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老爷子如今正在气头上,朝文斌压根插不上嘴,只能皱着眉听他训斥。

  于是他起身又下了床,走到窗边点了只烟,他看了眼身后的妻子,又看了眼窗外:“当初是不该要他……”

  挂了电话以后,朝文斌就不顾妻子的阻拦,离开卧室来到朝弋房间前,他没敲门,而是直接摁下了门把手。

  房门被推开,可屋里却是漆黑一片,朝文斌走进去看了眼,只见床上和卫浴室内都空无一人。

  朝弋并不在房间里。

  朝文斌没耐心等,于是干脆给他拨了一通电话,打通了,但对面却没接,他心烦意燥地关上门,低声骂道:“臭小子……”

  他在长廊里无声地站了会儿,忽然就想起了朝冶,那是他朝文斌的第一个儿子,他自然是疼得不得了。

  这孩子自小就持重、有主见,别人家孩子叛逆期在跟父母对着干的时候,他却依然懂事,从小到大,除了和郁琰的事,朝冶是真的几乎没让他和孟兰淳操过半点心。

  所以在面对朝弋的时候,朝文斌愤怒之余,也隐隐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这小子和他大哥就是一北一南两个极,除了两人都姓朝以外,简直哪哪都不一样。

  想到朝冶,朝文斌不由得又想起刚刚在客厅里,孟兰淳一直念叨着郁琰生病的事,他今晚光顾着和那混账东西发火了,也没心思来慰问一下郁琰。

  到底是离世好友留下的遗孤,他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要说他一点都不疼他,那是假的。

  但这孩子性子太冷了,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了,朝文斌却还是觉得跟他“不怎么熟”,很多话他都没法单独和他说,总得有朝冶杵在中间做个传声筒。

  朝文斌来到隔壁房间前,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这才犹犹豫豫地抬起了右手,然而还没等他敲下去,就见那门忽然被人从里往外打开了。

  他的小儿子朝弋从这间屋子里走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骤静。

  “……”朝文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朝弋理直气壮反问。

  “你到……到人家房间里去干什么?”

  朝弋面不改色:“刚琰哥量体温的时候没拿稳,把体温计摔了,我下楼拿了个新的上来给他,有什么问题吗?”

  朝文斌下意识透过那半开的门缝,往屋里看了眼,卧房中光线昏暗,郁琰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被子裹得严实,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是吗?”朝文斌还是莫名觉得古怪,“这种小事,打内线电话让杨姨拿一下不就行了,你这么殷勤干什么?”

  “杨姨厨房里一堆事呢,还得处理被您砸烂的那个杯子,”朝弋顺手带上门,然后漫不经心地,“再说了,我和琰哥要好,帮他拿个体温计怎么了?”

  两人年纪相仿,走得近些确实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朝文斌心里总隐隐觉得有几分不舒服,但又说不出究竟古怪在什么地方。

  “你跟我去楼下茶室一趟。”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

  朝文斌迫切地想和他好好“聊一聊”,毕竟他已经快没时间了,没功夫等这个叛逆的小儿子自己变得驯顺懂事。

  “不去,”朝弋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哈欠,“困了。”

  “你……”

  “爸,”朝弋忽然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您和我爷爷就这么执着地想让朝冶留个种?”

  朝文斌脱口道:“想不想那是我们长辈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插手?还自作主张地……把他留下的东西毁了。”

  “那是你亲哥,我亲儿子!人走了,总得给活着的人留下几分念想!”

  朝弋闻言却嗤笑了一声:“您所谓的念想,是指我大哥留下的那一管精|种?您这念想挺廉价呀,要是这么宝贝,我明天也去打一管送您,您在上边穿个孔戴脖子上,应该……”

  “挺好看的吧?”

  “朝弋,”朝文斌猛然扯住他的衣领,“你非得把我气死是不是?!”

  “我怎么舍得?”朝弋低眼看他,“我长到二十二岁,到现在才‘有爸’,哪里舍得把您气死呢?”

  *

  这周日晚上,郁琰就悄没生息地从这个家里搬走了。

  来找夫妻俩商量的时候,孟兰淳看着他,满眼的不舍:“怎么突然就要回去住?你都在这个家里都住了多少年了,那边冷冷清清的,就你自个一个人,生病了都没人照顾。”

  “最近总睡不好,”郁琰不紧不慢地说,“梦里常梦见我爸妈,可能是他们想我了。只是回去小住一两月陪陪他们,您别担心。”

  他父母都过世多久了,以往十年里也没听他说过什么梦见爸妈,孟兰淳只以为是自己除夕那晚找郁琰商量的那件事伤了他的心了,才害得他要搬回去。

  她稍一顿,用那双微红的眼望着郁琰:“琰琰,那天晚上是阿姨不对,你还这么年轻,阿姨不该让你被小冶困住。”

  “现在那东西也被弄坏了,我们不会再逼你,不管怎么样,我和你朝叔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你和阿冶、钰薇他们一样,都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就算以后你再遇着一个良人,在阿姨心里,你也依然是我们家的孩子。”

  孟兰淳说得动情,眼眶都红了一圈,她是真舍不得郁琰走,这么多年下来,她早习惯了这几个孩子都陪在自己身边了。

  郁琰却很平静地抽了两张纸递过去:“您别难过,不是因为这件事,我就是忽然想回家看看。”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旁边没开口的朝文斌突然说了句:“回去看看也好。”

  孟兰淳悄悄瞪了他一眼。

  朝文斌掐灭了手里的烟,然后状若无意地仔细端详起了眼前的这张脸。

  这人病才刚好全,脸色还有些略微的苍白,可即便如此,这也是张顶漂亮的脸,像他母亲,也略有些他父亲的影子。

  一张脸,全捡着两人的优点继承了。

  那晚回去后,朝文斌火气渐消,仔细想想,朝弋大学也才刚毕业,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两人住得又那么近,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会有一点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