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05

  沉寂许久的医馆终于重新开门营业了。

  在我的生活已经被港口黑手党的内容全方位包围之后,我已经太久没有回来过这里了。森先生率先推开门进去,我在扫完尾之后也进去关上了门。

  做戏要做全套。

  有句话应该是这么说的。

  事实上,我和森先生都明白的一件事就是,我们从离开港口黑手党的那一刻,就已经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中了。在我们回到医馆之后,被我们发现的跟踪者就不下三个。

  他们是普通人。包括气息和脚步,甚至是侦查与反侦查意识,都表现的非常业余。这么想也对,敌人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和财力去雇佣异能力者来针对森先生。

  我很轻松的就将那三个打头阵的炮灰解决干净了。当我到达二楼客厅的时候,我看到了森先生倚在窗边若有所思。

  “都解决完了?”

  “嗯,解决完了。”

  我接过森先生递来的干净毛巾,仔细擦去了手上的血迹。我不喜欢杀人的时候还要保持干净优雅,我只需要保证足够的利落就够了,让他们死的干脆一点。尽量不体会到走向死亡的恐惧和痛苦,是我对生命最后的尊重。

  “那里。”森先生指着远处一扇居民房的窗子,“那里至少有一名狙击手。”

  “还有医馆附近的巷口。”他的手指隔空画着圈圈,“一处、两处、三处……按照竹内君的魄力,他大概在每一条我可能会逃生的道路上都安装了炸弹。他是想要把我彻底困死在这里啊,看来我这个首领做的还是挺失败的。”

  森先生苦恼的感慨着自己没有人格魅力,不能用魅力征服前任派的竹内。只是这玩笑般的话语中的冷漠和杀意,却又不容忽视。

  “我会去通知红叶姐和太宰,让他们安排好外部接应的一切事宜。”

  如果说现在的港口黑手党有谁是真正值得信任的话,那就只剩下红叶姐和太宰了。他们一个和前任首领有真正的仇恨,一个又是被我亲自捡回家、朝夕相处两年的孩子。如果想要除掉前任首领的爪牙的话,他们是最合适的合作人选。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晚上吃什么呢?”

  我这边还在想着怎么通知到红叶姐和太宰那边,森先生突然说出来了这样一句话,让我一时间大脑有点短路,没有反应过来。

  不会做饭的人是没有资格提要求的。所以我只是顺从的回答森先生:“您决定就好了。”

  回到医馆之后就仿佛回到了曾经。森先生作为一个靠谱的大人,他总会是负责做饭的那个,眼下依旧是这样。只不过唯一一点不同的是,之前的这个时候我会陪爱丽丝玩。可是今天,森先生并没有将爱丽丝放出来。

  就在森先生提着食材进入厨房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煞有介事的将森先生随手从首领办公桌上带回来的资料文件整理了一下。

  那些文件大多数都是废稿。什么“xxx行动中伤亡人数8人,枪支损耗5支”、“x年x月x日横滨港口医院申请发放资金支援”、“xx街店铺新一季度的盈亏总额”乱七八糟的,看着就头大。

  森先生一天到晚面对的就是这些有的没的文件。比起前任首领只研究如何杀穿横滨,带领港口黑手党做大做强,森先生明显就要勤劳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我无法想象他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会有多头疼。

  就在我将那些文件分门别类的整理干净之后,我发现了这些文件中唯一一份在我看来算是有趣的文件。它只有薄薄的几页纸,被夹在了文件夹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索多玛,游走于国际灰色地带的违法组织。】

  位于资料标头短短的一行字,让我产生了些许兴趣。

  那似乎是萨德的组织。

  我突然想起来,萨德最开始和森先生的合作,就是想在森先生掌控整个港口黑手党之后借用港口黑手党的势力重建[索多玛]。

  索多玛本是一座曾经存在于《圣经》中的罪恶与欲望之城。因其城中找不出一个义人,最终被上帝降下天火,整座城市毁于一旦。萨德将[索多玛]定为自己组织的名称,似乎也从某种意义上暗示了这个组织的性质。

  看着森先生在厨房毫无察觉的背影,我只思考了一瞬,便决定将那份资料抽出来观看一番。

  索多玛,一个半神秘的国际灰色组织。根据资料上显示,它似乎曾和很多国家的高层都有过合作,政客、富商、贵族、军官……等等。它的运作模式和一般灰色组织并无相同之处。至于它是如何和富商级的国家高层人士有着秘密合作的,谁也不知道。

  唯一只知道的是,它曾于太平洋的公海海域有一处位置隐秘的实验室。而这个实验室在七年前,经历了一场浩劫。浩劫之后,整间实验室付之一炬,从此人员离散,不复存在。

  我继续往后看着。后面几页的内容,大多是和索多玛合作过的国家高层人员的简单介绍。他们大多数来自于各个国家,工作经历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因体弱或年迈生过很严重的病。

  森先生似乎是有意的将共同点圈画了出来。

  所以我才能快速得出结论。

  那也就是说,这些人和索多玛的合作,和他们的身体有关吗?资料纸上印刷的一个个医学疾病专业名词,争前恐后涌入我的眼睛。

  我继续翻页,那就是一张地图了。一张太平洋公海海域的地图,在地图的角落之处,就是日本。而在被标出实验室具体位置的不远处,那是一座小岛。

  我曾很熟悉那座岛。

  常暗岛。

  我在这里度过了我人生的第一年。

  我突然感觉身上泛起了凉意。我立刻转头看向窗外,却发现蹲点的狙击手并没有现在就想要攻击的想法。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资料上,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再次映入了我的眼帘。

  【实验室于七年前,经历了一场浩劫。】

  七年前,森先生为我定义的十三岁。那个时候,是世界级异能大战的最后一年,也是我初次诞生于常暗岛的一年。

  我,诞生于,常暗岛。

  可是,我真的可以用[诞生]这个词吗?

  我觉得我可能触及到了关于萨德、关于索多玛、也关于我自己的,一些秘密。

  从初次见到萨德时他对我说的“好久不见”,到后来他每次都对我坦荡而故作友好的态度,一直到最后他对我说的那句“索多玛的核心能源宝藏被毁掉了”。

  索多玛的核心能源宝藏,是什么?

  我的手渐渐攥紧。一直到客厅中的老式钟表报出象征整点的沉闷钟声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我走向厨房,看着森先生悠哉准备食物的瘦削背影。

  “森先生,我是——”我想了一下之后才想出了一个看似合适的名词,“……容器吗?”

  “容器?”森先生好奇回头,在看到我手上已经被攥得发皱的资料之后,半晌缓缓点头,“你发现了啊。话说这份资料,我收集的时候也费了好大功夫呢。”

  “狩君的身世居然有这么曲折。”森先生点了点头,“在第一次知道的时候我也是很震惊的。”

  我的心随着森先生的回答一点点沉了下去。

  可是我不理解,我无法理解这一切。

  “为什么?”我问他,“就算他们想要利用我的再生能力,器官……的适配度就一定完美吗?不会有排异反应吗?”

  森先生摇了摇头:“这点我不太清楚。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狩君你是萨德实验室培养的,备用能源。”

  “从已经收集到的资料,也可以推断一下。”森先生娓娓道来,“常暗岛战争爆发的时候,实验室被战争波及。而此时的你作为唯一培养成功的未成年实验体,脱离了培养皿,漂流到了常暗岛之上。”

  从那之后的事情,我就都知道了,我被森先生发现并且捡回了军队。我成了一名普通士兵,认识了很多战友。又经历了非常多的事情,最终来到横滨效力于港口黑手党。

  可是萨德——

  萨德出现在横滨,出现在港口黑手党,和森先生合作,合作的内容仅仅是想通过港口黑手党的势力重建索多玛吗?他对我,仅仅只是因为我曾属于他的组织吗?

  我不相信。

  森先生会把我交出去吗?把我交给萨德?我回顾了萨德在和森先生打成合作之后做的所有事情——帮助森先生杀掉前任首领控制局势,又在森先生成为首领之后为贫穷的港口黑手党提供了资源和人脉。

  那在萨德为港口黑手党带来这么多利益的前提下,他仅仅只是想要借用港口黑手党的势力,重建索多玛?索多玛的核心能源,是我啊。

  我似乎已经能猜出来萨德和森先生合作的条件要求是什么了。对于现在的森先生来说,我的用处似乎已经不是很大了。就算把我交出去,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大损失。可我对萨德的意义就不同了。

  如果森先生把我交出去的话,说不定……他还能收获和萨德势力更为坚固的利益结盟。

  这对他来说,算是最优解吗?

  “森先生……”我干涩的开口,“你会放弃我吗?”

  我甚至没有勇气问他,他和萨德的合作交易里面,包不包括我。我只想问他,他会不会放弃我。

  突如其来的惶恐将我淹没了。我不想触碰那个答案,即使我内心的天平已经倾向于了[会]这个答案。森先生有什么理由不放弃我呢?好像没有任何理由。

  可我为什么还在盯着森先生,试图从他的表情变化中揣摩出他的心思?我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那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吗?

  森先生定定的看着我。他以一种平静的眼神直视着我,在我和他僵持了大概有半分钟那么久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声音中是满满的平静和笃定。

  “不会。”他说,“狩君,我没有理由放弃你。”

  我感觉我的喉咙颤抖着,我紧紧的抿着唇。我试图从森先生的脸上找到一点他欺骗我的证据,可是我没有找到。森先生的眼底一片坦然,他丝毫不惧我的审视。

  在内心的大石头落地的同时,又升腾起了喜悦,弥散开来。

  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选择我的原因了,因为对我来说那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森先生是出于组织合作的考量,还是因为我对他的利用价值超出了萨德能带给他的利益——只要他坚定的选择了我,那对我来说就是最开心的事。

  我发泄般的将那几页资料撕成了碎片,又将它们扔进了垃圾桶里,就像是销毁和放弃我原有的背景经历一般。

  有关萨德的一切事情,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了。就像我否认了我的曾经那样,我相信我的未来只会有森先生的存在。

  我不想离开厨房,就站在森先生的身后,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此刻的我,满是害怕被抛弃的后怕,和得到肯定回答的欣喜。

  虽然回来的时候买了很多食材。但是最终的成果,也不过一碗简单的茶泡饭。不知道是森先生不会做其他料理,还是单纯的因为茶泡饭做法简单。

  黄澄澄的清澈茶汤上飘着星星点点的海苔碎和几片木鱼花,在米饭的顶部则是一颗皱皱巴巴的盐渍青梅。除去米饭和茶汤需要操作之外,剩下的好像也就全都是方便食品了。

  我拿起筷子正要吃饭,就听到了一楼传来一阵嘈杂声。和森先生对视一眼,我看到了森先生的眼睛里也有着浅淡的疑惑。

  我们本以为竹内只是想针对医馆和在医馆附近的所有巷路布下天罗地网。可是现在突然有人来踹医馆的大门,甚至是那种嚣张混混的做派。不知道这是竹内的安排,还是单纯的意外。

  森先生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下去。

  二楼的窗帘已经被拉上了,这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狙击手的操作。所以在一楼敲门的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被破门了,森先生都会陷入危险中。

  而重要的是这个时间,比森先生预想的要早了几个小时。那也就是说,就算太宰和红叶姐现在调度手下赶过来,也需要时间。

  但是这何尝又不是森先生的机会。无论竹内有没有打算趁着所谓“医闹”下手,森先生都同样可以利用这个借口反制竹内,给他一个[背叛港口黑手党]的叛徒罪名。只是于此要付出的危险代价,也同样成为正比。

  “狩君,我们现在似乎没有一个安全的逃生路线了。”森先生用筷子尖指了一下门,“一旦门被破了,医馆只有你、我和小爱丽丝。我们三个人要对抗……说不定会有很多敌人。”

  “我已经第一时间通知太宰和红叶姐了,他们很快就能赶过来。”我拿出手枪,数着弹匣中的子弹颗数,“但是在此之前,我会保护好森先生的安全。”

  “目前看来,唯一的逃生路线就是从二楼窗户跳下去。只不过跳下去之后,无论走哪条岔路,都会有一队人在等着我们。”他轻笑,“这次计划似乎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失误。”

  唯一失误的一点就是,谁都没有想到竹内会提前动手。

  “那就只能利用防线守好阵地了。”

  整个医馆的三道防线——一楼大门,二楼大门。第三道防线,我看了一圈之后,指向了森先生的卧室。他的卧室的门,至少也能撑几分钟。

  医馆大门被直接踹开,森先生将爱丽丝放了出来。此时的爱丽丝举着巨大的针筒漂浮在半空中,满脸冰冷与肃杀。在得到森先生的命令之后,她就飘去了一楼,和敌人展开了第一波厮杀。

  伴随着密密麻麻的枪声,整座医馆顿时充满了血腥味道。

  只是爱丽丝终究寡不敌众。在爱丽丝和敌人搏杀的时候,森先生的状态也有着很明显的下降。我不知道目前的局势困境该如何解决,在太宰赶来之前,我该如何护住森先生的安全。

  敌人很快攻上了二楼。我和森先生只能被迫使用客厅为数不多的家具充当掩体,将每一个试图跨过大门的人通通一击毙命。我们不能直接退到卧室里,至少在子弹消耗完之前不能这么做。现在最重要的是,拖时间。

  而我,我的身体将是第四道防线。

  这就是我留在森先生身边所能发挥的最大作用。

  在子弹和体力都耗尽之后,顶着如雨的子弹和敌人的近身搏杀,我将森先生护在怀里,掩护着他退回到了卧室。

  我的身体大概已经嵌入很多子弹了,连带着透骨的刀伤。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的身体还会自我修复。这个时候异能力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在保护森先生这一点上,它能发挥最大作用。

  卧室的门锁虽然能顶一小段时间,但是在枪弹的攻击下也不能撑太久时间。在进入卧室之后,我干脆用身体抵住了卧室的门,又将森先生抱在了怀里。这样我就能给他我最大的保护了。

  “再等等,还有五分钟,太宰就来了。”我看不到怀中森先生的表情,只能就这样安慰他。

  这片空间并不大。

  可是在外面的枪响背景音中,它显得如此有安全感。

  “森先生可能不记得了,这有点像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我感受着敌人透过门板射入我后背的子弹,却又想就这么和森先生聊聊天,“当大仓用我的身体充当掩体的时候,我当时就觉得,原来我的异能力还能这么用。”

  “我还记得,当时那场战斗的支援军,迟到了。“也许是被我护在了怀中的原因,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但是音调的平静又让我判断出了,还好他没有受伤。

  “森先生你知道吗,当你亲手为我戴上耳钉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开心。”我将下巴放在他的头顶,轻轻蹭了蹭他的头发,“说起来,在我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我体验过无数次的死亡。却从来没有一次死亡,是真正的为森先生而死。”

  门锁已经被子弹破坏掉了,但是因为我挡着门的缘故,甚至加上了森先生的身体重量,敌人还是没能顺利破门而入。那此刻的我也就不想去在意外面的情况了。

  “原来狩君是这么想的吗?”森先生此刻的语气比平时听起来要柔软很多,“可是你的价值,并不一定非要用死亡来体现。我也不会用你是否真正的为我抵挡危险来真正认可你。”

  我又锁紧手臂,将他抱在我的怀里:“可那是我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了。”

  “其实我时常也会思考,是不是因为我的能力不会死亡,所以在森先生的心里我才不那么重要。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我没有复活能力的话,也许我的命还会显得值得珍惜一些。”

  这样的话,那我的死亡,说不定还能在森先生的心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如果我真正的死掉,森先生说不定也会为我伤感一下呢。

  “可是我又想到,如果我没有了异能力,我就不能帮助森先生做更多事了。那样的死亡,好像更没有意义。”

  把我的身体当做盾牌。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此刻外面突然传来了更为激烈的枪声。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我感觉射入我背部的子弹变少了。这就证明着敌人已经无法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我和森先生的身上了,他们要去对付新一轮的危机。

  “太宰来了。”森先生说道。

  “嗯,太宰来了。”我回答。

  真好,森先生并没有受伤。

  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了吧。

  他动了动身体,可是我并不想就这样松开他。我无视掉了他想要起身的意愿,更用力的将他抱在怀里。

  此刻我不想记起他曾说过的一切拒绝我的话。我只想从拥抱动作中获得想要的安全感,我想要驱散那如踩踏浮云的惶恐不安。

  我抚摸着他的脸,将他贴到了我的胸膛锁骨处:“森先生,听一听我的心跳吧。”

  “我是一个活着的人,我是一个普通人类。我有一颗跳动的心脏,还有温热的体温。森先生把我从常暗岛上捡回来的那一刻,那就是我的新生了。”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可我就是想告诉他,我是一个人。

  我想让他看到我,作为普通人类的我。

  房间静悄悄的,此刻外面所有的枪斗声仿佛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森先生清浅的呼吸声。

  我没有期望他能回应我,在诸多次的表白心迹后,我已经不敢去幻想属于森先生的那份回应了。

  半晌。

  我听到森先生叹了一口气。

  他用一种似乎很无奈又很温柔的语气回应了我。

  “罢了,我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