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必做的一件事就是看春晚、守岁。要一直守到过了零点才会去睡, 但是小孩子通常是熬不住的，白枫熬到十点半就窝在白卫国怀里呼呼睡着了。
每年看春晚和守岁时，白露和白枫姐弟俩都会在楼下跟爸妈挤一张床, 今年也不例外。
白露跟宋梅香一个被窝, 倚在床上看春晚, 看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歪在她怀里睡着了。等一觉睡醒，她爸已经煮好大年初一的饺子, 出门放完鞭炮回来了。
大年初一早上父母是不会像往常一样大声喊孩子起床的，通常都是头天晚上就叮嘱了, 明天早点儿起床, 千万别像以前那样赖床, 明天是不喊你们起床的，但是得自觉起来。毕竟大年初一的早上是吃饺子，煮好饺子聚在一起吃之前还要放鞭炮。
她们这边大年三十晚上吃团圆饭的时候和正月初一早上都要放一挂鞭炮, 爆竹燃放时要放偶数，因为偶数代表着吉利，像她们家是开超市的, 她爸大年三十放爆竹时选的是1000响，大年初一放的则是888响。
爆竹的数目和燃放时间都是有讲究的, 大年三十放鞭炮是驱邪避灾、辞旧迎新, 初一燃放的叫开门爆竹，888响寓意着新的一年生意发发发。
白露起床后回楼上房间换了一身新衣服，就连袜子都是新的，粉色羽绒服里面搭了宋梅香织的浅蓝色高领毛衣。下面穿了条毛裤外面套黑色微喇直筒裤，黑色皮棉鞋。
白露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 宋梅香上下打量一番：“小姑娘家就得穿粉粉嫩嫩的颜色才好看。你爸说了, 咱家今年过完正月十五再开门营业。
走完亲戚, 带着你和小枫去H省那边玩几天。报纸上说，汴梁今年有一个以一幅国宝级名画为主题的公园开业了，说是修了六年才修好，咱们去看看。”
白露点头，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可不就是国宝级名画，这个主题公园后世很出名的，没想到是98年就建好了。
这个时候去看看其实也蛮好，肯定是没有后世人多的，毕竟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在走亲访友的，客流量不大，不用人挤人到时候可以多拍些照。
说到拍照白露赶紧跟宋梅香申请：“妈，咱们买一台相机吧，这样以后咱们出去旅游，就能自己拍照了。
多买些胶卷，到时候想怎么拍就怎么拍，拍完我拿到市里去洗，一张应该是五毛钱吧，量多了更便宜。”
宋梅香有些吃惊：“不会吧?这么便宜?在你郭姨家拍一套五寸生活照五块钱里面就两张，加洗一张得2块钱嘞。
开照相馆赚钱着嘞，早知道咱就不开超市了。你爸在部队也学过照相呀，他跟你唐伯伯是战友，你唐伯伯会的他也会。”
从后院走进来的白卫国听到宋梅香的话，挠挠头：“我只学了点儿皮毛，老唐喜欢摆弄照相机，经常钻研，学得比较精通。开照相馆可不仅仅会拍照就行，还得会配药水洗照片，就那种显影药水和定影药水的配比，我每次都给搞混了。
我也不喜欢开照相馆，我觉得开超市挺好的，你掏钱我卖货，多省事!感觉老唐开照相馆好麻烦的，又得学化妆，有些人她明明是个大肉饼脸，非说给她拍出来不好看。底子不好，能拍出来好看才奇了怪了。”
白露：“许是以后科技发达了，就算是底子不好看，拍出来的照片也能修得很漂亮。”
白卫国一脸震惊：“闺女，你可真敢想，就算是科技再发达，也不能给换个头吧?”
“不能换头，但可以修啊，现在有一种数码相机，拍照的时候不用胶卷，能直接传到电脑上，电脑上有修图软件，把大脸给修得搜一点，小眼睛给修大一点儿，胖了可以修苗条一点儿……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妈，回头咱直接买数码相机，连胶卷钱都省了。数码相机里有个储存卡，拍的照片都在那个小卡片里存着，还能导到电脑里。”
白卫国和宋梅香听得一脸问号，白露的话直接颠覆了他们的认知，大脸修小一点儿，小眼睛修成大眼睛，胖还可以修瘦一点儿，那以后这照片是真是假、是美是丑，可就说不准了。
宋梅香感叹：“原来这照片还能骗人啊，那以后露露相亲的时候光看照片是不行了，得先看看本人啥样，别照片拿出来一看眼睛挺大、长得挺好看，结果一看真人，全是修出来了。这哪是照片，是照骗啊!”
白露笑：“妈您总结得真是太精辟了，可不就是照骗嘛。听说棒子国不光照骗，还能整容呢。大圆脸盘子给磨磨骨，整成巴掌大的小脸。眼不够大可以拉成双眼皮，眉毛太稀疏可以绣、嘴唇不够红可以漂、太胖可以抽脂……”
白卫国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么一整，估计连他亲妈都认不出来他来了吧?什么时候人的相貌也可以人为改变了，那如果一个人整容后变好看了，生下的孩子肯定像以前的丑的时候的他，那怎么办?”
白露摊手：“凉拌，他只是整容了，又不是基因变了，生下来的孩子肯定像他以前的样子呀。这就叫整容不可怕，孩子像他以前才尴尬。”
宋梅香赶紧叮嘱白露：“露露啊，咱可千万不能学人家去整容啊，你现在就很好看。”
白露拍着胸脯保证：“妈您放心，别说花钱去整容了，她们倒找我钱，我都不会去整啊，削骨垫鼻子啥的那都得开刀，想想都觉得疼。我有遗传自您的天生丽质的相貌，怎么可能想不开跑去往自己脸上动刀啊。”
宋梅香一听动刀，放心了，自家闺女最怕疼，她不可能去动手术的。不过听到削骨两个字她就忍不住想起电视剧里提到凌迟处死，不过那个是削肉，这个是削骨。削骨肯定比凌迟处死更可怕?外国人真会玩!
感叹完，一家三口就继续商量买相机的事儿了，白卫国觉得还是买普通相机的好，买个自动对焦的。数码相机是新玩意儿，他肯定玩不转。
白露想想也是，她现在应该是不会用相机拍照的，所以出去玩拍照主力军应该是她爸，她到时候可以跟着“学学”。
白枫揉着眼睛穿着花棉袄、花棉裤从屋里走出来：“妈，我的新衣服呢?”
白露看到弟弟这一身花衣服忍不住笑起来，白枫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袄和棉裤，嘟嘟嘴：“我都说了我不穿这么花的袄和棉裤，咱妈非说过年穿这样的喜庆。姐，你也不要笑，咱妈也给你做了一身小花袄，跟我的颜色一样的。”
白露一脸你在胡扯的表情让白枫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他跑回屋，从大衣柜里把白露新做的小花袄给拿了出来。白露一看，还真是，好在小花袄配的两个外褂都是浅色缎面。
白露干脆地把自己的粉色羽绒服给脱了，换上小花袄，照照镜子，其实外面不穿表褂，光穿个小花袄也挺喜庆。行吧，大年初一她在家就穿这个了。
白枫已经在袄和棉裤的外面套上白露给他新衣服，看到白露也换上了小花袄，凑过来：“姐，你不觉得它很丑吗?”
白露拍拍他的脑袋：“哪里丑了?咱妈做的棉袄又好看又暖和，我在学校穿一冬天了。过年就得穿得喜庆一点儿没错啊，你个臭小孩是不会欣赏。”
白枫摇摇头，大红印花的棉袄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好看了，不光他说丑，几个堂哥也都嫌弃得不得了。四哥和五哥宁愿挨打都不穿大伯娘和三婶儿做的棉袄，也就他姐说喜庆。
不过白露吃了早饭还是在外面套了件粉色的外褂，她绝对不是嫌太喜庆，而是怕把新袄给弄脏了，毕竟棉花袄是不能用水洗的。棉花袄要是用水洗了，棉花就硬成一坨，不保暖了。
吃完早饭，一家四口穿戴整齐，锁上门准备回村里给亲戚们拜年。小孩子是最喜欢这个环节的，因为能领压岁钱。
白露也喜欢，她过了年才二十岁，还是个没有参加工作的孩子，也能领压岁钱。昨天晚上，她爸妈已经把压岁钱给她们姐弟俩了。
她和白枫的压岁钱都是一千块钱，只不过她的一千块钱现在在兜里揣着，白枫的钱已经被宋梅香以我替你保管，等你大了再给你的名义哄走了。
她妈总说每年走亲戚给压岁钱时，自家都是吃亏的那一个，尤其是以前只有她自己的时候，有白枫后，好歹不亏那么多了。
以前经济条件都不行，所以给压岁钱都是五块十块，这两年压岁钱慢慢涨上去了。宋梅香给白森他们都是每个人一百块，白露大伯娘和三婶儿她们姐弟俩也是每人一百。
大堂哥已经结婚有孩子了，这压岁钱就没他的份儿了，不过宋梅香给他家的双胞胎一人一百块的红包，算下来他也不吃亏。
白奶奶给白露五百块钱，至于其他孙子都是二百块。老太太之所以攒的有私房钱，是因为三个儿子逢年过节都会给她钱。别人家白露不知道，但她爸，过年给一千，八月十五给五百。人家有闺女的八月节送节礼，宋梅香给白露外婆买鞋和衣服、买礼物，也照样给白奶奶准备一份。
所以白奶奶给孙女压岁钱给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我给孙女的就是多，你们谁要是觉得亏就再生个小闺女。”
白露大伯娘和三婶儿只想呵呵，让她们因为这五百块钱压岁钱冒着被罚万把块、拉去结扎的风险去再生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老小儿，她们不干。不是不想要闺女，谁敢保证生下来一定是闺女?
白枫跟着白森、白栋跑到街上放爆竹去了，白露不放心这三个毛毛糙糙的小子，就往兜里装了点儿瓜子和奶糖，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在路边站了没一会儿，碰到了她小学时的同学白文静。白露小时候她们家就搬到镇上住了，但她育红班和小学还是在村里上的，因为这附近就白家村小学一个学校。
白文静抱着个两岁左右的胖小子，白露以为是她儿子，拉着孩子的手逗他：“小宝贝不怕生，胖乎乎的好可爱!”
白文静笑笑：“我弟确实不怕生，我爸去哪都带着他，他性子都跑野了，这么冷的天，在屋里待不住，非得出来看人家放炮玩。”
白露被她的话给惊到了，她弟弟，妈耶，刚才其实她是想给小胖孩儿一个压岁红包的，这不是想着逗逗孩子，然后再给。亏得没给，要不然就糗大了。
白文静叹气：“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有的父母儿子女儿都是宝，有些父母挖空心思就是为了生个儿子，女儿在他们眼里就是赚钱的工具人。
白露，你知道吗，其实上学那会儿我真是既羡慕你，又讨厌你。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你，是你奶奶领着你出来玩，你穿得很漂亮，衣服外面还系着白色带花边儿的小围兜，就跟个洋娃娃似的。
同样是女孩子，你拥有我所没有、渴望的一切，我妈为了生个儿子，几乎年年都在怀孕。我下面有三个妹妹，但其实我应该是六个妹妹才对，另外三个一生下来就被我爸送人了。生了七朵金花后，他们终于生下了我大弟弟，然后前年又生了我小弟。
我初中只上一年就出去打工去了，我真羡慕你能坐在宽敞的教室里继续读书，其实我成绩很好的，但我爸说女孩子读书没用，打工挣钱才是重要的。
我当时就在想，你也是女孩子，为什么你能读完初中、高中然后读大学。后来我才知道父母跟父母也是不一样的，你有疼爱你的好父母，而我的父母，不提也罢……不好意思啊，让你大过年的听我唠里唠叨说了这么多!”
白露从兜里掏出一颗棒棒糖塞给想挣扎着下来捡爆竹的小胖子：“没事，我确实挺幸运的，有一对好父母。我们不能选择自己出生在什么家庭，有什么样的父母，但是我们可以把握自己长大后未来的人生。
初中没毕业不要紧，现在很多城市都有夜校，还有成人教育，你可以通过自学考试和函授来完成被中断的学习。你没有好的父母，但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好父母，将来让你的孩子骄傲地对别人说，我很幸运，有一对好父母。”
白文静站在那里想了很多，最后笑了笑：“谢谢你，这几年我只顾着自艾自怨，却忘了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当家做主，不再是被父母任意摆弄却不敢反抗的孩子了。
这个家令人感到窒息，我可以选择不回来，他们反正也不可能跑到深圳去找我。谢谢你白露。听你奶说你在Z市师专上学，该毕业分配工作了吧，是回咱们县还是留在Z市?”
白露笑笑：“我准备专升本继续读本科，高考的时候没有发挥好，只能读专科。但现在你也知道，大城市就业竞争非常激烈，多读几年书肯定是没坏处的。”
白文静：“是啊，我打工的电子厂有不少大学生，不过他们是坐办公室的，工资很高。你说的自学考试我也听说过，等回到深圳我去问问，如果我能参加，我就买书慢慢看。白露，谢谢你，我过两天就准备回深圳，你过年在家待几天?”
“我就到过完正月十五之后了，那你路上自己注意安全，提前祝你一路顺风了。”
白文静抱着她小弟离开，白露继续站在路边嗑瓜子时不时地瞅一眼自家阿枫。
白露三婶儿家邻居白芸看到白文静走远，才嗑着瓜子走了过来：“露露，你和文静刚才聊什么呢?”
白露：“芸姐过年好，没有聊什么，就是老同学多年不见随便聊聊。芸姐今年放假几天?”
白芸叹气：“初八就开学了，真羡慕你们大学生，过完十五才开学。你说我们小学着什么急啊，晚开学几天，让那些孩子们都在家欢乐欢乐多好。你妈妈平时不是最爱出来唠嗑吗，怎么今天没见她啊?”
白露从兜里掏出一把奶糖递给她：“我妈跟我大伯娘、三婶儿他们都去我叔爷爷家了。”
白露说的叔爷爷是白卫国兄弟三个的亲叔叔，每年过年的时候，宋梅香和两个妯娌都会提着礼物跟白卫国三兄弟去看两位老人一趟。
她们每年去都不带家里的孩子，对外说省得你给我孩子压岁钱，我再给你孩子压岁钱，这样来回都太麻烦。其实是老两口跟三个儿子相处得不好，一直都是自己过。以前宋梅香三妯娌给她们家孩子压岁钱，但是她们三家是只收不出装糊涂，让两位老人买单。
老两口那么大年纪了，就靠着镇上逢大集时卖糖葫芦挣个零花钱，日子过得甚是艰难。宋梅香三妯娌一商量就说，咱们以后就不相互给压岁钱了，反正也是钱换钱，都是自家人，就别麻烦了。
打从那年开始，每次逢年过节去看两位老人都是他们大人去。白露这些孩子一看没有压岁钱可拿，谁都不愿意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