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83章 罗袖掩女儿肠断 龙狮吼元帅僭逼

  “天女她……半月前就病逝了。”

  比起震惊或者沉痛,越金更多的是一脸茫然之色,一时间根本不接受、不能消受这句话,急忙道:“那你又是何人?怎么会在苏姊家中?苏姊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切说来话长,还要从同先生在清明何童天遇时说起……”季瑶又叩了一个头,她声音中微微颤抖,听得出在极力压抑着情绪,禀道,“当年先生同赫连哥哥去后,便将皇位传给了赫连昊,亦册我为皇后……改年号嘉元。可他乱伦败德,好酒淫乐,不恤士民,即位不到一年,满朝文武羞于为臣,普天下尽知昏君无道,天下之恶皆归焉……我起初只以为他是被佞臣乘机蠹惑,还屡次正言谏诤,后来干冒天威,削发明志……许国千金重,捐身一羽轻。什么金屋繁华,人间富贵,我只道同流必合污,所以我宁自摘去凤冠,离宫为一庶人,编篱卖茶,以苟残生……”

  越金察檀弓色,便要将她扶起来,季瑶却礼貌拂开了,道:“多谢仙长,只是季瑶还有几个响头,没有给先生磕完。季瑶苟且活命到今,全仰仗先生当年恩同太山!”

  越金道:“此话怎么讲?”

  “那年我离宫之时,想起先生此德此情,何敢有忘,便只带走了它。”季瑶将一张古琴取出来,“记得那日是暮秋了,我在山脚下抚这‘凤尾寒’,只见红云托接一道姑而来,她听得琴声满面流泪。只道她年少与友人失散,遍游千万里觅不得,问我的琴哪里来。我道是位海外仙人,高明道气昂然,今生能有一见,得他几日教授琴法,几世感戴荣光万万矣。后来,这位仙人便骑龙远出游苍海了。道姑姐姐听了,只怔怔的,又看一会琴,又看天,却说今朝相逢是缘,问往后我当她徒弟可好么?后来我便随她去了赤明和阳……”

  “赤明和阳?”过去实在太久了,越金在脑海里确认了一下,这是从前自己曾陪左尊大人去往的第九重天。

  因太多巧合,他不禁多一层戒备之心,多问了几个问题以探情伪。问以当年五洲盛会时候,太清仙宗七八人名,季瑶皆道没有听过。唯一晓得那太清宗主姓云,但不久之前冲关失败,人剑两殁。

  越金道:“那你师父何名何姓?”

  “师父说她已了断尘缘,俗名不再用了,只有法号‘静缘’。” 季瑶哀容,因见他们似乎旧识,尽可能补充一些线索道,“有时,我见师父在山崖上迎风流泪。我问师父怎么了,她只道没什么,往事已微茫,又说平生最听不得一曲‘百鸟朝凤’。达曙不复发一语。”

  越金虽然不知此事根苗,但听到这里,相信她多半没有杜撰欺人,那么俱苏摩亡故也并非是诳语。不忍心再往下再听义姊去世细节,颓然无语。

  季瑶道:“我师父一生未嫁,膝下无有一子一女。所以师父坐化之后,我便扶她的灵柩回去江陵……后来一个雨天风夜,我在江边凭吊,遇到一位魔族女王,她说她名是云卮……”

  “魔界女王?云卮…说的可是出云宓儿?”越金听她声音越来越低,还以为是那段遭了什么不测,看向檀弓道,“她不是已经被左尊大人感化向善了?怎么还会出来作恶?”

  “仙长误会了!” 季瑶忙道,“云卮姐姐是个心地极善的大好人,除了先生和师父,我没见过那样好的人。从前怎样不知道,只听云卮姐姐偶提起过,说今日方知颠倒,往后一切因心善做。云卮姐姐本就决意日行十善,听了我的故事,又看见了我的琴,更是说从前受过你先生的大恩典。说如今冥冥之中苍天有意,遇见了你,说一善报还一善报,怎样都要帮我到底。算是一点涓滴,还于先生当年再造之恩。”

  “我那年出宫之后,苍天无眼,命途捉弄,才知自己身已有孕,怀胎三年,尚不生产,人皆道非妖即怪。后来生下一个肉蛋,迎风便长。我岂不知这是一个天不容的孽胎,可…可我毕竟…怜子莫若母…我,我没有法子呀…”

  她缓缓抚摸身边那狞恶丑怪的头,满目温情,不知一襟清泪对谁倾:“曜儿……”

  原来这不伦不类的怪物,居然是季瑶的孩子赫连曜。它此时竟也发出痛苦的低吼,将头颅尽可能紧紧贴在母亲怀里,获得一点温存,前肢也像在攀着娘亲的脖子,叫着“回家”、“回家”。若仔细看,它头上细小的绒毛,其实便是婴儿的胎发。

  越金听了,又是心惊,又是心骇,便再次去望檀弓。毕竟左尊大人总是能有让人顿时平静、安心的力量。而檀弓自己此刻只微微低着头,心曲难猜详,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

  季瑶也抬头望他,哽咽徐徐扩大,变成抽泣。因念及上一次这样在先生膝下哭泣之时,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二八女孩,如今竟已为人母,国破家亡,物是人非可奈何。而面前的先生却还驻颜人间,正是仙家不识春和夏,石烂松枯一局棋。思世事悲身事,只觉相比之下,凡人一身,这一生何其苍白无力。百年嗟荏苒,无期任所飘,转头何事不成空。

  “我起初还以为是赫连昊造的孽,是他惹得人神共愤,遭了天谴,殃了我们的孩子。可是云卮姐姐说,赫连昊性情大变,一定是被人夺了舍,曜儿他也是受了魔气祸害,才会如此这般……她说她本来要去找蚩尤大尊,说什么‘上古九约’,甚么‘成住坏空’四劫,我一个凡人,不能明白。她说没关系,也带上我一起,蚩尤大尊本领高强,驱魔净咒,一定还我一个聪明可爱的曜儿……”

  越金对于出云宓儿实在没有半点好感可言,可是又知道这是左尊大人慈泽滂流,亲自感之以情、化之以德过的,出不了差子,但还忍不住怀疑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蚩尤在闭关,你们就来找我苏姊借几日宿?苏姊来信说过此事,是她出云宓儿来了后,苏姊就忽的病下了。我看她是前来种祸!”

  他愈说愈觉蹊跷,薄怒之下尤显威严尊重,浑身金光灿然,倒并非是法术或者妖气,只是金色长发在随身体晃动。

  “不是的,不是的…”季瑶忙解释,但旋即叹气说,“说来,其实也无不关系。云卮姐姐和天女是手帕交,说天女跟着法王聆教多年,必然有些极往知来的本领,便秘密托付于天女……”

  “什么事情?她求苏姊查什么事情?”越金越听越急,“必定是重大探赜索隐窥测天机事,耗费心力之大可想而知…苏姊本就身体不好…”

  季瑶道:“仙长,我实不知道…只知天女她临终前说‘俱该如此,乃是天数,俱不可逃’,还留下三句预言,如今几都一一印证了……”

  越金已按捺不住悲愤之情:“苏姊为了那魔女一句请托,心力耗竭,油尽灯枯而死,竟无一个朋亲好友知道,偌大魔界无一人为她发丧、吊唁,如今还说什么遗言消遣她?”

  越金无处诉,不禁寻主上的主意:“左尊大人!”

  檀弓没说话,那意思像是让季瑶说完。

  季瑶道:“不是仙长想的那样…这是天女的第一件遗愿,她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大尊不在,云卮姐姐也不在,怕她一去后魔界尽知,觊觎这红白山中的宝物。我岂能护住至宝,令它不落歹人之手。便令我一定秘之,秘之,若非先生亲自前来,千万不能将她过世之事,告诉第二人来。”

  越金奇道:“她叫你等左尊大人来?左尊大人法相示现三界,在这里如何空等来?”

  “天女正是让我等先生。”只见季瑶从袖中取出一支龙涎香, “天女第二桩遗嘱,便是令我点燃此香,日夜不灭,便一定能等来先生……”

  檀弓面色霎时栗冽,即刻没等她话音结束,便道:“我自入虞渊以来,便闻旷野流奇响,琴声忽住而不弹,亦尔之为耶?”说到最后半句,视线已微微游离了。

  季瑶点头道:“天女的第三句话,便是说待我等来了先生,便带先生去这红白山顶上,开启至宝,唯是惟愿。如此不仅可还先生真神圣体,还可……先生?先生你怎么了!”

  但见檀弓忽然雪白的双颊透出青灰之色,已是压制不住体内的貂毒,毒入骨髓,百节为之枯。越金连忙扶他,掐住手三阳筋,但是哪里能够阻止毒气上行。越金卷起他衣袖一看,一颗毒牙银锥般倒嵌在骨头里,贯穿手臂!

  正此骇然焦心之时,忽听洞外传来数声霹雳雷电。

  望下一看,只见九天采访真君朱陵上帝手持白玉尺,九天雷祖普化大帝睥睨金错刀。二十八元帅威猛,三头六手,执斧、索、弓箭、剑、戟六物,三十六大天将,无鞅天仙兵吏,并在煌煌紫云火焰之中。

  百万天兵拥护而来,那应元金甲戎装一表伟形容,半截铁塔样稳坐墨麒麟。满脸都是找茬儿的神气,喜动于颜谓一旁朱陵曰:“这小九儿好一个会逃!原来躲在虞渊里头,本神不好拿他。现在竟窜到大沙周界来了,给本神行方便啊!哈哈,你说这本神要是还不拿住了,岂不是真给人瞧他骑到本神头上来了!”

  朱陵是个庞眉老翁,立在白龟背上,手足都显得有些呆滞,打个干哈哈,半闭着略带浮肿的单泡眼想蒙混过关。可是身边没第二人可以与应元平等对话,实在躲不过接话的责任,带着溢于言表的尴尬说:“看来殿下雅悦奇异之事。”

  “奇不奇他自己知道,作下这等丑事,还怕人议论么?败类不成,这个没调教的大天帝。”因逮了半死的魅魔回去,还没拷断了筋审问,就被妙善认出此人真身。应元把十指捏得山响,料定了真的卫璇一定和小九私奔了,这一对亡命鸳鸯就在这红白山中,赶忙过来,共同见证石破天惊笑话来的。这一次么,他心底瓷实得很。

  一开始他就没叫、也没打算叫军队跟着,但是不知是哪里走漏风声,人传人误传误,众人以为什么御驾征讨,树奇建功之际,不可当面错过。三军之心俱猛鸷,马上天门都不守了匆匆赶来。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训练有素的天兵就排好了大阵。应元自个倒沉默了,突如其来的排场,让他咂摸半日,没想出什么足够精彩卓逸的开场叫阵言辞。便给了朱陵一个眼色。朱陵现场硬着头皮,取炁一口,吹在笔上,后书其字,编了几句含糊的檄文,文采甚丰。应元也索来纸笔,刷刷狂草了几个字,自觉这一段罪名下得很得体。朱陵没看就夸。可应元厌听挥手,只觉这老头一脸呆相,讲话永远不到点上,比如吹捧之时态度畏缩,没有可韩那种自豪、叹服的感觉,总少了很多味道,炒菜没放盐巴。

  身后是干等多时的泱泱大军,应元皱着眉对副从道:“丈公不是说早就上路了,现在到哪了?赶紧去个人催办。”

  说完尤觉不够,扭头又让叫长生大帝、六天洞渊太一大帝、六波法润大帝……连连给一票帝君们下达命令,第一波特旨只是强调不来的人后果自负,最后一道旨意直接是说,今天来也要来,不来也要来。

  朱陵见事情越闹越大,心里煎虑万团。他原是个十足的中立派,估不透大势,就谁也不依附,乃是天庭一头极少见的老黄牛。是雷霆九宸高真里,除了大天帝之外最能干点实事的人。所谓“采访真君”,日常就是下凡收集民情民意,他是能和《列海诸仙传》中的描述货对上板的唯一一位。挂在床头的字画是“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所以久历政治风险,却没有一个污点。以至于可韩有心拉拢,但是想尽办法也难把屎盆子扣到他脑袋顶上,拿住一个抓手操纵于他。

  可谁知阴沟里翻船,偏偏有个出云宓儿这样的重孙女!但幸好她流落下界,不知何踪,这么多年只当她死了,北斗魁倒也不记得追究。那日可韩拿了功曹的进献,第一个就找朱陵过来,示以红玉佩,问说当今域外的堕魔女王,帝君可知道是谁么?可愿意知道是谁么? 那红玉佩乃是云卮仙女贴身爱物,朱陵当时冷汗出如澡浴。被拿住了这等要命把柄,可韩前脚刚走,雷祖的人立即就来要关押四凶的天牢钥匙,朱陵也不敢问,也不敢说,也不敢不给。

  “那若当真此事属实,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虽然已被卷了进来,朱陵还是幻想着能够小而化之,谨慎着又道,“天断英明,但是若殿下愿听听老朽的一孔之见…唉,其实身辱誉破,对一位三十五重天大帝主来说,也没有比这更重的刑了。”

  也不知道是想这一情形想得太多了,难以抉择出最优的一个,还是在乐劲上没顾想,应元道:“他竟还敢污蔑本神,先罚他自己掌嘴八次,先打左边,再打右边。跪到明天日出,眼珠子,既不要也扣了。”

  朱陵听了,两道八字眉分得很开,头涨得老大老大。还要再说什么,可是看见应元脸沉下来,照样吓得没词。

  他话音刚落,就听后面呼呼烈风,只见妙善带领数量不下于天族的魔兵而来。

  看这样气势汹汹,朱陵还以为即将神魔大战,心下其实颇有庆幸,这一下横生的变故来得正是时候,暗暗透了一口气。

  可妙善却笑道:“听说雷祖殿下发兵进缴逆贼,我们天魔族也来帮帮场子。”

  “劳你万里之外操这份狂心。”应元看似说得平静,却低沉有力,突然左手亥诀。皂旗摇动摆撼,众魔兵只感一股电流从脑门灌入,前排七七八如筷子倒,雷光左冲右撞如入无人之境。

  这时却听风声更大,副将有耳力通玄者,忙报这是天魔三大法王即刻就到:啰哩凌哩啰凌、时轮金刚、殊胜三界不动明王。

  应元这才正视起来。副将暴喝:“大胆魔贼,敢来我雷部阵前作耗!”

  “这位元帅莫要心急,冤枉了我们,说这样话叫人笑。”妙善道,说话同时命令所有魔人都卸了兵刃,“雷祖大人神勇威武,战遍神魔无战不捷,试问当今三界,谁会愚蠢到送上门来挑战殿下?”

  她语言亲顺,神色却很冷漠,仿佛眼前的事和自身毫无关系。先捧了这一句,下面却紧接着说:“所以今日来意便是…你们要人,我们要宝,明明是可以赤诚合作的好事情,想必雷祖大人不会不通达时务之变吧?”

  应元听她口吻全无先前卑顺之意,竟还有些咄咄逼人,还以为是三位法王快到了,她有了靠山便大胆起来。

  其实不然。妙善是见到吉祥与大黑天惨死,追凶到这里来的。大黑天是她的丈夫,之前被可韩拿住软禁,所以妙善才一直受制、听命于天庭。而如今,是再无牵挂、再无可畏了。一腔孤愤,一双泣血目,一心只有复仇。

  应元听她说这红白山中有什么宝,闻所未闻,也不好生问,显得自己一无所知满是马脚。可是智多星不在身边,找谁能知,旁边人看眼色,又多几个人列队打锣去接可韩。

  幸好朱陵猜准了,低声道:“这红白山原来是耶输龙娇法王的故居,俱苏摩天女一直守护,几千年寸步不离,恐怕是真有什么宝藏……”

  抱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思想,应元其实根本不想外族掺这么一脚,让天帝思春事变成他人笑话、谈资。可是听妙善话中这么明确的分工,还有相帮助力的意思,倒也觉得没必要拒绝。毕竟么,万一到时候小九和那奸夫分头逃命怎么办,一头猎狼总不能同时追两只兔子。

  主要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九天雷祖,并没有把魔族兵力当回事,觉得他们即使造反,来再多人也碍不到自己正事,便懒得和他们在这里捣腾。全副心思在想小九问题,不把他们放在眼内,满不在乎:“随你便。”

  天上天下都是密密麻麻的神魔士兵,人多如蚁,到处是亮闪闪的刀矛剑戟。沙漠里的黄尘和暗红的血云混在一起,雷电如浪,涌成层层漩涡向山峰罩去。烈烟黑雾,火发无情,咫尺间黑暗了宇宙。

  “十亿烈士,五千万兵。天上天下,从吾降升,拒吾者灭,奉吾者生。急急如鸿蒙律令摄!” 崩塌乾坤,天空雷电似金蛇搅绕,应元望山顶,冷笑道,“狐颜妾贼,猬骨侏儒!这卫璇到底什么阿物,本神今天倒要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