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85章 美人含颦复含笑 花体娇香摄情窍

  玉轮已似青天一片玉,露气湿了流光。

  独夜澹无言。

  水边沈沈烟雾压浮埃,想等它散去一些,看清一些。它却终是越聚越浓,就像他们之间的沉默那样。

  太微千重雪寒砌眉尖,抵住后心的长剑始终没有放下,月锋之下更布威严。月潭的水波中映着他那一袭衣影,繁丽动人。琼花玉屑,共榆荚漫天飞起:“君…何处去。”

  那人终只道:“往去处去。”

  依然像一贯的那样,太微的话没有很明显的疑问语气:“往去处去?” 嘴唇无声轻轻地阖动了几下,没有再说别的。

  但是这四个字都说得沉而钝,好像是这样难解千万结,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彼此都需要间错开来一些时间,留一些停顿,也像是自然期许着对方及时的打断和反悔。

  太微目色渐渐黯黮,剑尖不受控制地慢慢下垂。忽的复提了起来,只要再挺寸进,便能刺穿胸膛。

  这时候的风是微暖的,夜里静静地响着,层冰冻裂溪涧的春的蓬勃的怒般的声音。

  “你是欲生欲死?”太微面渐似红云绛雪,他握剑的手背也都泛红了,“欲生有胆面我乎?”

  只因近乎盲目的直觉,太微的本来心中已有定见。可是真的见他到转过身来之时,刹那之间,千百种情绪的翻涌可怕得无以复加,它们几乎漫出了心口、溢出了身体,每一种都有色、有形、有味,混成了一团极泥泞的、极浓烈的黑,让他的眼前仅剩了无尽的夜色了。

  他喉间哽了几哽,支撑不住般地低下头去。风明明是说不出的柔暖,却吹得人无端眼中发涩,非要稍闭了缓一缓。

  “天君……”

  他的天君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轩轩如朝霞举,威严彰赫赫。可此时只用叹息般的目光,落在虚空处,只道:“天色晚了,夜里着了冷,还不快些回去。”

  末了,几乎还带着熟极而流的风度的微笑。似乎并不记得平昔的海约山盟,几生几世换来的重逢,对他来说,勾销了一笔小小的心事都算不上。比陌生人,没好几分。

  他这般高下立见的从容,让人如遭雷殛,把人震在了原地。

  太微的手早就渐渐松了握力,那剑根本构不成威胁。听到这话,先是一怔然,然后以铃铛问曰:“记取当年何语。”

  天君看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道:“珠络索,玉连环,系住人心不放开。”

  而今人物不殊,风色顿异。

  太微直将疑问宣之于口:“自君之出,昆仑火炎玉已灰。我靡日不思,痛焉欲绝。九天缧绁之中,调高弦绝无知音,壤烂颓废而不克振。廿万载生别离,君弃我去心断绝。心断绝,几千里?亦不知何物为形容,何物为五脏,何物为心胸,何物为手足。而终日思穷不可以知天何限我两人至此也。不必笑尾生,一生痴绝处,思君成羸疾,惟情不可埋灭。我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何以君今日效硁硁之态,才得相逢,又云远别?使我别时天地举眼尽堪悲,相见亦却空成悲。”

  天君听了,闭了闭眼睛,掩了他眼中复杂的情绪,其实亦不啻海水之汪洋,又何殊江澜之往复。几回潮落又潮生,再睁开之时,就只剩下几分淡淡相看的神色。

  太微展掌,掌心一块古朴的绿玉佩。这是第一次在大沙周界偶遇的那个“越金”腰上的,是“赫连奕”这一世生来就佩的一件奇物。

  原来那个“越金”是天君作伪扮的,只那一见便脱然隐去而不露其迹了。太微洞穴中醒来,见的才是真越金了。

  天君竟无一语,问亦不对。

  “君今世为奸宄害谋其后,我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不惜驽骀为君死。何以君重复人身,即金玉尔音,而有遐心,百计千谋恝然而置之。我赊空极目,一面却似隔千山万山阻。”

  又是迫人发疯的沉默。

  “君何忍撇人委泥沙至此,将视我为何如人?”此言掷罢,太微神气俱沮。一股湿重的寒气里,他就像全身浸在水里,身体被一种放手放弃的欲望拖拽着,要浸溺了,而眼睛也在,因为朦胧着、摇荡着看不清眼前人的真实面貌与心意。

  天君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平静道:“你居帝座中天而众星拱。真经垂世,依玄科而万劫传。神仙在世,本来有许多岁月,鱼跃鸢飞,无处不是化境。水流花放,随时都见天机。磨尔处,正是成尔处。可你若一入情途,起尘情,万种牵心,冥顽溺爱深,又不知落于何道,兰因絮果何时能了,梦中不能识破梦中身。纵得如愿而偿,无非一场春梦。转眼成空,况皆耗精损神,得意之端,即失意之端,快心之处,即筑心之处。故而有止观、持戒二语。千古万古是个月,如何有愁有欢悦。此理细推寻,悲欢原自由人心。是故:了知起灭意,决定生死根。不复随缘转,是名不动尊。”

  这一篇话,回得冰冷,且他好似雄谈态自殊,正似当头倾了一桶冰雪水,把最后一点期许击得粉碎。在这些道德岸然的话面前,再说什么也都显得是痴人说梦了。

  太微听他此语,一时惊气冲心,恚得几乎形神摇乱。

  寂然只持续了半刻,便回道:“龙汉祖劫天尊道宗三境,位极九清,为中天万乘之尊,主下土兆亿诸神之命。然明一者皇,察道者帝,德象天地者称王。浼天尊一问,公聪明绝世心,岂不知我心多少平生事?尊耳一塞千年聋,闻我七弦绝调而壁观;有目分明特地盲,见我心坠九渊而傍视。日月肩挑,乾坤怀抱,弥满太虚包万象,然独于我视之不见听而无。何欺蔑我之甚,何轻视其身乃耳?须知欲修仙道,先修人道。变故辄负恩,人岂不若兽?龙汉祖劫天尊三十三法相,无一相知何以为人哉?”

  他这般追问而逼视,辞锋凌厉之下,愈说眼中一阵发烫,面上更滟滟霞千叠,恰似美玉生晕。话音未落,唇角涌出一股粘稠鲜血,漫开一片殷红。他乃天人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这一抹红是近乎可怖的鲜艳了。

  太微身体发虚一软,却被天君扶住。

  太微立刻把手腕一抽出来,骨头猛磕在青石上,发出揪心的钝响,其厌恶程度好像闻到他的气息都不愿意。

  可是突地被反握住了,力道大得让人发疼。天君眉头拧了起来,声音也低了下来:“伤还未愈,作甚么不知道小心一点。”

  天君一手锁住他乱动的身体,到了这番地步,太微已尽失了抗拒的力气,像被人强握在掌中的一只珍珠鸟,只能在他怀里偎就着仰起头,直视过去,眼睛像含着水的两颗宝石,清可照人:“君乃不动尊何顾之?”香气却如践椒涂之郁烈。

  天君搭了他的脉,神情凝重,不像问他,像是在自语着确认:“只有貂毒么。”言罢握着太微的手,将一缕缕神力传递给他疗伤。

  虽然被牢牢制在手臂和胸膛间,哪里也去不了,太微还是可以封闭大穴,拒绝接受。被天君寒心数语浇过之后,他已觉不出什么冷热滋味,只道:“貂毒有形,蛇毒有名,人毒在心。”

  解毒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天君显然被他的顽抗态度弄得着急了,道:“好,我没有人相,是黑心烂肺的毒物。现在不是说这怄气话的时候,来日再补。”

  “面晤而别,何时是时?江心补漏,空言何补?”耳后和脖颈都泛着一捻脂红,百和香浓,太微又挣道,“既从来处来,向去处去,急行勿滞,不敢稽违天尊良时。”

  “闹得我没了法子。”天君这样说着,右手绕过去,先是抚到太微肩胛骨附近的经外奇穴,然后便是腰部中线两侧的督脉,连成一线,从上而下,手指顺着滑了下去。这样一来,太微气血充盈,只能被迫受了他的神力。

  天君是这般的俊美,要是有心撒一张网,没人能逃得了的,可此时却连一个怡悦的笑不给,目光满是森严之意。

  但是看到怀中人在一股股暖热的神力催动之下,因着疲乏之极,渐渐若熟寐焉,天君才开始眼睛紧紧看着他,拇指沿着他的鬓发轻轻摩挲,目光一寸一寸地烙在上面,几乎要灼出伤痕来。

  他这么全心全意地看着他,心中涨满柔情。

  而太微慢慢地全身都迎靠在他怀里,好像既知是他,也终于是他,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安宁。

  可是这时,太微却突然全身紧缩,神色几分痛苦之中,却云含暧态,他只觉全身热烘烘的,有蚁虫的爬走感。

  那股邪力…他先时一直尽力镇压着,可是被恶魔泉眼所勾,加上精神现在极度放松之时,便迫不及待地爆发了出来。

  体内仿佛钻进了一条毒蛇,把毒液喷溅得到处都是,烧空了五脏六腑。

  天君手抚其颜,热如火炭。紧锁眉头:“万牝之珠。”

  对天君来说,解它只是小事一桩。可能作个敷莲合印,送进心间就行了。即将两手十指对应,指端相接触,掌心空出,手掌鼓起。需要腾开手来,便暂时放开了太微,没有继续这个温暖过分的怀抱。

  太微瞬间惊醒睁眼,他已烧得糊涂了,坠得脑袋似有千斤之重,潜意识里只有:不知若是今日分离,何时得会?河汉之期何其邈若。

  整个人重新陷入了泥淖,手指求救般地去攀天君的手臂、后背、肩骨。他只知道要抓住他,却不知应该抓住什么。

  太微的声音像是浮在云里,轻极了像仲春季节的柳絮:“莫去…此番再莫去……”

  他看着天君,断断续续地说:“锦水有鸾,汉宫有木……尔我亦尝言:‘愿作鸳鸯不羡仙’。夫此二鸟,飞鸣宿食,镇常相守。鸳侣若亡,鸯亦悲鸣冲天,一奋而死……同我与君生不成双,死作一对,九泉归去是仙乡……不须,长结风波愿,愿,共苦清秋风露,锁向金笼始两全。百年后只余两汪碧血耳。我之与君,心缔三世佳迷,与君…我……惟是愿矣……”

  天君目光沉甸甸投向他,深深地把他按在怀里,怜爱至极地抱紧他,手指扫过湿气的睫毛。

  太微分明听到他咚咚的心跳轰响声,但像是辨不出他现在的回应,究竟是好还是坏,脑海里还是放映着方才的冷淡光景,仍是莫知所措。

  “别事我们回去,一听尊旨。” 天君抚着他如丝的头发,试着慢慢匀出手来结印。

  但是“回去”这个词,似乎是极敏感的,触动到了太微的神经。他却会错了意,匆匆又去握他的手,十指根根都要交缠住了,只记得索问那个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缘何一去,许久方回……”

  “尽我的不是。”天君轻轻把手掌覆上了那双眼睛,“你这样看我,怎生是好,让我觉得永远也看不够,真想一生一世瞧下去了。”

  太微的视线被遮罗住了,更感觉胸中千情万意无时已,但是言已不尽意,不知道怎样让对方明白、再明白一点才好。

  吻到他的那一瞬间,平生诸遗恨,涣若冰释,都化了飞尘随了流水。眼泪一刹那就落了下来,彼此凄极,太微几于失声:“天君……”言讫泪如雨下。

  如在梦中无所忌惮,双手更环上了天君的脖颈。

  天君被他如此柔靡万端地亲吻,也吻住了他发烫的嘴唇回应。一手扣在后颈,不断加深这个吻,引导着他交缠。

  太微被他亲得浑身痒麻难当,意识一发漫漶不清,凡情意乱,容颜艳似芙蕖更雨后。这样一个如冰之清,如玉之絜的天神,却好像要在甜美的香气中腐坏下去。

  可是双唇还是微微离开了,因为太微总是想多看看他的,鼻尖距离他只有半寸。

  两人呼出的白气交融成一团。月潭边一片柔软似锦的白夜合花丛中,衣衫渐褪,那一片雪肤白玉毫光照烂银,极是耀人心目。

  天君匝他在怀里,替他搵了眼泪,却流不尽,便去吻他眼角。

  深夜里空气中的冰霰,滴在他们几乎交叠的睫毛上。天君被它一冰,像醒了一些,一身虽已是西风烧遍野火,倔然难制,但仍温柔得几近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拧淘气,帮你解了它罢。”

  可是太微却不知是不许,还是不明白意图,酡颜如醉,只顾抱着他,火热的掌心胡乱抓住脸上那只手,去吻他。

  他好像是晓得了:为什么人间的爱侣都做此亲密无间之举,因是这样,仿佛只有这一瞬间能窥见他心中的千秋万壑,锁住了他的目光,栓住了他的心灵。

  天君撩开他已被沁湿了一小块的亵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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