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95章 思无义停妻再娶 恳深情誓无二志

  天京皇城原来有四个门,眼下大阵俱启,东西二华门和北边的神武门皆已封闭,只有正门还有士兵驻守。

  正门又分为“三皇门”和“五帝门”,统共八道,沈并大军正然压在最外边的五帝门前。

  沈并发迭白雪,银衣薄甲,月辉清光之下,竟有几分孤标出尘的味道,哪里有半分魔道中人的模样。

  他身旁倒有许多牛头马面的魔人,仪狄和班驳被挟在阵前。仪狄脸色白腊腊的,看见有个魔人正在活吞一个不足月婴孩,另有几个俘虏不服管的,那些魔人便左右手各抓一个,掏心挖肺,或踢下悬崖,或磕上岩石,红的白的一齐迸出来,死状惨不足一。魔人以屠戮为乐,手舞足蹈,笑得咭咭咯咯,很是兴奋。魔族所过之处血臭熏天。

  暴雨之中,一人骑银虎而来,飒沓如流星。

  愈近之时,银虎掌下愈发泥泞难行,所过处血肉如尘飞。

  “魔人沈悖!速速下马受降!”乃是一声金石交击般的清朗断喝。

  慕容紫英遥遥相喊,话音甫落,已与沈并面对。他这一声洪音远宣,有零星兵卒冲上前来,立时便被其正音波及毙命。慕容紫英在魔道之中名号极响,不少魔人听闻其名,丧胆而逃。魔兽品阶低者,甚至有的腿酥脚软,昏仆在地,垂头认降,还有的直接将主人抖下身来,扭头逃了。更有方才吃人的,忙把嘴巴擦了,地上断胳膊断腿儿的,也一齐收拾干净了。还有人没忍住,打了个饱嗝,赶忙捂住嘴。

  沈并不曾抬头相认,只是慢抚身下马鬃,便道:“慕容紫云,何来多管闲事。”

  慕容紫英道:“天下分合权谋之争,本不是我应理会之事。可是你借起兵之由,纵兵屠城,以养魔道,此乃天所不容。我慕容紫英替天行道,何来多管闲事谬说!”

  沈并道:“现在离去,保你全身。”

  慕容紫英冷笑道:“出剑吧!”

  两个人三言两语的时间,旁人脚程略慢些的,也都集中到了三皇门前。除却来救阵的,还有一些因大雨连绵困在城内的江湖人士,此时自觉技高的,不怕高手恩怨烧着自身的,也来围观,美名“悟道”。此时已里三层外三层,将中心包了个水泄不通。

  慕容紫英祭出本命法器逍摇双刺,“逍”刺可充笔制符,上感天时,“摇”刺可更易地利,感应山河之灵。双刺划出,水光如练,凝成实剑,“倏”地朝沈并飞去!沈并横剑胸前,硬生生挡住一击。

  沈并身后数人已祭出魔器掠阵。这时阵已成形,沈并招式愈发闪烁无常,招招难以挡架。慕容紫英回回相避,或沉肩,或急冲,此时只听天上传来一声高唳,慕容紫英心神一惊,这就让沈并得了一时先机。

  陈天瑜高声呼道:“慕容道友小心!”一串月白镯子应声甩出,为慕容紫英挡了沉重一击。海晏蓝等太清子弟亦在后方掠阵。

  这时又见沈并张口之间,青色雷光刷刷降落,连三带五将远方一片林子烧得枝桠不剩。响电霹雳,毒蛇出洞一般疾蹿上慕容紫英左腿!

  檀弓还在和凤皇鏖战,天上赤炁红光,照耀无边,这时不知何处冲来一阵狂暴怒风。

  不少魔人立时抱住城墙根,可是无济于事,有的被吹上了天,为树梢穿胸而死,有的则被扬起的风沙吹破眼眶,血流满面,更有数不清的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头破腹裂的。先时围观的不怕死者,这时也哭爹喊娘,手挽手团成一圈。

  沈并身后的墨色披风烈烈作响,紧攥剑鞘,以遮双目,胸前的黄铜护心镜霎时展开。掌中的电光一经亮起,旋生旋灭,再也无法引气化雷。

  慕容紫英的发梢轻轻飘动,这狂风在他处却是异常和煦。身后的海晏青呵呵笑说:“真凉快。”

  姚云比道:“慕容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没等慕容紫英回话,只见沈并掐诀念咒,身后“刷”得一声腾起一只异兽。

  这妖物金黄羽翎,看身形不大,总也不过一丈而已。

  羽翼一张一合之间,风沙竟渐渐散去。众人看清它形貌之时,不由骇然。曹贤孟道:“三首金翎鸟!”

  金翎鸟六尾三首,右首玄喙,状如黄鹂鸟,冠如孔雀开屏;中首毛皮亮红,冠羽如帝王之冕,能喷烟吐火;左首为翠鸟之属,羽冠长直如鬃毛,鸣声若婴儿啼哭,听来凄厉异常。

  城上将士见状,几十只铜矢齐发,只见金翎鸟如灵燕穿雨,避闪迅极,不曾沾到一根箭毛。

  沈并一扣响指,漫天飞箭尽断,残箭坠落如雹,差点砸到了正抱头的梅氏兄弟头上。

  容思行见慕容紫英只是拧眉攥拳,并不动作,便想自己拉弓,低头却见弦早被弹断了。

  陈天瑜不通射术,袖中却有一些自保的喂毒暗器,她见慕容紫英一直迟疑,便道:“慕容道友怎么了?此兽莫非是你所蓄?你认得?”

  海晏青抱臂冷笑:“哦,怪不得舍不得。我说看着怪眼熟呢,倒像小师叔的。”

  这时只见金翎鸟一个俯身急冲,衔起梅星雨,眼看就要仰头生吞。

  就在此间不容发之时,只听得“咚”得一声,箭矢离弦,如同流星过度,穿云裂石,牢牢地把金翎鸟钉在了神武门的柱子上!

  金翎鸟嘴吐火涎,口中呜呜,再难动弹。

  众人仰头,不由都惊得合不上嘴。金翎鸟动若闪电,一首已是极难捕捉,这箭竟然一发三贯,呵成一气。

  况且那金翎鸟周身坚如甲胄,头脑更是硬如顽石,莫说一箭发出磨没金刹羽,就说是蹭破它一丁点皮毛,都须耗上极大气力。但这一根箭居然自左首鸟头的耳孔没入,经过中首眉心,从右首的喉关穿出,轻松得不可思议。

  可见射箭者五感何其过人,心神何其统一,如此一想,芒刺在背,向后边大迈一步,不敢与旁人站成一线。一时之间,胆颤魂惊,人人自危,数百人队伍溃成一团。

  寂寂夜空,只有金翎鸟发出的悲声惨叫,煞是诡秘凄凉。

  终于,沈并缓缓开口道:“好射术。我不如你。”

  众人听了这句话,惊的惊,喜的喜,怕的怕。太子叫道:“什么你?谁?你是谁?是敌还是友?”

  姚云比不掩喜出望外之色,心脏突突突地往胸口上撞,慕容紫英摇指示他噤声。

  众人屏息,等了一会,仍是无人现身。

  沈并已收了长剑,道:“慕容紫云来替天行道,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救这几个小弟子?还是为了捍卫你所谓的正道?还是只是来与我为敌。”

  “沈少君,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无趣了。”

  又是一阵飘风吹过,一天云破碎。

  来人摘下半面银制面具,在滚滚沙尘之中,譬如玉树之临,神态俨然,却是笑语:“巧之又巧,卫璇来救妻而已。”

  神朝众臣下见到卫璇,仿佛看见天上掉下个活龙,大呼“天可怜见,天不亡我”,什么卫璇欺师灭祖的传闻,早就丢到脖子后头去了。至于梅氏兄弟,早就拔腿跑了。

  太子因素日堕懒深宫,斗鸡耍猴,竟不曾面见过卫璇,此时听得名号,便拉着曹贤孟问道:“这个就是你们说的卫璇玑?”曹贤孟深深微笑,点头称是。太子顿时紧张了:“不是说他两个人义结金兰吗?今天是要一同谋反吗?”

  姚云比难掩喜色,坚定得很:“果然是首座师兄,我就说首座师兄一定会来的!又能驾使灵风,射术又如此了得,不是首座师兄还会是谁呢?”

  慕容紫英剑收了,把腰叉着:“早不来晚不来。”

  海晏蓝倒是不很诧异,观卫璇背影,看他腰封宽了不少,攒起眉峰:“许久不见,璇玑怎的清减了这许多?”

  至于“救妻”一言,只有容思行等一干女修着意了:“什么?卫师兄的道侣今天也在这里?她是谁?在哪里?怎么我都不知道?什么,你也不知道?”

  沈并终于抬起头来,微微眯眼,但并未言语,只见一个面目青紫的魔将道:“救老婆?姓卫的,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什么老婆!”

  旁人也附和说:“对,对,对,你老婆是方是圆,是扁是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诸人因方才吃了大亏,这时不敢有半分小觑之心,只想极力撇清干系,语气虽像火药似得,声气却软得很。

  太子却上去替他掸袍子,合手道:“来得好及时,小班驳等你好久呐!”

  卫璇被他这么一说,才像想起来什么,滞后了一会才回答说哦,正是,转而笑道:“二位将军此言差矣。你阵前所掳班驳公主,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一言说出,众人皆惊:”我听说卫璇玑早有合籍道侣,怎么这会子又冒出个未过门的班驳公主呢?”

  卫璇笑说:“卫某自小在帝京长大,沐浴皇恩。与班驳公主良缘夙缔,少年情义,自然记得公主所爱之物,认得公主闺中丹青。只是先时公主招驸之时,我有庶务缠身,不能分身前来,才派了身边一个小丫头来。招驸三问,我独赢其二,沈少君,你所掳班驳公主若非我妻,谁人妻也?我妻今为人质,冲冠一怒为红颜,不岂是男子汉大丈夫之为么?”

  曹念齐大跌眼镜:“叔叔,原来那个女的说的家里的公子,就是他啊!我真想不到卫璇玑竟是个如此薄情浪荡的人…我得好好记他一笔…!”说着便掏出纸笔。

  姚云比睁圆眼睛:“慕容师兄,海师兄,这是真的吗?”

  倒有人另辟思路:“我看卫璇玑倒很有情义,我听说他头妻还薄有几分姿色,又都说公主貌比无盐,他却还愿娶回家当二房……”

  有人附和道:“是呀。可是说不准是看上公主身家了呢?听说当今圣上宠公主还过太子。

  “薄情无义,我看好得很呐!这小子总算出师了。真老婆若是用不着了,不妨舍我。”不知道魅魔何时来凑热闹了。

  曹念齐反驳道:“那也不行!他先前的道侣休了吗?就要聘个新的!这是什么道理?”

  曹贤孟本就被这侄子扰得神烦意乱,已忍了他一路,一个凌厉眼刀剜去,斯文也不要了:”给我把笔放下!少替我作祸!”

  果然,那魔将听了这番救妻言论,哼了一声:“我们把她放了便是!你可以让开了吧!”这帮人先时被卫璇煞了威风,这时不得不退了一步,怕他再掀起什么风浪。

  诸人因暗问沈并意思,刚要把仪狄和班驳推出去,沈并却说:“我今日若放了她,你也决计不会罢休。直言罢,你要怎样。”一把长剑横在班驳胸前,她直直挺胸,退也不退。

  诸魔人也才反应过来,连声附和道:“对对对,差点中了你的诡计!什么救妻不救妻的,你少耍心眼。快说快说,摇头不算点头算。”

  “沈少君,大家都是修道之人,何必真刀真枪地流血相见?”卫璇继而转身道,“太子殿下,请你下令把五帝门打开。”

  太子本以为救星来了,被这一问,发大懵了:“什么?卫璇玑?你是来帮谁的?”

  众臣也是茫然:“卫公子这是……?”

  两相争执不下之时,却听班驳说话:“打开五帝门。”

  太子拳捶大腿:“你这妮子怎么回事?”班驳公主自小便杀伐决断,说一不二,性烈堪比男子,这个当哥哥的向来拦不住她。

  五帝门沉重至极,徐徐打开到一半时,卫璇说道:“五帝门之启,乃是我给贵军的第一件见面礼。卫璇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这剩下三道门,我愿意和贵军赌上三局,成王败寇,绝不反悔。”

  诸魔人见卫璇主动开门,不想还有这等好事,便沉不住气了:“我们赢一回,你便开一扇门?”

  卫璇道:“贵军自兰陵不远千里跋涉至此,若只是这样,也未免太薄待了些。沈少君,三局之中,你若赢我两筹,莫说城门敞开,我卫璇自废元神,任你施为。雁行峰基业,拱手相让。我内子在西元赤的采地,十万将士,也立刻归顺于你,听凭调遣。”

  海晏蓝听卫璇把话说得这样死,半点余地都不留下,不由道:“璇玑,你要三思。退敌不难,你何必赌上身家性命?”

  容思行抚弄头发:“卫师兄何等英明果决,聪明智慧,他若这样说,必定有十成把握。海师兄,倒是你多虑了。”

  诸魔人听了这许多好处,早已眼馋心热。特特是那西元赤的封地,在于九玄门腹地,易守难攻。若真如卫璇所说,兵不血刃便可得之,赌上五十局也心甘情愿。方才见他打开三皇门,也确实有些实权在握,可以一信。

  可是沈并容色不动,耳根亦不曾牵动。

  这时众人中有神朝臣子道:“不可!大礼未行,卫公子怎可随意支配我神朝封地?”

  卫璇径直问道:“公主意下如何?”

  班驳仍盖着红色头巾,不清楚神色,语出却惊人:“贱妾言微,全凭夫君裁夺。”

  此话一出,连仪狄都是愕然一惊,传音道:“姊姊!这卫璇玑他分明不是你要寻之人,眼下一意应承于他,他若有异心暂且不说,只是姊姊的清誉受损,若被姊姊的心上人知道,这如何说得清楚呢?姊姊三思,莫要后悔。”

  班驳无声一笑:“国难当头,哪里顾得那么许多?孤注一掷罢了!莫非眼下还有旁人可解天京之围?我与璇玑自幼相识,以兄妹论,他所说的件件不假。如若真是‘驱狼得虎’,我也认了。且说那人若觉得如此我便不清白了,再配他不上,也枉费我花如此心思寻他。如此不值当的人,丢了也罢,悔他又作甚!”

  二人正在说着,却见卫璇遥遥抛过一物,诸魔人为卫璇先前震慑住,此时还都以为是什么神仙暗器,皆矮身伏鞍,严阵以待。谁知沈并接过,眼帘微动,久久不语。

  那是一块鲜明美玉,盈盈果绿,大若小儿拳头。如此美玉却无雕琢,只缠了一根宝络,颜色也已脱尽了。

  沈并将绿玉握在掌心,抬眸之时,目中阴郁之色一扫而空,而后阖目,竟然微微笑了,把身边诸将看得一怔。方才卫璇的砝码一筹筹地往上加,仿佛都不比这一块璞玉来得有分量。

  沈并抿直唇角道:“他是生是死?”

  卫璇笑说:“沈少君还没有赢过一局,便要求赌注了,未免太心急。”

  “你不后悔?”

  “落子无悔。”

  沈并道:“你说赌法。”

  “沈少君又心急了,还没有说,你若输了……”

  沈并斩钉截铁:“退回兰陵,永不再犯。”

  两个人讲话没头没尾的,旁观者都摸不着头脑。诸魔人被“永不再犯”这四个字泼了一盆凉水,头脑清醒不少,沈并旁边一个头戴兜帽的黑衣人悄声道:“沈并你听我说,不要被这姓卫的迷昏了脑袋。我同他打过交道,他一肚子坏水,非常滑头。”

  可是亦有个鼻子钩曲,有若鹰嘴的魔人轻咳一声,说:“我看不如同他赌了,若真是来硬碰硬的,不能速战速决不说,谁输谁赢也不是定数。”

  “不是定数”已是婉转说法,众人心知肚明,若真与卫璇、慕容紫英诸人正面交锋,胜算不足四成。

  卫璇与沈并指天为誓,歃血为盟,卫璇因说:“今此一誓,永不可违,永不可犯。”

  沈并把绿玉收在心窝处,声色极沉,更见森冷:“违愿破誓,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