欢了,才心生怜惜。

  不然这只叱咤蛮荒、令人闻风丧胆的凶兽,怎么可能做这种善良又多余的事?

  他现在跟过去,说不定能看到炭炭的第一春。

  后来没看到,因为他半路被炭炭发现了,猛虎怒吼震啸山林,长尾巴一扫,把他整个拍出了林子。

  思绪回笼,山火烧得越来越烈,对于把自己的甜蜜建立在小动物的痛苦上这件事,江昼突然感到一丝羞愧。

  于是他松开黑雾的尾巴,让它接着去救沿途的其他小动物。

  心想,炭炭真的是只善良的小猫。

  走了猫屎运,又让季云琅功德加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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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海峰烧起来了,清霄门慌忙组织弟子上山灭火。

  救完最后一只落单小兽,黑雾绕回江昼身上,江昼避开那些弟子下山,在快离开清霄门时看到了一场没什么意思的打斗。

  几个青年弟子围着中间一个人拳打脚踢,不时飙出两三句粗俗的谩骂,恶毒的嘴脸和身上干净华贵的衣服交相映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滑稽。

  江昼悄声走近,躲到一棵树后,一眼就发现抱着手臂站在旁边拿鼻孔看人的那个,就是把他住处弄成猪圈的蒋家小子。

  挨打的竟然不是他,江昼失望地扒下一层树皮。

  转念一想也是,蒋家有权有势,挨揍肯定轮不到这位少爷。

  “行了。”蒋明远叫停那些人,走过去,睨着中间被踩满身脚印的人,“林霄,今天上过观海峰的除了我就是你,我呢,肯定不会在自己的房子放火,你早点承认吧,去找掌门认个错,我再给你求求情,这事就算过去了。”

  “……蒋老八,睁着你的狗眼说瞎话。”

  林霄支起身子,朝他啐了一口血,咬牙道,“咱们一起下的山,我放没放火你最清楚,何况要不是你强占江昼的地盘,宗门也不至于解开观海峰的禁制让什么人都能上,现在出事了你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旁边一个弟子重重踩上他的嘴,把他整个压到地上,拿鞋底来回的碾,“怎么说话呢林霄,不是最喜欢当我们八爷的狗吗?啊?你爹是狗,你也是狗,狗只要听话就行了,八爷说是你放的就是你放的,你也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人拖累整个林家吧?”

  林霄被踩在地上,却理都不理他,一双眼死死盯着蒋明远。

  蒋明远皱了皱眉,一脚把那个弟子踹倒,“赵亨,让你动了?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