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郁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踱来踱去,像只被困在玻璃罩中的兽。

  临近的边柜里摆着的书册被他发疯似地扫了一地,紧接着便是摆件花瓶,以及那特意被买来装饰书房的蝴蝶标本。

  朝弋此时耳边轰鸣作响,只有听见那尖锐的迸裂声,他的烦躁情绪才会纾解几分。

  这时候靠近他是相当不理智的,郁琰比谁都清楚他发起疯来的力道,可思虑不过片刻,郁琰便穿过那一地狼藉,缓步走到了他身后,然后伸手抱住了他。

  那一瞬间,朝弋只觉得耳边的轰鸣声忽然消失了,整个世界陡然安静了下来。

  身后那人环抱着他的腰身,又轻轻覆住了他破皮渗血的那只手,于是朝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点疼。

  “你以前……”郁琰轻声。

  不是这样的。

  但其实他眼下所展露出来的痛苦与挣扎,早在前世就已经有迹可循,只是那时的郁琰并没有将朝弋这个人放在眼里。

  对待不爱的人,郁琰向来是残忍的。

  更何况在当时的郁琰眼中,他还是设计杀死自己视为兄长并挚友的凶手的亲儿子、亲外甥。

  尽管那位“兄长”也并不是那么的白璧无瑕,但他的的确确一直陪着他长大成人,在得知他父母亡故后,即将期末考的朝冶甚至特意请假回来,寸步不离地和他一起待在郁家守灵。

  这个人几乎贯穿了他半生的成长轨迹,是那时的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个人。

  所以他不会爱上朝弋,也不能。

  可事与愿违,和朝弋接触得越久,他沦陷得也就越深,到最后甚至开始一步步地向他放低底线。

  和朝弋上|床的时候,他骗自己说,这只是为了更好地捏住这个人;偷吻他的那天,他又骗自己那仅仅只是因为一刹的恍神;选择把孩子留下的时候,他依然在骗自己,就当是还他一条命……

  直到今日,他依然不敢承认那是爱。

  “去看病吧,”郁琰把脸贴在他后肩上,低声地劝,“你不能一辈子都这样。”

  “求你……”

  “也爱自己一点吧。”

  *

  仲夏初至,海岛上的空气愈发潮热,窗外天暗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朝弋不在的时候,郁琰偶尔会独自躺在靠近别墅的那片观海区的沙滩椅上看日落,这里正对着室外的监控,而且距离很近,不用特意打电话和朝弋申请就能过来。

  他希望尽量降低那个人发火失控的频率,所以在这一个月里,他表现得相当顺从,但前提是这个人每周至少得去进行一次心理疏导,并按时吃药。

  就在那海边天际的落日余晖将要完全消散之时,海面上忽然起了风,然后卫枫拿着一件薄外套走了过来。

  自从那天之后,负责照顾郁琰的人就被换成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聋哑妇人,而卫枫则被调去做一些杂活,无论是工作时间还是工作区域,都几乎避开了郁琰平时的生活动线。

  今天他完全是趁着别墅里的那几人都在忙,这才偷溜出来的。

  “要起风了,”卫枫弯下身,接着又压低声音道,“黄阿姨让我出来给您送件外套。”

  郁琰看了他一眼,然后坐起身,看起来并没有要接过那件外套的意思:“我不冷。”

  这件外套并不是他的,卫枫现在已经被禁止进入他的卧室,自然没可能再拿到他的外套。

  卫枫看上去似乎有些着急,他侧身向后看了一眼,然后说:“我有话要对您说。”

  郁琰下意识看了眼监控。

  “您跟我来。”

  他的目光中满是急切,催了半天,这个人才终于肯站起身,然后慢腾腾地跟着他走到了一处遮阳棚底下,这里靠近别墅的那一侧植被茂密,算是一处监控盲区。

  “我长话短说,”卫枫从兜里翻出一台老人机,他话音短促,两个字恨不得并成一个字来说,“这是现在别墅里唯一的移动通讯设备,黄阿姨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它不见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刚刚那位先生打电话过来,说是今晚有个重要会议,今晚可能过不来了,这很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卫枫不断向他强调着这个机会有多难得,“毕竟参与这场会议的时候他应该没机会时时都盯着监控。”

  郁琰静静地看着他。

  过长的发丝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但却丝毫不影响这人冰冷又勾人的冶容,在昏暗光线的衬映之下,这人的眉眼逐渐融得柔和,于是连性别也变得含糊。

  那是一种不准确的美。

  卫枫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想要将他从这里带出去的欲望也更加强烈:“您请听我说,那艘负责接送朝老板的游艇就停在海岛的背面,驾驶员是我的叔伯,一直以来都是我负责联系的他,我刚刚出来前就已经联系过他了,最多还有二十分钟,船就会靠岸,在那之前如果被黄姨发现,我会帮您打掩护的。”

  “然后我会让他把船开到一个离当地警察局最近的港口,那位先生就算再怎么目无法纪,也不可能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把您再绑走。”

  他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注意到郁琰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他一个表示赞同的信号。

  郁琰淡淡一笑,他伸手触了触自己颈间那条严丝合缝的项圈,询问:“那这怎么办?”

  “他说只要我离开这儿,它就会杀了我。”

  “游艇上装有信号屏蔽器,而且我曾经学习过相关的技术,有把握拆除它的发射装置,您可以让我试试,如果不成功的话我们可以立即折回,您不会受伤的,相信我。”

  郁琰没说话。

  卫枫听着耳边海风的呼啸声,紧张地询问:“……您有在听吗?”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跟你离开?”

  卫枫立即攥紧了手中的那台老人机,现在周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感到紧张:“那个人、他那样羞辱您!”

  “而且您看起来明明也不愿意,”他曾经目睹过郁琰消沉痛苦的那段时日,那时候他甚至只能靠输液才能活下去,“如果您愿意的话,他也不会把您关在这里,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