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96章 沈郎君颖三皇门 卫公子擢连环计

  卫璇神情散朗:“沈少君决断好生明快。依我这般,听说贵军广纳贤士,不如贵军出一人,我出一人比较高下,点到为止,也免得大动干戈,死伤无数了。至于题目,早在三皇门上写了,不必再废心思。”

  众魔听了这“点到为止”的话,都觉得真乃假惺惺的正道做派,可笑至极,他们哪里在乎什么死伤之数?只想着若事不成,干脆上去凑成战团,占尽人势之利。

  这时,忽地一个黑衣女子从树上跳下,怀中抱着那头三首金翎鸟。

  金翎鸟气息断绝,血迹已涸。众人见那只白羽箭却失了箭镞,断处的切面非常锋利。

  想必是箭镞插得太深,拔之不出,斩断了这才收得了尸。这箭发力之饱满,下手之狠重,众人思之不寒而栗,于是对卫璇“可笑”之言,只得依从,更不敢在阵前妄动了。

  那女子和沈并低语几句,夹杂着飒飒夜风,旁人听得不甚真切。

  海晏青冷笑道:“完了,这个女的看得更眼熟了。”

  慕容紫英也是一大惊,可这念头在心中一转,随即强行撇开,只道:“不要乱说。”

  “我当真乱说的么?”海晏青继续道,“说不定马上小师叔自己来了。”

  黑衣女子问道:“你指的‘题目’是‘宿老三试’?”

  卫璇笑称:“仙子博知。”

  众人茫然不知其所指,曹贤孟解说道:“这‘三皇门’的‘三皇’指的是远古三皇:天皇氏、地皇氏、人皇氏,每每新帝登基,都要过这三皇接受检阅,卫首座说的可是这个意思么?”

  曹念齐忙不迭接口道:“我知道我知道,比如天皇善鼓琴,故所以这扇门听见来人所奏动人乐音,便会自动开启。又比如地皇之门,只要向它进献灵药,便可开启。叔叔,是这样不是?”

  太子不禁喝彩:“好,好,好得很。就这样办。”他本来正自担忧过不了这三试,有人替他试试水,是再好不过,再妙不过了。

  却听那黑衣女子冷哼一声,道:“打得一手好算盘。阁下自幼与皇族亲厚,安陵王嫣、端王黄承宏、摄政王夭子黄宇宁,哪个不同你穿一个裤子管的?难保你没有点私货,今日已做足了准备,准备齐了家伙事。你们正道中人也这样舞弊,不怕遭人耻笑么?”

  这女子谈吐文雅,时而也夹着粗鄙之语,江湖气甚重,言谈间对卫璇仿佛了解颇丰,慕容紫英愈发拧紧了眉头。

  谁知道卫璇却叩叩自己下巴,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温颜微笑:“仙子所言极是,是在下思虑不周,这样比法的确有失公允。不若请赐指教,今日之事都依便是,在下无有不遵。”

  这头守城的众人听见,愈发摸不着头脑,先前被狂风冷箭一慑,现在又看他态度恭卑,谁知道他在弄鬼吊猴什么?如此一想,心里颇不自安。没一会功夫,便都浮躁起来,军心早涣散一团了。

  仪狄听见也急了,暗忖:“在搞什么名堂?到底有没有把握?皇姊那样信他,总觉得并不甚妥。”

  斑驳盖头上的翠羽明珠微微颤动,人却没说话。

  那黑衣女子也没料他这样好说话,正待开言,沈并却说:“退下。”那黑衣女子虽有不甘,依旧了应诺躬身一揖,退后去了。

  沈并横剑立马,眼光冰冷:“第一题。”

  卫璇打开折扇,搧了两搧,星眼微扬:“请太子殿下指教。”

  太子重回众人视线焦点,还有几分兴奋,打掌说道:“我想想…对了,是乐音!你们两个比比音功就行!”

  陈天瑜听见,眼光轻轻移到别处,然后才问:“慕容道友…知道栾道友身在何处么?”

  她秀眉微微一蹙:“自那之后,可曾见过栾道友么?”

  容思行道:“你讲哪个栾道友?当年同卫公子合奏那个么?我看卫公子的笛音比他高明数重,卫公子便料理的得。”

  慕容紫英有顾虑,便说没有见过,又同卫璇传音道:“栾高师正在与一只火凤苦战,你不若先速去助阵,我在这里或可拖延几时。”卫璇无动于衷,仍是脸上笑意春风融融,也不晓得他听见没有。

  沈并如刀似刃的品性,没多一句废话,挺腰一提缰绳,头微微一偏,月色之下,瞳孔染上薄雾烟灰之色:“去。”

  一个女子从后列出来,她衣带完整,不似寻常魔族女子赤身裸体。

  盈盈下跪,先拜沈并,而后扭过头来。

  这一转头不要紧,可吓坏了对面的小辈们。

  曹念齐不由惊呼:“这,这是什么妖魔鬼怪!”直窜到曹贤孟身后去了。纵是曹贤孟这般博闻强记的人物,也对眼前这怪物叫不出个所以然来。有的小弟子们手汗如豆,滑溜溜握不住剑。

  容思行边说边往后退:“这…这…”撞到了呆立原地的陈天瑜。这时凤凰火焰挥洒下来,如同曙色红光满天,更衬陈天瑜苍白如纸。

  只见这女子半面是一张佳人俏脸,一半面却已是模糊血肉,偶见白骨森森,三两下摇散发带,一头白发刷啦啦地落下,长垂曳地。她反手一捞,一手五指张开擒住长发,一手对着发间轻轻一拨,鸣声铮铮,五指轮扫,琵琶之声音响宽洪,仿佛数柄巨剑从天劈落,密密匝匝不留余地朝众人砸去!

  卫璇袍袖一拂,音色凝结的残剑尽折。琵琶连绵不绝,音色是又空又木,富有金石之声,一声连着一声醇厚有力,几不成曲调。

  功力低微的小弟子有的已神智涣散,自卸了兵刃,晃晃悠悠走来投敌。

  仪狄仰头对沈并大叫:“你真好守诺言!说好的点到为止不伤及无辜,这才是第一局,你便如此阴狠狡诈……”

  仪狄一言方未毕,一柄蓝印印的刀已架在她颈边三寸。黑衣女子道:“音功本就波及广泛,这不是人人皆知么?再多嘴我拔了你的舌头!”

  慕容紫英见状连忙捞救,卫璇两袖左右一划,一道无形气墙隔在中央,这铺天盖地的琵琶音立时断绝。

  容思行扭头,见身旁一个相貌甚英伟的男子也不说话,还以为他也中了魔音,在那发怔呢,便柔声相询。

  魅魔一听,噗嗤一声乐了,别的暂且不提,但从来还没有哪个魔道手段降服了他的。只觉这些凡人天真可爱得紧,哈哈大笑,玩心登起,便张口高声道:“这位卫公子,你若跪下来叩三个响头,叫我两声爷爷,我便今日保你制服了这群小辈,这买卖你意下如何?”

  卫璇双手结印,正在施法,回复他道:“不必。尔年不满百,尚在稚弱,不必逞强。”

  魅魔身子一僵,眉峰骤然聚紧,这时他只能见到卫璇背影,且听他气定神闲,讲话不紧不慢,语调是一马平川没起没伏,当时就怔成一块木头,脱口便问:“你不是卫璇你是谁?…不对?谁教你说这话的?…他真说过这话?…什么年在稚弱?本座…笑话!笑话!”

  卫璇没再继续学檀弓,只是不置可否,一句没理会他,魅魔这连珠炮般自问自答,已猜得七七八八,气得仰倒。他一面气恼,一面好胜心炙,更十分不甘,顺手连点了好几个弟子的天灵盖,拔除魔咒揭破魔符,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事罢了。

  魅魔叫道:“来你回头看看!你看看!你说谁辈分浅……”

  慕容紫英侧目而视,一时为之语结。别人不知其中就里的,既惊且敬:“这位道友妙手仁心,好生厉害,敢叩道号。”魅魔这才回过神来中了激将法,又被这小子三言两语玩弄鼓掌之间,遂破声大骂,离焰跟着叽喳附和一通。

  那琵琶女见敌有说有笑不为所动,又恼又急,陡然发力,长发狂舞,浩瀚音波夹风而来。可是卫璇后力甚足,容色不曾牵动一下,更不见他丹田聚气。

  不止僵持多久,有人嘟囔:“这搞什么名堂!你有本事别净守,比个痛快。拖拖拉拉干什么!”这声音掺着含糊酒气,真是地地道道的魔言魔语。

  凤凰火下天空半金,好像黄昏,卫璇脸上暮云影残,好如融融暖烛之照,可是眉宇之间只有萧疏冷酷之色,偶尔零星雁影投来,更显寥寂。这般他抬眼一看人,尽管一双慵懒倦眼噙着笑意,还是将那发言之人慑得不轻,只后悔方才多嘴。

  海晏青站得不远,嗤笑一声:“屁事真多,废话也多,攻也好守也罢,还用你教?”

  对面虽是魔人,但海晏蓝仍觉如此发言有些不妥,便自以为打圆场道:“音功不是快刀快剑,讲求一个‘蓬勃缓进’,往日斗上三天三夜,也或有之。卫师兄尚能支撑,不知阁下可是后力不济?”

  这话一说,慕容紫英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论“言语刺人”一功,到底还是海晏蓝是个“蓬勃缓进”的行家里手。

  别人听了,也是一堂哄笑:“真的,不行就趁早认输,我们卫师兄饶你们一命。”

  谁知,就在这时却听见卫璇说:“沈少君知我至深,卫璇认输。”

  这一声石破天惊,话音甫落,四下哗然,连白麒都扭个硕大虎头去看卫璇了。

  沈并扬手,琵琶声停。

  仪狄暗询斑驳:“我不见他发力,怎的就如此轻巧认输了?这才是第一局。莫非卫公子有什么旧伤在身?不对,那他今日就不必强出头…又莫非有什么顾忌?”

  地皇之门打开之时,慕容紫英也没沉住气了,方才他见卫璇略微动容,便问:“莫非…你认得这妖女?”

  卫璇拿一块雪白方帕擦手,听见笑了一笑,头也不抬:“未曾有谋面之幸。”

  卫璇未留给众人多余时间七嘴八舌,便道:“请启第二题。”

  太子一面震惊不战而败,一面着急上火,本也蠢笨,竟然忘了第二扇门是什么题目。

  曹贤孟接口道:“地皇极擅驱兽作战,座下蓄兽三万。”

  众人仔细一看,这第二道门刻画着九种猛兽:熊、罴、狼、豹、罴、虎为前驱,雕、鹖、鹰、鸢。

  经这一点拨,太子这才说:“对,对对,比御兽,御兽,御兽好,不伤人。这是阎罗地虎么?我倒没见过这样白的,成色不错。”在场的灵兽只属慕容紫英的银虎体格最大,最为凶煞,甚是招摇,故太子一眼相中。

  白麒虎眼微眯,血脉早已沸腾,只等慕容紫英一声令下。

  沈并座下的黑马嘶嘶啼鸣,也是跃跃欲试。

  谁知卫璇却转身摸了摸虎头,这白麒本来严阵以待,两耳竖立,卫璇这一摸,把它纤毛倒刺全都按弯了:“乖乖,歇歇,这会不用劳你。”

  “你搞什么名堂?”慕容紫英四下一视,再没有比白麒更高阶的灵兽了,又小声说,“你稳一点。”

  卫璇半倚树干,似乎全然不在意方才新败,放慢眼神在众人脸上逡巡,轻飘飘看了一圈,最终落在一处:“我听闻离焰魔君有一丝上古紫凰血脉,又跟随你主上多年,想必造化不浅。”

  离焰本来为避魅魔火气,正窝在犄角旮旯里,一经点名,瞪大眼睛:“啊?谁?你说我?”

  众人眼光重重叠叠压在离焰身上,离焰有些着急:“你让我去?你让我去我就去?你算哪根葱?”

  “自然是卫公子让你去,你便去。”

  发话的是魅魔。魅魔一挥袍袖,大剌剌坐地上了,一副看戏姿态,很是拓落不羁,笑眼眯眯,心中却坐怀鬼胎:行啊,我且看你如何折腾,我看你怎么输个痛快。什么紫凰血脉?从哪里听来的?离焰不过是一只赤眼寒鸦,只因貌美兼之嘴甜才畜在身边。这个卫璇玑自以为博闻,今朝且教他尝尝登高跌重的滋味。

  卫璇一扫晶莹玉骨的扇柄,侧身撤了一小步,不紧不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离焰无可分辩,勉强上阵。

  谁知还没等他化成原形,那黑马便撒开前蹄驰骋过来,离焰早就吓破了胆子,刷地一下窜上了树干。

  那黑马四蹄凝萃赤黄闪电,噼里啪啦,把离焰脸色白得都微青了,双目紧闭:“尊上,尊上我不想死!”

  离焰此时右臂已经羽化,纯黑的翎毛抖如筛糠,左手还是人状,扶住树干不肯撒手。连化形之术都如此生疏,白麒虎目略露鄙夷之色。

  众人耳力佳的,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是离焰吓得牙齿都打架了。

  黑马见离焰久不应战,也失了耐性,头上冒生一枚尖角,猛得插入树干,前蹄微屈,后蹄发劲,骤然将那粗壮古木连根拔起!

  离焰失了重心,眼见就要栽倒,这才想起自己原来会飞,扑棱两下,这才将将化形。

  谁知这更是出尽洋相,黑马头角上击出数道十字交叉闪电,硬生生把离焰锁在无形牢笼之中,也不紧逼,只是锢在空中。

  曹念齐没了主意,很是焦急:“这是做什么呢,这坏马也忒坏了。”

  曹贤孟摇摇头道:“猫捉了耗子,不是大快朵颐,而是先玩一阵。我看魔族也是这样。知道胜负已定,见敌人色如死灰之态,心中大概无限畅快。”

  闪电交加,离焰左支右绌,空气中有焦糊羽绒味道。

  仪狄心有不忍:“何必这样作践小畜生?”

  魅魔皱眉对卫璇说:“行了,我看也差不多得了。认个输去,回家吧,你也别闹了。折腾什么。”

  离焰已在哭嚎:“尊上救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魅魔一扬手,正要救人,却看沈并微微点首,那黑马也仿佛兴尽,一摆头颅,尖角激发数道金黄闪电,刷啦一声,直接撕开了离焰半面翅膀!天空绽出一道血雾,赤淋淋浇头盖脸向黑马劈下,离焰半空栽落。

  魅魔脸色骤变,右手五指化出黑色长甲,这一手出去,恐怕就是金身佛祖的肝胆肺也能抓穿了。

  沈并倏得一声,御剑化为黑色浓云,飞身迎上。

  谁知未等这两人交上手,便听沉重噗通一声……

  众人看去——黑马前蹄跪地,头角竟然折断,看得人目眐心骇。卫璇微一握掌,将那一小截断角握在掌中,飘然抛与沈并。

  黑马痛嘶,声悲林木。

  一片殷红血泊中间,离焰已褪为人形,颤巍巍站起,沈并一记凌厉眼刀刮过,离焰又跌回了血泊之中:“不是我,不是我打的!我不知道……不知道…… ”

  沈并身旁那女侍拔刀欺近,白麒忽地跳出挡在中央,慕容紫英道:“愿赌服输。我相信在这一点上,沈少君还是正人君子吧。”

  好一会,沈并眼眸微垂:“愿赌服输。”

  众人听见,茫然若迷,皆莫措一语,方才事发之突然,胜负扭转之迅捷,竟让人怀疑莫非是卫璇暗中动手了?魅魔把离焰拉到一旁,噔一声给他接上断骨,他倒是最好奇的,不知朝夕相与的小玩意有如此本事,上下扫了一眼:“你是怎么搞的?”

  仪狄道:“姊姊,这是怎么回事?卫公子难道暗中动手了?”

  离焰头摇说不知,魅魔道:“小子你说怎么回事?”难道真有什么上古紫凰血脉,他竟不知?若真如此,倒要好好作一番文章。

  见卫璇不搭理他,他便微微低声,压下气来:“你说,我给你好处。不少的。”

  旁边的人也陪着笑脸,小心问道:“莫非阁下的仙宠当真有紫凰血脉?所以方才一经见血,便有如斯上古威力。”

  众人齐感诧异,同声说道 :“若当真如此,那可当真稀贵,怪道今日放此异彩。见阁下也是一貌堂堂,必然不凡。”

  于是众人再次对魅魔心生钦佩:“这位道友仙缘深广,敢叩道号。”

  魅魔神色恶冷:“你快讲话。”

  卫璇微微一笑,暗声传音:“若论高贵,什么能及天魔大人打一点精气,刹魔辟邪能教宇内臣服?”

  这声音未曾避过离焰去,只见离焰微红了脸。

  原来,离焰既是魅魔养在身边的娈童,又兼是一枚炉鼎。日积月累几百年沾染下来,离焰精血之中早已凝聚一股天魔之气,方才势急如火,魔种灼炽,又那样磅礴挥洒出来,自然威动海内。沈并的黑马再过神骏,也不过是凡俗之物,怎能受得天宫魔祖之威。

  魅魔大怒:“你又利用本座!”

  卫璇缓言谦谢:“你居功至伟,请息怒则个。我只是就地取材罢了。”

  魅魔面子上愈发是过不去。这卫璇两番三次借刀杀人,将他戏于股掌之中…遂摔下狠话,大袖一扬,旋蒸黑烟而去。慕容紫英想要去追,已是迟了。

  沈并看了这一出闹剧,眼底无波:“下一题。”

  有言臣道:“人皇精通药石,请二位比试炼药之功。”

  人皇门上阳刻的貔貅栩栩忽如生,口中吐出一杆茎藤,落地便升腾起煞红血烟。众人只远远望了,双目便止不住刺痛。

  斑驳抿了抿唇,黛尖微蹙:“好凶的药。”

  曹念齐倒是不以为然,兴致寥寥,第一个撇嘴:“炼药有什么好看,还不如去看人炼丹了。”不像斗法还能看个热闹,门外汉看炼丹和炼药,如同看人打坐一般,真是没有一点趣味可寻。

  他的声音不大,曹贤孟都不想理会,却听沈并说道:“很有见地。”

  曹念齐一个激灵,啊了一声,吓得不轻。

  沈并道:“斗药如何。”

  众人都是一惊,这时仪狄扬头说:“如此悍药,若是斗炼起来,一方一旦稍稍力有不逮,毒烈药性必会沿着奇经八脉蔓延开来,伤及根本。魔道少君,你便是如此不怜惜羽毛吗?”

  那魔道女子大怒:“你这妮子废话恁多!方才说了今日都依我们,还反悔不成?”

  沈并并不理会:“意下如何。”

  卫璇眼中闪过一丝微微无奈:“你还是这样求胜心炙,生冷不择。我若点头,你还是一样手段。”

  “英雄以成败为论,古今之理。”沈并顿了一顿,添上一句,“妇人之仁,实在可鄙可笑。”

  两人讲话又是没有头尾,众人不及细想,却见沈并略一偏头,方才第一局的鬼面琵琶女又诺声上前。不管再看几面,众人都是吓得魂飞魄散。

  海晏青不留情嘲讽道:“哟?怎么的,你堂堂魔道少君,好大一个官,原来就这一个小女子可用了?我看你也是不行,估计家底子都给你霍霍光了。还有你这妖女,炼药是什么学问,你会吗你就上?”

  那魔道女子道:“我们会不会不打紧,这个卫首座肯定是会的。阁下乃是当世响当当的博物君子,想必炼药之术也是能搬得上台面的。我们魔君可是在给阁下一展宏才的好机会,以立阁下正道威名。阁下怎会推却良机?”

  海晏青回嘴道:“那这个机会怎么不让给沈兄?多好机会啊。”

  那女子冷笑一声,推波助澜:“今日在场的数阁下入道最早,若让小辈以身涉险,实在有失卫首座的身份。”说来说去,还是逼卫璇出山。

  海晏蓝道:“炼药乃正道九术之一,法不外传,魔道怎知其中要理?妖魔虽与我道殊途,可到底也是有生之物,阁下你为人主,合当顾惜。”

  众人想了起来,轻松不少,也附和道:“是啊都忘了,魔道的只会练练蛊。这是来送死啊?”

  卫璇处在风口浪尖上,此时却不作声。

  慕容紫英只觉哪里不对劲,小声道:“璇玑,你不会又…… ”

  这时却听一个朦胧女声说:“你若说今日在场卫首座入道最早,实有不公。若论刀剑仙法,班驳远不及他,但若论黄白药理,请曹主笔评一评理,今金丹修士之中,谁为当世之最。”

  曹贤孟十分谦进,拱手出列:“药理医术之大成者,当推班驳公主。”

  隔着盖头,班驳点头端方道:“况如他所言,我二人早有婚指,我如今代夫一战,有何不妥?阁下若以道义欺压,却也道不通义不至,名不顺言不正,实乃另有所图。”

  这一言把那方才咄咄逼人的女子说得一哑。

  曹贤孟暗道:“早闻斑驳公主女中豪杰,刀口慧心,世所罕见。今日一见,书生之幸。”

  卫璇却不甚领情:“不必,我来便是。”

  班驳有些着急:“璇玑?”

  只见一枚精巧药鼎浮在空中,那株茎藤仿佛自有灵性,飞升入鼎。

  那鬼面琵琶女秉恶紫魔气,卫璇秉石绿灵气。不一会茎藤冰消气化,凶煞药灵一经现身,便要往那琵琶女身上扑去。

  几个回合下来,大家只道正邪并非敌手,班驳却暗惊:“仪狄,你仔细看…这魔人仿佛有些传承,不似魔道中人。”

  一言未毕,忽见那琵琶女厉声尖叫,猛然发力,十指轮拨白发,音功一激,那凶煞药灵立时斗转方向,朝卫璇扎去!

  众人惊呼,正待看卫璇如何反击,却见他不闪不避,竟是要满满当当接下沉重一击!

  慕容紫英动作都稍慢了一息,看见天空一道白光飞过。

  再一转眼,琵琶女已被击倒在血泊之中。

  众人只见一白衣女子跪在那魔女身边,正然扑救,可是伤至内里摧毁魔种,已经无有药石可医。

  那魔女奄奄声稀,临终之际竟然恢复一丝神智:“瑜儿?你……瑜儿……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

  正是陈天瑜跪在血泊中,血肉模糊腐烂,白衣光素明净。

  陈天瑜强忍泪意:“绿曼师姊,是我…我带你回去,师父一定会治好你……”

  容思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很是羞恼:“师姊?师妹…你认错人了吧,这种人不人鬼不人的畜生,怎么会是我们江陵十三仙的人。”

  容思行慌慌张张,自顾自竟然朝卫璇分辩:“卫公子,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师妹她糊涂认错人了,我们江陵十三仙不是这样的……”

  陈天瑜本来质性敦厚,沉默寡言,这时字字声颤,抱紧绿曼师姊道:“我没有认错,卫首座更没有认错!师姊走火入魔是我门派秘辛,卫首座顾及我派情面,不愿点破,所以才一退再退,一忍再忍。沈并,你知道我师姊发为音具,更为道基之本,第一局若是卫首座出手赢下,我师姊便发断人亡……若非卫首座屡屡因道义相让,险些以身证道,我师姊早登鬼域。”

  慕容紫英也看了分明,怒气填膺:“所以这一局你故技重施,利人恻隐之心 ,苦逼璇玑进退维谷,义难容辞。若他不舍身成仁,你便令这位绿曼仙子身死道消,如此借刀杀人的算计,实在歹毒。沈悖,你果于自信,刚戾不仁,好杀恶生,大行暴虐魔道。竟然痴想贪念妄吞天下,但知天理决计不会容你!”

  陈天瑜道:“师姊,莫怪我…卫首座,我代家师谢过今日仁恩。如此大义,请受天瑜一拜。”

  卫璇忙扶起陈天瑜道:“尊师昔年于我有恩,卫璇不敢恩将仇报。”

  众人凝眉叹息,又是钦佩卫璇,又是痛惜二女。

  容思行见否认不成,便道:“对,干得不错,这叫清理门户。我们江陵十三仙,早就没有这号人物了。师妹赶紧回来,别坏了你的名声,说出去多难听,魔女的师妹这还怎么嫁人?”

  陈天瑜道:“卫首座恩纪,来日相报。”遂扶抱起绿曼,御剑而去,留容思行一人在原地打转。

  众人还在唏嘘之时,却听那魔道女子率先开口说:“你们的人忽然跳出来搅局,这算什么?阁下不给个交代?”

  曹念齐大着胆子道:“交代?我们还要个交代呢?说好了堂堂正正的比试,你们耍这些心计!果然是小人,小人就是小人!”

  海晏青补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沈并抬眼,缓缓看了卫璇一眼。卫璇回望一眼,这一眼仿佛要看进了沈并心里去,旁人看了,有些发怵。

  卫璇道:“沈少君也想要交代?其实不必,你再等等,自然便有交代。你若不耐烦,也可以再倒数十个数。”

  他微笑道:“比如,十,九,八……”

  啪一声,沈并手上红玉扳指碎成齑粉,上面的黑金缠丝叮咚坠在地上。他猛然抬头:“你根本不是在比胜负。”

  数到一的时候,忽然天空变貌,团团黑云自正东方而来。

  一个魔族探子忽来报,步子太疾没刹住,一头栽倒在阵前:“尊主尊主不好了,不好了,东洲,东洲忽地被海水淹了……”

  那魔道女子也如梦初醒:“什么?姓卫的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就是在和我们拖着?”

  卫璇笑道:“这不是来了。沈少君,你与其有空来问我要个交代,还不如回东洲讨个交代。东洲是你起兵之地,想必有不少珍宝传承。现在掉头相救,尚来得及。如今前方失势,后方起火,你若与我力拼损失部众,无有后路,何谈驰援?我现在便可下令城门大敞,恭送贵军。沈少君瞻高瞩远,达变通机,是取一时痛快还是为长远计,在你一念。”

  那魔道女子道:“什么鬼话!尊主不要听他胡言,谁知他不会杀一个回马枪。不如就现在这里与他拼了。他敢这样戏弄我们!”

  众魔一古脑儿骂嚷起来,但一念及卫璇百中百发,劈山断岳的射术,后脑勺都在瑟瑟发凉。

  卫璇道:“卫璇行事,诸位方才已见了。万物有生,冤报无了。我今日只想赶尽,不想杀绝。”

  黑衣女道:“你不想,有人想得很。”

  “慕容首座一诺千金。但若来日贵军再犯,保他倒不能够了。”卫璇心领神会,扭头道,“紫云,我帮你把话说完了。”

  慕容紫英道:“你少乱替我拿主意!”这声却并不很大。

  “魔将自覆,你何必贪恋生杀。况且穷寇莫追,是自然之理。千万冤债,不如为来日谋。”卫璇回复道,又笑道,“你现在去追那魅魔,倒是时候。”

  太子不很听懂,这时急了,有几位老臣也道:“兹事体大,请公主三思。”

  班驳不改心意:“依卫首座所有之言。立即放行。沈少君,你若不信,我随你到城门之外。以我为质,可保无虞。”

  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这场劫难竟已告一段落了。望着空荡荡的平地,方才的冲天魔气不复存在。

  仪狄扶着班驳,领着一干王孙臣子道:“卫公子功昭日月,德泽后世。恩山义海,没齿难忘。”

  只有太子不甚服气,一个劲地说:“追,怎么不去追?何无人理会。

  曹念齐没缓过劲来:“叔叔,这就完了?还真不打了?还有东洲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被海水淹了呢?”

  曹贤孟并不清楚,只叹道:“战事一起,难免生灵涂炭,今日兵不血刃退敌千里,已是为上上计。天佑大樊。南华卫公子璇玑策无遗算,真乃实不枉此名。”

  姚云比对首座师兄的钦佩之情更上一层楼:“首座师兄神机妙算,莫非夜观天象,预知有如此天灾?故所以使了一出缓兵之计。首座师兄的观星听风之术,当真是精妙。”

  唯慕容紫英联想火凤苏醒,不知东洲异变可否与此相干。这时,忽听班驳道:“璇玑,你到哪里去?”

  慕容紫英正在大惊之中,没注意到卫璇已呼来御剑,下意识道:“你又哪里去?”

  容思行提着衣裙,忙不迭:“卫公子,卫公子…… ”

  众小辈心道,这个卫探花果真不一样,小别胜新婚的,新娘子的盖头也不揭,面都没见就要走,果然道心很固不是凡类。

  众人更摸不着头脑,他自己道是来救妻,如今娇妻在侧,他又要走了。

  卫璇回答:“找人。”这一说,慕容紫英是明白了。斑驳还不懂,仰着头等。

  “找他。”遂乘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