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42章 暮春花芳丛蝶乱 怯雪恨拨雨撩云

  “先生道术神鬼皆惊,脑藏韬略,万人莫敌。神朝许你官居显爵,衣紫腰金,封妻荫子,无穷享用。”

  “这是大樊神朝之主…”滕玄将一纸念罢,还怕众人听不懂,“现今赤明和阳的人皇黄承宏,邀请吾主去做护国法师的信函。”

  还有地方的小朝廷,来信说何不弃终南山而保护朕躬,滕玄只觉恶俗,就没读了。另外几十封都是推举檀弓做五洲盟主的,滕玄精简说了。

  白鹿儿也从那书山信海里捡出一张,写着:“太清仙宗强弩之末,何屈宗师如此惊世之才?宗师功震鬼神,才惊天地,何苦甘为淡薄,没世无闻?不若入我天鉴宗门下,当以宗主衣钵传人相待之。”

  还有数不清的写的是愿效驽骀,以尽犬马之类的奉承言辞,以表忠心,一大部分是昔日诬言毁骂之人,送来的声泪俱下的求饶信。其余的文彩不艳,过于丁宁周至,反无意趣。

  其中以徐漱溟的文采最高,篇幅最长,洋洋洒洒千字鸿文。写道我乃饭囊衣架,惟知饮食之徒,有目无珠,一时妄出浪言,冒渎天颜,乞求宗师开天地仁慈之心,赐一线再生之路。又将自己自比是那挖粪窟的屎虫,将檀弓写成天上流云舞雪的神人。今幸荷性命之重赐,生则衔环,死当结草,没世不敢忘宗师大德。若有一句虚言,愿意被金瓜击死,乱刀剁碎,脑浆迸流,即死于街市。全篇字字动情,直写得闻者心酸,见者掩鼻。

  翌日出门,白鹿儿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将水往门口一泼,却看见徐漱溟在门口躬身候驾。白鹿儿亲身经历,被欺负怕了,对这为首的恶人十分心有余悸,忙说这是檀弓的洗脸水,檀弓自己要泼的。

  徐漱溟听了不敢揩脸,把手一举:“承兄雅爱,提携小弟!”

  太清仙宗因此扬眉吐气,颇有恢复当年天下第一大宗的势头。玄静师太也落得个“教孤有方”的美名,只是夜深人静之时,也常对灯自叹问:“这是我侄子么?”

  又听说那陈思渊自那日惊坏以后,连日卧榻不起。后续的什么斗剑、驭兽、琴功峰会也都没有参与,也幸好没去,否则亲眼见到檀弓连擢第一的场面,估计当场就要呜呼而绝。滕玄看见前来拜谒的人实在太多,打扰檀弓清修,便将大门一闭,说什么都不肯开了。

  眼看明日便是最后一场了,无须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沙画。头顶一个大满月,下面画的大约是一个卫璇和一个檀弓,一个弹琴,一个看书,还画了两串狮子糖独给扶摇。无须喃喃道:“明天就能接扶摇回家了……”

  可是这天夜静之时,檀弓刚刚步出门外,却听见嗖的一声箭响,与他擦脸而过,忽忽如同流星坠地,只见到一支金羽箭,深深插入石壁之中,余一个箭尾在外面。那上面捎带了一封书信,一枚碧绿的螺旋风形玉坠。

  “子时三刻,城外河郊。若非独身而来,她命绝矣。”

  檀弓将纸条折在手里烧了,握紧那玉坠,看见无须这时也跑了出来:“咦?道君,您怎么出来啦?夜里好凉呢,我去给您拿件衣服来披。”

  檀弓忽问他近日可曾探望扶摇,无须还以为自己偷偷去看的事情败露,忙招认:“啊…早上是去过…扶摇还让我晚上再去,后来晚上他们说扶摇贪睡,这两天都不得见了。”

  檀弓脸色一凝,将眉心的金色莲印摘下,嘱咐了无须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御剑至于城郊之外,见到左右各有两行金线垂杨,花阴重叠香风细。荷花池内,锦鳞游动,夜色里煞是好看。檀弓四顾,无一人踪,但见那小桥流水之上,竟立着一个黄衣倩影。

  容思行惊喜大喊:“檀公子!檀公子!”

  他把脸一握,难以置信,低声说:“我不会在做梦吧,檀公子当真看了我的信,应约而来了?”看见檀弓飘飘然有出世之表,更觉芳心大动,欢喜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容思行的信堆在那堆纸山里,就算是被滕玄查阅了,也断然不会念给檀弓听。有如此相遇,真是阴错阳差至极。

  檀弓没什么喜忧神色,他只是想确认罢了,便朝容思行走去,没想到这在她眼中,便是一种再错不了的首肯,更是一种莫大鼓舞。檀弓虽有一股极难亲近的气质,但他既已星夜赴约,便是证明他亦有意。容思行不由狂荡起来,一袭袅袅腰肢,遇到檀弓如同风中折柳,又如同沙滩遇上大水一般,浑身都酥了,没说两句话,便往他身上倒伏而去。

  檀弓只以为她有何病痛,但见她好似精神健旺得很,便说:“男女有防,望尔自珍。”罡气一振,将她弹开。

  明明是极为温和的力度,容思行却顺势倒地叫痛,只说自己脚崴得厉害,是动弹不得了,这夜里寒冷如斯,你若弃我不顾,我怕是要冷僵死在这里了,明日尸曝野外,也与你相干。

  见檀弓半跪下来,好像要查看她的伤势,容思行忙要自除鞋袜,将头靠他胸膛,将写好背熟了的词哭诉出来:“我无知女流不识泰山,啐侮丈夫。种种错误,从今往后好生侍候丈夫,恕罪便是。只是丈夫既已赴我的钗约,不正是为我风露立中宵么?何故对我不怜不爱?是不是哪里不称君意?”

  檀弓见她体中真气风调雨顺,什么事也没有,便要起身走了。可是这时又听见头顶一句女声:“栾…檀道友?”

  陈天瑜一张秀脸煞白,十分惊悸、甚至可以说是恐慌地看着两人。

  这可真是巧上加巧,好巧坏巧都巧到了一夜里,她将檀弓约到这里,本来便是对檀弓和栾道友的身份多有猜疑,倒没有存容思行这般大胆心思。如今看见容思行钗发云乱,衣衫不整,一点朱唇,似樱桃逢雨湿,陈天瑜脸色一红,羞愤逃去。

  但容思行却行得正坐得端:“怎么着?檀公子可是应我的约来的,你有什么好话讲么?”

  陈天瑜结舌:“我……”

  檀弓这两个人的书信都没有见过,看她二人与此事无甚干系,便对陈天瑜点头致意,而后转身离去。谁知这一下却被二女同时绊住,容思行是大大方方抱着他的手臂,陈天瑜只是低头咬着唇,始终不敢真正留他一留。

  容思行气闷,她也反应过来有些蹊跷,便将话说圆,想要起码先胜过陈天瑜:“檀公子,我不管,是你将我约了出来,从今往后,从今往后…我都要追随于你!你,你不要我,我就跟你学道,拜你为师……”

  檀弓摇头:“是道弘人,非人弘道。”

  容思行见檀弓这般冷酷无情,知道是莲步空忙,将嘴一撅,娥眉见妒,以为是陈天瑜坏了她好事,将矛头一转:“就凭你!有什么本事跟我抢?”

  话音刚落,忽听见一声低笑,那声音令人十分情迷,绕在耳畔醉入甜乡,可是又好像掺杂着无穷怖惧:“你说呢?是什么本事?”

  一个身影倏地欺近,容思行看见那几分相似的面容,惊吓大叫:“卫璇玑…卫璇玑…鬼啊!”话还没收,筋断皮焦,骨化烟飞。天空徒剩一片血雾。

  陈天瑜大喊:“容师姐!”

  可她也如同被揭起了天灵盖一般,不知被什么巨力掀了,落入水中。

  檀弓飞身去救。怎知陈天瑜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他甫进入河水之中,便被人一把捞起,紧紧箍在怀里,极为炽热的唇舌带着特别浓重的暴躁与占有欲,席天卷地般地积压、碾压进来。一睁眼,便是卫玠那张如梦似幻的俊美脸庞。檀弓这一回是完全清醒的,先是愣怔住了。然后一挣,可是那浑厚的护体罡气,在卫玠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的亲吻声音带着歌啸的巨大魔力,令檀弓全身法力顷刻失效。

  卫玠臂力惊人,一只手按住檀弓就已经如同铁笼一般,只是施了两下巧劲,便完全控住了他的身体。

  檀弓只觉一股黏腻的不适之感,本来适才就在潜水,肺中气不足,这时更被一并掠夺了去,渐渐呼吸急促起来,唇舌缠绵中胸口渐渐发热发烫。刚刚得了喘息机会,吐了一个“你”字,便被卫玠捉到了机会,极为霸道地撬开他的唇齿,又大举进攻起来。

  檀弓一手抵在他胸前,想要推开,却被熟练地一带,围绕到了他脖颈之上 。檀弓紧闭双唇,拒意甚明,卫玠却重重在他腰上一掐,趁他张嘴之时,咬了他个措手不及。

  这场灾难不知进行了多久,卫玠才慢慢分开,看着檀弓因脱力而稍稍下垂的脸庞,密密地吻着他的嘴角:“还需要我再多给你一点教训么?”

  然后将檀弓的下巴掐着抬起来:“你是我的一个人的。记住了么?”

  看檀弓眼神涣散,似乎被歌啸术中伤非浅,便重复:“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是我的。”

  檀弓的确是抬眼看了他一下,不过绝非是他期望的模样,相去何止甚远。

  卫玠方才看见檀弓与旁人亲密姿态,只气得五灵神暴躁,三昧火烧胸,一腔恨意已浸透到了骨子里。这时仿佛有所预料檀弓要说什么,一挑眉,冷笑:“你敢说和我无关的一个名字,我现在就杀了你在乎的所有人。”

  他这句话说得过于严重,啸术的分寸没把握好,檀弓还没听完,唇渗鲜血。

  卫玠将他的血迹一一吻去,心不由一软,二人在水中相拥,体温又甚高,蒸腾的水汽将卫玠的眼睛熏得湿蒙蒙的,语气忽见温柔说:“你若肯求求我,我放他们一马,也不是什么难事。”

  檀弓抬眸又看一眼,目色若三冬寒雪重铺,五更残月晓霜浓。月光下照,丝丝荷花影照檀弓脸上,愈发显得漠色极浓。

  卫玠被他这无言的冷淡和鄙夷彻底激怒,更凶地抬起下巴逼他相视:“我不让你说什么扶摇,什么陈天瑜,什么卫璇玑,你就跟我无话可说么?”

  两眼如火,对着檀弓的肩头重重一咬:“那我就让你有说不完的话好了!”

  伸手便将檀弓的衣带撕开,可是他胸膛一颤,吐出一大口鲜血,水中红色一洇,飘走了一朵玫瑰花枝般的血痕。卫玠微微眯眼,一身炭炙渐渐熄灭,将什么心猿意马也收住了,向檀弓的体内输送一股温缓的魔力,可是檀弓将大穴封闭,根本不愿接受。

  卫玠心冷如铁,松开他一些:“太微,你不知道你有一处最为令人痛恨,就是总是不知如何珍惜眼前人么?你都是事后才知道后悔,才记得追思。”

  他低垂眼帘:“你现在就是想见卫璇玑是么?那你看看我的眼睛。”

  卫玠那隐隐泛着海水蓝意的眼眸中,逐渐显出一段景象。

  檀弓目中惊色逐渐放大,落入风雨中的凤尾蝶般的眼睫随之震颤:“是你…你见过他…他方至血湖地狱…”

  卫玠很是轻松,笑说:“是啊。就像你见到那样。我跟他说,你见到他,若第一句话不问栾巴怎待,就算是他赢了。我便让他转生为人。若是我赢了…我就让他永堕血湖地狱,替我永世受那九种钻心寒冷!”

  “我问他有没有信心赢我,他说知道败局,就算万劫不复,也只是想见你最后一面罢了。哈哈哈…你还真是不负他的期望啊。”

  “我的好师父,你当时满心装的是谁?你若心里有他一分一毫,多关心问切一句话,应当早就发现他已身中寒毒了罢?哪怕稍稍早发现一点,他也绝不会死于第九寒。”

  “太微,为何你当日寻我不见,甘为我下血湖地狱。如今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又思他人?”

  见檀弓心成灰尘,意化冷冰,卫玠忽地起了怜爱之心,柔声说:“你如今知道错处了么?”

  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柔软月色之下,卫玠说的话让人也分不清真假:“你若也肯对我笑上一笑,我为你做十世、一百世的神仙,就如降生那般渡人渡世,又有何难?”

  看檀弓垂眸不语,卫玠以为话入了他心,便俯身探了下来,两片薄薄的唇覆上,温存了片刻,又连绵不绝地分开些许,笑道:“亲亲我。”

  檀弓一只手抚上卫玠的肩膀。卫玠还以为他转了性,颇为诧异,倒也是乖,凑近了些许,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意味在。可是下一秒,迎接他的并不是柔软温热的唇,却是冷意森森的一柄匕首,直接将他的脖颈从左向右洞穿!

  卫玠浑身脱力,抱着檀弓的手逐渐松落,向后一仰,刹那之间血流遍河,骨肉消化,一串极为可怖的笑声之后,他说:“好痛啊!我的好师父!好痛啊……你当年也是这样…我为了你,甚至想过向北斗魁投诚。我对你满心信任,从不生疑,自以为天上地下你是唯一知我爱我之人,你却就是这样,用这柄匕首插进我的心口!”

  “你对旁人何等慈悲,却为何从不怜惜我?你难道就从不好奇,我为何会知你与降生旧事么?我同他,是一样的……!”

  檀弓目色是冰霜摧折,居高临下:“尔妄而尊大,自恃凶暴。屠尽天河三千神祇,杀灭六道万种生灵。使人道乖和,慈爱尽灭。如此作遍灾殃,遗累三界,有何可以怜处?”

  檀弓浑身浴血,走出密林之时,已是天色微明了。他身负重伤,灵感微弱,终于听见耳边有十分柔弱的呼唤之声,疾步至前,看到扶摇身体异处,满地烂肉。那么小的一个身躯,竟然已被削成了光溜的人棍,何须再去看有没有气息。

  另外看见一个瘦瘦的身影跪在旁边,一抬头,竟然是从前在清明河童天遇见的农家女子——林茉茉。

  林茉茉捧着扶摇的遗书,满面泪痕,对檀弓一叩再拜:“道长,求你活卫公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