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为光幽幽地叹了口气。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双眼,福贵的身影在他眼前逐渐模糊起来,却又在瞬间清晰——只是这一次在顾为光眼中清晰的福贵变了一副样子——变成了顾为光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几年之前,顾为光也是敢在巴黎街头宣扬布尔什维克的人。只是巴黎警察的暴力还有那条因此而跛掉的左腿,让顾为光磨光了所有的激情。

  可是,现在,顾为光却忍不住在想,他这样消极避世,究竟对不对?

  就在这时,杨顺德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没等福贵和顾为光发问,杨顺德便先把事情秃噜出来:

  “不好了,莫令仪和王杞带着华工罢工了!”

  福贵:“???”

  顾为光:“???”

  中尉约瑟夫的办公楼前已经被千名华工围住,福贵远远看着,即便眼神不太好,福贵都能看见他们手上举起的横幅:

  【要求阿德尔摩向中国华工道歉!】

  【拒绝对华工福贵进行惩罚!】

  横幅是用中法双语写的,字体很大,用着血淋淋的红色,扑面而来一股劣质油漆的味道。

  莫令仪带着华工们直接在办公楼前静坐,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嘶吼、没有声嘶力竭,却将办公楼的出口团团围住,用这样无声的缄默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与坚定。

  福贵甚至还看到,不知何时已经有记者赶来,照相机不停地闪烁,一股又一股的烟雾腾空而起,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幻。

  福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闻风而来的华工陆陆续续地又加入到静坐的人群中,罢工的华工越来越多,多到在福贵的角度,他甚至一眼都望不到头。

  福贵:“……”

  福贵悄咪咪走到莫令仪身前,头疼地问:“你这是在……”

  “罢工啊。”莫令仪耸了耸肩,“你看不到吗?”

  “……”福贵,“你怎么……”

  “你以为我们是在为了你而罢工吗?”莫令仪扬着下巴说,“那么,我亲爱的福贵先生,这你可是想错了,我们是为了我们的祖国。”

  福贵:“……”

  莫令仪摆正身姿,双手揣在另一只袖子里,说:“阿德尔摩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我们、侮辱我们的祖国、侮辱我们的同胞,你是为了我们的祖国才对他大打出手的,如果这件事的结果竟然是你受到处罚,那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

  莫令仪指着他身后那个鲜红大字的横幅:“今天,阿德尔摩必须对我们道歉!为了他的不当言行,向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同胞道歉!”

  福贵:“……”

  福贵沉默着坐到莫令仪身边,轻声说道:“我是想问,你怎么没有告诉我?这么大的事,我不参与,以后还怎么抬得了头?”

  莫令仪:“……”

  听到福贵的话,莫令仪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尴尬来:“这不是没时间吗。”

  福贵:“???”

  莫令仪小声说道:“本来我们在上工的,结果听到消息,说你可能要挨处分,当时我们的情绪就有点激动,所以就直接来了,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你。”

  “……”福贵沉默一瞬,又问,“那那个横幅?”

  莫令仪:“你放心,是油漆——工地的油漆,工地的布,我们没有为这次罢工付出哪怕一个法郎!那些万恶的资本家休想从我们的钱包中掏出哪怕一个法郎!”

  福贵:“……干得漂亮。”

第15章 法兰西

  “他出来了!”

  “约瑟夫中尉出来了!”

  “肃静!我们是来讨公道的,不是闹事的,要讲道理!”

  “对,别说话,把横幅举高点就行!”

  听到这些话的约瑟夫中尉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讲道理?

  讨公道?

  不闹事?

  这些华工是怎么把这几个词语和他们的行为联系到一起的?

  约瑟夫的嘴角抽了抽。他站到办公楼台阶的中央,一身军绿色的军装配上胸膛上的勋章称得他的身形十分挺拔。

  他摆摆手,用堪称洪亮的声音说道:“大家静一静——谁来告诉我,现在发生了什么?”

  福贵率先站起来,冲着约瑟夫中尉伸出手:“你好,约瑟夫中尉。”

  约瑟夫穿着军装,他留有一头深棕色的卷发与同色的眼眸,眼窝比较浅,面部线条却很硬朗,看着便是一副不好说话的模样。

  他曾参加过凡尔登战役,是真正从战场上厮杀过的战士,“中尉”军衔也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得到,所以事实上,约瑟夫中尉也确实是一个硬朗、不善言辞的人。

  福贵曾远远见过约瑟夫中尉几次,他没和约瑟夫说过话,却也见过约瑟夫用严厉的言辞训斥下属。

  但是此刻,约瑟夫面对眼前的罢工场景,却努力憋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看着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照相机开始对着约瑟夫中尉不停地拍,也开始有记者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