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06

  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我的呼吸停滞了,可是心脏却在疯狂跳动着。我尝试着代入森先生的思维模式,去思考他这句话背后所蕴藏的含义。

  什么叫[罢了]?

  什么叫[认了]?

  那种妥协让步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语调是温柔的?

  我无法用他一贯的思维模式解读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可我又不敢把猜想指向那个下意识被我否认掉的可能性。

  怎么可能呢?

  森先生怎么会答应我呢?

  可是我在哭啊。我在死死咬着嘴唇,不想让森先生看到抱着他的我哭得有多狼狈。我的手颤抖着,一遍一遍抚摸他的脸颊,抚摸着我隔空描画过无数次的精致面容。

  森先生终于忍不住捉住了我的手。他对我说:“狩君,你的心跳很快。”

  这次我确认了,他在很认真的回应我。

  [森先生,听一听我的心跳吧。]

  [狩君,你的心跳很快。]

  那一刻,蓄在我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了下来,洇到了他的发丝中。他很轻松的从我怀中脱离出去了,在看到我狼狈哭泣的那一刻,就伸出手拭去了我脸颊上的泪痕。

  “已经是前辈了,可要在后辈面前管理好自己的形象。如果被太宰君看到狩君哭的样子,说不定就成了狩君的黑历史了。”他开玩笑般的说着。

  “我才不在意太宰怎么看我。”我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胡乱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嘈杂混乱的枪斗背景声逐渐消失。此刻从我的身后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是太宰那熟悉的厌世声调:“首领,附近的杀手已经处理干净,您可以出来了。”

  森先生率先站了起来,在看我还倚坐在门边的时候,就向我伸出了手。我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想要借他的力站起来。可是在我刚站起身的那一刻,一阵剧痛从膝盖传来,我又不得已踉跄了两步跪倒在地上。

  膝盖骨缝里卡了一颗子弹。我的异能力可以使身体再生,却无法主动排出这种来自外部的异物。

  外面的太宰在听到卧室发出的声响之后,没等森先生过去开门,就直接一脚把门踹开了。木门本来就遭受了枪林弹雨的袭击,现在被太宰这么一踹更是直接宣布报废。

  “首领和狩先生,受伤了吗?”太宰看着面上有血的森先生,又看了看被森先生扶坐到床上的我。

  森先生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没事,那就代表我就算有事,也等同于没事。太宰在得到回答之后干脆就在卧室里报告起了外面的战况。

  “刚刚在制服所有进攻医馆的杀手的时候,留了两个活口。等回到港口黑手党之后我就可以用他们去试验我新想出来的刑讯手段。”

  “红叶大姐已经带人去处理埋伏在外面的杀手了。目前已经清理完了以医馆为中心附近的四个暗杀点,包括防爆排雷的工作。”

  “除此之外,在带手下赶往医馆的时候,我就已经帮忙叫了救护车。”太宰扬了扬他的手机,“现在的话,救护车应该已经等在下面了。”

  太宰将视线停留在了我主动牵着的森先生的手上:“当然了,虽然首领说自己没有受伤,但是谨慎起见,我还是建议首领和狩先生一起去医院做一个全面体检。”

  剩下的工作就只剩扫尾了。首领遭受暗杀袭击,而暗杀主谋是前任派的成员。竹内首当其冲,那和竹内同阵营的其他前任派成员也不可能干净脱身。森先生正巧借这个机会削减掉一大半潜在危险。

  有太宰和红叶姐处理剩下的人,森先生确实也没有什么需要亲自忙碌的事情了,他和我一起去了医院。

  作为这次任务中唯一一个受伤的人,我需要的并非是处理伤口和好好修养,而是将弹壳从我已经修复好的身体中重新取出来。这是一个大工程,在我被医生推着进入手术室的那一刻,我就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森先生的手。

  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森先生确实对我让步了,他打算正式接纳和对待我的感情。可是在此之后呢?难道要让森先生对我主动,对我回馈同等的感情吗?我想象不出森先生主动的画面,我也不敢奢求森先生会爱上我。

  所以他的让步,对我来说更像是开放了一种特权。如果他对待所有人都是转化为了利益和价值的话,那他能在对待我的时候付出一丝感情和耐心,就足以证明我和其他人的区别了。

  森先生不需要主动,他只需要接纳我。

  而现在的我,似乎拥有可以撒娇的特权。

  我不用再用心算计森先生对我的让步和纵容,也不用再为森先生同意一次我的要求而窃喜好久。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他我对他的喜欢,他也会尝试着适应接纳甚至是回应这份感情。

  我抓住他的手摇了摇,躺在手术床上看着他。我似乎在撒娇,如果这种小任性的行为叫撒娇的话。我喜欢在握着森先生的手时感受他手部的放松状态,他不再想着挣脱,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会试着接受。

  “狩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外科医生。”森先生无奈笑道,“让专业医生处理伤口不是会更好吗?”

  “森先生可是东京大学医学系的高材生。”我才不相信他自谦的话,“而且曾经还是军医,还负责照顾了前任首领的身体。”

  他的履历十分辉煌。

  而这么优秀的人,愿意接纳我。

  我继续说:“别的医生给我做手术的话,我会感觉很疼。”

  森先生轻笑:“那我呢?”

  “森先生的话,我能看着森先生。眼睛里都是森先生,脑子里想的也是森先生,就感觉不到疼了。”

  荒谬而又任性的理由,让负责为我手术的医生都有点无语。他们停下了还没有准备完全的手术方案,最终在我的坚持下将方案交给了森先生。

  森先生还是成为了我的主刀医生。

  不是什么难度非常大的手术,只是简单的把弹壳挖出来,甚至我的异能力都不需要缝合伤口。这台手术并不需要技术难度,只是重复性的步骤有点麻烦而已。

  感觉和在医馆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的环境布局更为专业一下罢了。

  我感受着森先生把麻药打进了我的身体。没有几分钟,我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隐隐约约能感知到的,就是手术刀划开我的皮肤,又拨弄着肉寻找嵌在其中的弹壳。

  不是很疼。又或者说,这种疼痛远不如我曾遭受过的任何疼痛。相比之下,它甚至算得上温柔。一枚枚染血的弹壳被放到一旁的托盘中。和弹壳一起被放到托盘上的,还有一方方染血的纱布。

  我趴在手术台上,将头埋进了床垫里,笑出了声。

  我好开心,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然后我就听到从我的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我还是不明白狩君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明明我做的很多事情,也算不得光明磊落。”

  “我也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道理的。”我摇摇头,“就像是喜欢森先生,就像是森先生在常暗岛遇到了我。”

  “诡辩。”森先生笑道,“常暗岛的相遇是毫无根据的命运使然。可是感情,完全由人类自身控制。”

  “没有诡辩。”我嘴硬,“喜欢森先生不需要任何理由。”

  “可是狩君你想过吗?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时的你会是一个很受人欢迎的青年。你会得到很多青年男女的好感和欢迎。你会挑选一个和你同样年龄同样心态同样眼界的人,你们在一起会产生很多快乐,甚至会孕育出爱。”

  “我没有想过。”森先生描画的那些未来对我来说太过陌生了,“我的眼里、我的心里只有森先生,我的人生因为森先生才拥有了意义。”

  我感受着森先生手术刀平稳划开皮肤的感觉,又扭头看向他严肃正经的眼睛:“难道森先生想要让我和别人构建联系吗?如果您把我当做一把刀,不是应该想要紧紧的把我握在手里吗?我知道我也许不如别的刀好用,可是我永远都不会刺向森先生。”

  “我已经三十三岁了,而你才二十岁。”森先生指出了一个很客观的事情,“我们相差了十三岁那么多。”

  “这不重要。”我很倔强,“除非森先生是想要强调我心态不成熟很幼稚的话。”

  “等我已经变成五十岁大叔那么老的时候,你还正意气风发。”森先生轻垂眼睫,闷在口罩后面的话平静到让我猜不出他的情绪,“谁都不可能保证未来。感情的系带断了,那所谓利益、所谓忠诚,一切都只是空中阁楼。”

  “——那森先生可以把我杀掉。如果顾虑我的异能力杀不掉我的话,那就让锁骨环再次发挥作用,让我生不如死。”我脱口而出。

  他的动作一顿。

  “只要森先生想的话,有很多制约我的手段不是吗?我不想去思考未来,因为没有意义。我只知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要能被森先生喜欢一次,就算代价是死亡,那我也是满足的。”

  “我用了七年时间才跌跌撞撞走到森先生的身边。现在您无论说什么,我都不可能放弃的。”

  我享受于他将温柔眼神投注到我身上的感觉。

  哪怕只是片刻。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