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92章 勃冤波浪半天黑 谁刳薄俗空嗤嗤

  “乐圣大人,请跟着我。下面是先天五太时候的古迹,自古是个不安分地方儿,千万小心。”雍泮手执象板一脸正容,风度凝重起来了。

  至于那脸色趣青、黑得生铁般的应元,恨怕雍泮后续什么大言出口,不能挽回,竟也要不顾几度险些重伤晕迷的态势,硬头皮紧随着。谁知突然间,双臂却被看不见的绳索反剪在后。

  是东华瞧得舒服,站起身来伸个懒腰,笑得蔼如春风:“哎呀呀,我看殿下就不要蹈此大险了吧?不可取啊不可取。敬请放心,来时下神早已打发人来接了,殿下只管耐心等候一炷香便是。太微啊,过来了,我们走啦——哦对了殿下,需要辟魔圈吗?”

  实在是个无力与抗的局面,应元可能也被同时施了闭口咒,面容抽搐,瞪着他充满了狠戾之气,撞得隔空都几乎要迸出火光来——这大概也是巅峰对决的一种。直至目送着他们深入其中之后,肉苞迅速闭合,海水重新聚涌,在海面上留下了一个永无止境飞转的庞大漩涡。

  这肉苞的外在是这般壮丽的恐怖,内里的境界也弥漫着一股子诡异的凄迷。

  那是一个纵极想象的幽深和充满神话感的海底洞穴:六角柱的形状的洞口;密集而明亮的鱼群,就像一条漂浮的毯子;沉降的珊瑚礁碎屑像是海洋中的雪花;血色而美丽的礁石森然如剑;石林地上横卧着古象胫骨、古鲨的臼齿和弧形门齿,有些太史遗物已经在大洋深处沉睡了几亿年。与其说是一个令人惊叹的水下古城,更宛然一个无人居住的华美宫殿。

  错综复杂的通道极容易让人迷失方向,雍泮根据回忆,朝一个方向游去。

  这深水的魔力实在巨大,让他们这种级别的神祇的传音都听来断续、模糊。雍泮本身讲话儿化音重、平翘舌分明、语速快又喜欢吞字,听起来就像在唱节庆戏,此刻却也被水声影响得有一股幽怨、灵异的味道了。

  内容却是:“东王子,你我素来水米无交,但这事你干得真漂亮!那六元儿怎么就这么浑?就该把他撂在上头一个人晾晾风儿醒醒神!圣人知命守时,他这样浮躁,可见就不是大器!打头开始,当年若不是看在斗姆娘娘的圣谕元皇的批令上……”

  东华穿过一垛浓密的紫红色海藻,打帘子似得扶着,等后面的太微也通过了,才放下手接着行:“司乐大人,您别吃心,别在小事上打转转。话归本题,请先展开讲讲‘云蓝华’,您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说着呢,这不是从头讲起嘛!说到哪里了,哦!我说当年,虽斗姆娘娘一道死命令打到头上,我宁死不屈!那六元儿从小就是个棒槌,抵死不从,说甚‘谁求你跟着本神了?谅你没这份忠心也没这份胆!’…几日几日地,斗姆娘娘见实在没法调停,便问我那是想伴着哪位天神…”

  是年,牛心左性的六元儿,一见了慈济子,看他那隔着轻烟不可攀的狂态,只觉浑身溽热难熬——郁怒满胸,怄得半死!于是那次顶口之时,不意脱口单刀直入道:“别问了母神,别看他一副假清高,我看他也是有些人的哈巴狗!谁啊,云蓝华嘛,曲妙人美紧俏着。好一把‘雪髣髴’,真想哪一日何妨演了大家同赏呢!”

  东华听了,又看雍泮苦涩、追悔莫及的表情,已猜出发展:“就这样?大人怕不是就为了这假痴不癫的一句话,另眼相看,上了几十万年的贼船?”

  “恨呀!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情形儿,现在回想,实乃聚九州之铁,不能铸此大错……”雍泮伸手摸向头顶的尖锐岩石,道,“乐圣大人,您看这些石钟乳,它们只有沿着石头上滴下的水才能形成,所以,此处曾经是一个又大又干燥的洞穴…”

  “娲皇娘娘熔彩石以补苍天,斩鳖足以立四极,抟土造人之后,我为谱一首新曲游历四方,就是在这里遇见了云圣…他纷纷暮雪之中席坐抚琴,只那几抚,真天上地下无处再寻,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是一点不让乐圣大人的妙音!一抚开我郁塞怀,二抚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箭射东海,三抚坐觉苍茫万古意,远自黄河如丝天际来!其丹心照宿昔,其壮怀何烜赫,当其贯日月!始而奋,既而悲,愚终而涕泪之无从,几竖头破裂也!如此七弦如此曲,天下莫能谁何?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真是百星不如一月,真是……”

  东华听得耳不暇接:“等等,大人等一下再尽兴。我听应元叨咕来叨咕去的意思,还以为是前世今生的那种意思,大人意思倒把我绕进去了。”

  雍泮啊了一声,像根本没往那处想,其实这也不怪他,他遇见云蓝华时便已是盲了。

  “说来奇怪,云圣澹然独与天地精神往来,那一面后再无会期。问斗姆娘娘,娘娘断言三界绝无此人。久而久之,我倒自疑了,那日难道是梦游了,魇着啦?所以我一听六元儿竟也知晓云圣真名,原这偌大三界,不止我一个梦中人。大觉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烂船也有三斤铁嘛。我这才允了下来的,只好勉遵慈命了。”

  东华听笑了,没多显出虚心下礼的姿态:“您这是吃瓜只吃了瓜皮没碰到一点瓤。”

  但雍泮像渐渐回味过来东华起初的话意了,惊道:“乐圣大人在无量福地之时,不是叫作慈济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况且先天一炁所化,生就不在轮回之中,何来前世的说法?而且乐圣大人的琴曲调基静美安谧,清微空濛,与云圣还是有很大分别的……乐理岂是无可无不可的事?东王子,你在异想天开呀,这种话不可以乱说。”

  东华像对这事倒也不怎么上心,关心程度同等于茶余饭后的闲聊似得,懒得再追问。

  倒是雍泮咂摸着哪里不对劲,心里迟来的疑惑劲慢慢爬了上来,累积到一个峰值,猛可叫了一声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呛了水还说:“嗯……这里是无情不似苦泉,也是云圣曾经的堂上。等我们到了尽头,乐圣大人自己看上一看,便有分晓了!”

  他们正垂直向着地心的方向——随着深度不断加深,游曳其中,就好似游在张开血盆大口怪兽体内。海水有时候异常寒冷,有时则十分温暖,就像是一年四季的变化一样交替出现。

  行道打了几个弯,听领路的雍泮忽来一声乐圣大人呢?东华忙原路回去,泼风驰出三下五除二找到,一把拽住:“你这呆鹅,再呆叫鲨鱼吃了你来。”

  却见太微驻足之处,溶蚀的岩壁上铺着万米的精美壁画,单线勾勒,风格紧劲连绵、循环超忽。他手掌夜明珠,一小片一小片地照亮、阅读过去。

  东华身子一斜却挡住了道:“我不知你还有心情赏画,看它新奇好玩?”

  太微拨开他还要细看,东华却一口就堵上了他说:“水底作画,这有何难。弄些牛油猪油,有色矿粉,制成油彩,然后把手贴上头,空心兽骨把油彩吹喷了,我回去画给你看——走了,玩物丧志,不是时候。”

  这时雍泮也折了来,依稀听了几句他的诩言,道:“东王子!你见的不是。我说了这里曾经也是陆地,你方才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吧?”

  他因是在无量福地讲过课的,有些爱挑刺、批斗人的习惯在身上,拿起为人师表的尊范,见东华没有立刻认错,很不惬怀:“你犯这样的误,实属不该,我记得你的父母不是曾经值守虞渊?那时候没有带你聆教耶输龙娇法王?耳濡目染也该见过她的真迹吧。”

  见他半晌不答,雍泮还以为教诲没有成功传到:“东王子?东王子!”

  “头顶三尺有圣灵,东华没有片刻忘了自己身分根本。神魔殊途,先父母养德惜命,不曾交集。”

  雍泮虽然貌似一个花里胡哨的狂热顽童,但到底相比他们,不可否认是个上了年纪的长辈,抚着脑门子,喟然一叹道:“嗯,这话才是了。说来……唉,他们虽然蕞尔小仙,但真是有真实本领的公忠,这样的人史册上难寻。游曹灵公推行新政卓有政绩,华岳妈祖达观爽明,女英雄肝肠,只可惜行事猛进不留后路……元皇仅凭这些就入罪于人,小则说是有点上下参差了,中则胡天胡帝,大了说简直是列宿之错置了!后世这些墨吏的口舌,咬人一口入骨三分呐。不过好在后来你根蒂不凡,斗姆娘娘这般器重你,可谓是飞黄腾达的封神速度了。他们倘若黄泉有知,也算是几分安慰……”

  扯皮连筋没头没尾白话了这许多,雍泮没有视力,不得一句回复,就分外着急:“东王子!你哑巴了?”

  “司乐大人说得毫无错失,下神没有阴微之见。斗姆元尊眷注恩情, 铭肌镂骨,下神九死难报。”

  “唉,你是好孩子。话又说回来了,耶输龙娇法王的心又有谁慰呢?祸留子孙,我听说那厉礼言字狱殁了,千辐紫金轮也不知下落。人情冷暖浇薄如此,也真令人可叹!”

  可是就在这时候,忽听一声巨响。

  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应元居然挣脱束缚跳下水来,俨然怒到魂不归位,还没紧呲着追上,就在后头不知骂咧咧了什么,呔!他一张嘴,没控制好身体的浮力,仿佛一张拉满了的强弓,突然射出,直接浮起撞向了洞顶的石笋群!

  这里的奇岩怪石因为常年被海水侵蚀,变得非常脆弱,只要稍微撞击就有可能碎裂。这一下迅速连三带五造成塌方。更危险的是,撞击石头后掉落的淤泥让水底视线变得很差,差到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了。

  路口四通八达,万一走错,后果将非常严重。雍泮本来要摸着岩壁往回撤,可是当完全沉陷在茫茫的黑暗之中时,更听嘶嘶怪声,原来是无数栖身海底怪物,有的喷出股股毒流,有的夹杂着泥沙冒出。更有四处毫无规律分布着的热液喷口,喷出的水流能使金铁瞬间熔化。只要稍稍不意,他们就会被无底深渊所全部吞没。

  “轰隆”,“轰隆”!金光迸射,东华伸手入袖,只见一只紫气腾腾孩儿相的小龙探出脑袋,十分精神鲜亮,蹭的一下,居然变大数倍。

  “抓着我!”东华疾向后退掠住太微。

  冰羯罗龙背之上,东华闭着眼静摄,呼吸也一粗一细不匀称。虽然发现太微在看他的时候,他回应地笑了笑,笑吟吟地,挑着眉毛侃侃而言,导致吐出了几个泡泡。

  “幸亏把这小菜龙带来了,怎么样,我调教有方吧?”但他脸上的倦容怎么也挥之不去,“你若少一根头发,斗姆元尊岂不割我头当夜壶。”

  众人险中求生,艰难地潜游,当到达洞的尽头,前方独特的青色海水极为明亮,耀眼夺目。游到了光芒最盛之处,伸手向前,就已是干爽的陆地了——一转身,真有一转身两个世界之感。

  应元这番终于彻底痛迷过去,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雍泮的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根锐刺贯穿胁下,直直深入小腹,吸一口气都觉剧痛入心,哪里说得出话来。以至于没有发现、说出因为这个意外,航线与原先计划偏离了不知多少——他们来到了一个错误的目的地。

  他正将神力催发至极,捂着左膝一跛一跛,虚弱抬手:“六,六元儿,你要同归于尽……我,我这就成全你!”

  可是东华却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太微忽然身体凉意漫生,朝着东华望的方向,只见到一角巫祝衣袍飞速闪过。

  魏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