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92章 警人恶石好美疢 纳婿激将莫请将

  “玉面银梭,南华卫公子璇玑,其人若何?”

  众人闻之,哗然变色者有之,眉宇舒然者也有之,其中还夹杂着唏嘘与议论声,一时却没谁公然出声,只有暗暗相觑。

  那女子正欲张口,仪狄却笑:“这位姑娘已经连胜两局,皇姊请你家公子到水云阁上座,不时便来相晤了。”

  众人本来想从女子那偷来些主意,这一下全都失了算。

  曹贤孟以手拭汗的功夫,便没留神曹念齐一脚踹上了酒桌,他被那女子煞了好大面子,心极不甘,几杯热酒下肚,豪气顿生:“我当是什么刁钻题目!都闪开点,小爷我来答!”

  曹贤孟拉不住,曹念齐哈哈大笑:“卫璇,表字璇玑,卫氏卫闻远之三子也。璇修八尺有余,精神殊爽,形貌极堂堂。九岁能射穿二百三十札,阅览千行,耳闻则诵,一经过目,久要不忘。璇禀才绝异,升高能赋,时人拟之天权伐星……”

  曹念齐在那摇头晃脑之际,裂海真人脸色越来越冷,只听梅星辰冷哼一声,从鼻缝里飘出一句:“还差多少页?”

  曹念齐沉醉而不自知:“及加道身…还有十七页呢…瞻鹤云为四邻,秉箫剑且相随……”

  曹念齐袖中掉出一卷黄纸,那纸飘飞至殿堂高空,霎然展开,如千丈飞瀑直流而下,上有金名紫字刻书,最上首横书五个字“琴剑公子榜”,卫璇玑仍高居探花之位。

  座下不乏有声音:“哟,这琴剑阁还果真收了姓卫的好处了!他都……”

  众人正昂着头去找自己榜上位置,仪狄掩口一笑:“曹小道友倒背琴剑公子传如流,仪狄好生佩服。只是皇姊问的是卫璇玑其人,实非是他的才学、道法。”

  曹贤孟将酒杯猛地一放,滚烫的茶水溅到曹念齐手背上,瞬间浇灭了他演讲的灼热勇气,于是便慢慢地缩回一团,坐下瘪嘴歇了。

  海晏青竖然倒起眉毛,只觉这话在故意挑拨是非,便道:“什么其人?想听好话还是歹话,不如早些交代。”

  仪狄温柔笑道:“肺腑之言,岂有好歹之分?各位尽管畅所欲言,百无禁忌。”

  海晏青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火气没处发。海晏蓝却起身道:“公主、郡主,下民有一疑不知当问不当问。”

  “仙长但说无妨。”

  “下民本不该置喙公主相攸之事,只是公主所问卫师兄者,并未在宾客应选之列,不知公主为何……”海晏蓝说到一半便停了,只怪自己笨嘴,这样一说倒像公主本来属意卫璇一样。

  东方霆吃得满头大汗,哼哧呼哧地说:“老子知道了,怕不是和姓卫的小白脸早就看对眼了,拉老子来填限!”将巨锤扔在地上,抱臂冷哼。

  徐漱溟这一听可炸了毛,立刻冲口而出:“放肆!说什么昏话!公主容姿高贵,怎会看上一个恃凶横行、弑父灭师之人?”

  他其实后来验过伤口,晓得杀了父亲和季弟的人并不是卫璇,此时纯然就是为了踩低对手,加上发泄往日妒愤。

  海晏青拍案起立对斥:“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众人小声议论,尽皆恶毒之语。檀弓感觉身侧炁海怒涛一浪高过一浪,只看慕容紫英手中象著玉杯尽齑粉。

  东方霆听见响声:“咋地啦?你认识姓卫的?看老子不爽?”

  卫玠亲自为东方霆拭干他杯子震出来的酒水,代为回答:“哪里哪里,不敢不敢,谁认识那吃软饭的小白脸?”

  仪狄依旧怡颜悦色,将巨锤双手递还,笑道:“东方大人多虑。想当年我皇姊以三座城池换卫公子为她易容,谁知唯唯两条远山黛说好说歹都不肯画,这才结下了大梁子。本想他今天来,便好生奚落一番让他认错,此事便也揭过;谁知他不来,只好相邀大家一齐……”

  她忽地掩住口,自惊自怪,不往下说,像是方才失言,说漏了嘴。

  东方霆呵呵一笑,只听懂了易容两个字,冲阿憎丹和赵留嘿嘿一笑:“不打紧不打紧!再丑老子都娶定了!”

  徐漱溟一听仪狄之话,立时得了依仗,马上来了精神,公主不就是想听卫璇的坏话么?气势高涨:“那请海道友教教我怎么是干净,怎么是不干净?卫璇玑欺师灭祖,铁证如山,谁能有假?他自己这是干净还是不干净?”

  海晏蓝哎了一声,止住海晏青,拱手道:“梅道友,此乃我太清仙宗家事,尚押在厉行峰案下,悬而未决,想必不日就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道友何必听信他人谗言,若是他日察了不实,污了他人清白,这不是叛离道统、折损阴积吗?”

  海晏蓝一板一眼地说出此话,倒比海晏青的回嘴更叫人恼怒。

  梅星辰掀袍便跪:“公主郡主在上明鉴。卫璇玑其师赤书真人德高望重,待他恩重如山。谁知那夜月黑风高,卫璇玑竟为抢夺一部剑法,趁赤书真人渡劫失败之际,手刃恩师于雁行峰顶。此事天下皆知,五洲共怒,只是惧于太清仙宗淫威,敢怒而不敢言!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当真是天理难容、粪土不如,单单是说了卫璇玑这三个字,都污了公主玉聪。”

  海晏青怒极反笑,打掌道:“精彩!精彩!你怎么不去说书?曹主笔,愣着干什么,赶快给他记上一笔!要来抢你饭碗啦!”

  曹贤孟被点了名,不得不掺这浑水一趟,他虽与梅氏兄弟同坐一席,这时顶着睽睽众目道:“这毕竟是太清仙宗自己门户之事……”

  这话还没说完,裂海真人便笑吟吟说:“曹主笔此言差矣。赤书老弟乃是神朝挂号法师,位同副相,如今死于座下首徒之手,岂是太清仙宗家私之事?依老朽看来,此事事关天家体面,怎可轻放。恰巧今日公主问道,便是头等国事。”

  曹贤孟还欲打圆场:“今日公主大喜在前,家事国事,一晌暂且不提了罢。”

  徐漱溟阴阳怪气道:“不提?公主既问,如何不提,还要提个痛快,否则不是抗命不遵了?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躲躲藏藏?我看是有人想欲盖弥彰,遮掩罪行。”

  曹贤孟微微皱眉:“徐道友可有证据?”

  徐漱溟一挺胸:“公道自在人心!”

  梅氏兄弟相视一眼,裂海真人出面道:“老朽知道有一人证便在此时此处,郡主何不邀他应答?”

  仪狄欣然应允:“是哪一位?”

  裂海真人道:“是太玄小友便是。”

  慕容紫英响震失色,卫玠闷声发笑,与后桌醉汉划起拳来。

  王含贞背若僵石,好半天才转了身体过来,正对上座。

  仪狄道:“愿闻其详。”

  王含贞一经提名,如受惊幼鹿,抖了一个激灵,行止吞吞吐吐,好一会才说:“我……我…”宫中的刻漏都可盖过他的声音。

  海晏蓝拱手出列:“郡主,含贞师弟尚是幼冲人,眼力不足,法力低微,一时看失了眼也未可知。小儿之言怎可当作呈堂证供?”

  王含贞一怔的功夫,梅星辰冷笑道:“眼力不足?法力低微?太玄大士入道不足二十载,连破三品!当年的卫璇玑也不过如此!”

  梅星雨附和道:“我兄此言差矣,卫璇玑当岁五年何见突破?我看与太玄大士相去甚远,怎可相提并论?”

  海晏蓝只觉这二人一窍不晓法修之常理,便耐心解释道:“二位莫妄下定论。卫师兄所习五色光明阵术极其考磨心志,七年破一品已是天纵之速;而丹术诸邪不禁,外丹亦可辅内丹之成。含贞有今日之成,虽是难能可贵,百年罕见,但不可及卫师兄当日所成。再者,卫师兄秉巽风之气,身形鬼魅,若真有黑夜举手杀人之为,含贞一双肉眼,怎可看清?”

  徐漱溟悠然道:“蓝道兄短见。君不见方才栾国师尚对太玄大士称赞不绝,试想国师丹术冠绝五洲,岂会对一个资质平平之辈青眼相加?”

  海晏蓝一停,不知此人怎会将自己的话这般曲解,正想应对之辞,又不好冷场,便先扯出一番套话道:“国师与卫师兄私交甚密,想必从前与含贞有过几面之缘……”

  梅星雨一挑眉:“哦?如此一说,国师方才那番话并非出自肺腑,而是顾着卫璇玑几分薄面了?太玄大士就这般微末不足道……”

  梅氏兄弟一唱一和,海晏蓝百口莫辩。

  “够了。”心里那陈年的酸楚感觉,一下子翻上来涌到喉头,是,反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表台的,栾道友更不会多施舍一眼过来。王含贞睁眼时目色异常清明,“你们讲的都是对的!”

  言罢像是余韵悠长,又自重复:“都是对的。”

  徐漱溟放大声音:“太玄大士此话当真么?”

  座下人又惊又叹:卫璇众叛亲离已到这等地步了么?指认罪行的居然是自己表弟。

  海晏青拍案而起:“你血口喷人!”

  海晏蓝亦惊愕失语,手僵在了半空:“含贞…你…这…”

  王含贞什么也没再解释,手足颤抖,冷汗直流,仰脖满饮一杯之后,面如熟蟹:“我…出去透透气。失陪了…”

  海晏青气得浑身发抖,海晏蓝因小声劝解道:“或有苦衷,也未可知。”

  卫玠醉眼含波,看似目视正前方,实则在笑睨慕容紫英。

  在座之人眼见同门倾轧,不乏有太息之声,但其中梅氏兄弟与徐漱溟、陈思渊四人一直冷笑,裂海真人抚须不语。

  场面正安静了一会,仪狄却笑道:“太玄大士黑夜辨凶,果真是金睛慧眼,仪狄佩服。想必皇姊心中也有计量。”

  海晏青愤愤道:“我早说了,这女人果真没安好心!挑拨离间,一套一套!”

  海晏蓝道:“不上这套便是,信者自然信,不信者……随他去吧。”二人再不说话。

  仪狄笑道:“诸位还有何高见,只要事关卫璇玑,太子哥哥作保,直言无需讳。”

  这一席话可似沸水浇在了热油上,座下多是年不满百的年轻修士,多少年积压的妒仇恨火正愁没地发,今日有太子作靠山,太清仙宗也就来了两个能说得上话的弟子,还怕他作甚?又可博了这局的采头,何乐而不为?如此一想,你一言我一语,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卫璇玑便坐实了打压后进、占男霸女、杀人放火大大小小二十五项重大罪名。

  一时热闹至极的正厅,石门再次开启之时,马上安静下来。梅星雨最先起身恭肃相迎:“栾…栾国师……”

  他额头冷汗直流,听说这栾国师与卫璇玑乃生死之交,怎么忘记这一层了?这…

  众人正想如何割舌赔罪,除了卫玠在对檀弓偷说小话:“半点不像,差之云泥。”

  “曹主笔在安?”栾国师开口道。

  曹贤孟忙起身相应。

  “我与卫璇玑相交十年有一,他的秉性脾气无人比我知道。今日诸位所言,我听了虽刺耳痛心,却是辩无可辩,须知溺友如杀友…关于璇玑杀害赤书真人一事,请诸位看这拓本,一辨真假。”

  栾国师掌中飞出一幅字来,上面沾了不少砂砾土石,以血字写“杀我者……”,后面乃一个 “ 彳”部,右上再有一撇,笔的走势好像卫璇的“衛”字:“此乃赤书真人临终绝笔,请贵宗察看是否有假?”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海晏青对兄长耳语几句,海晏蓝看看栾国师,又看海晏青,难敢置信。

  一个太清仙宗的小弟子脱口而出:“这拓本本在我厉行峰悬宗库中宝藏,怎么会落了你手?”

  这一句话颇有不打自招的意思。海晏蓝定神道:“这拓本的确是厉行峰私藏,不知为何国师也有一本?只是这天下姓名中有‘彳’部者数不可数,怎可仅凭此物便下断言?“

  梅星雨笑声陡止,瞪眼吹胡:“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替卫璇玑抵赖!”他也是头一回见到此物证,言语之间十分亢奋。

  海晏蓝皱眉道:“请梅道友细思:卫首座精通易容之术,变化无常,若当真有此之为,为何不改变容颜,反倒留下如此证据,引火烧身?”

  梅星雨张口欲驳,却是没理又没词。

  栾国师却开口道:“诸位有所不知,璇玑少时目无下尘,诞谩不经,无师便可入道筑基。之所以后来拜入雁行峰,是乃赤书前辈有一双九烈神眼,堪洞悉世上一切古怪诡妄,无论易容,璇玑所以心服甘拜。”‘

  梅星辰附和道:“怪道如此!他再怎样易容也逃不过赤书前辈的法眼,所以才不枉费工夫。”

  徐漱溟赶紧道:“弟子倒是觉得国师才真真有一副九烈神眼,不仅洞破天机,还能条分缕析一一说来。真乃国师有此盛名,实不虚妄,今日一见,夕可死也。”

  海晏蓝因不确信卫璇拜师实情,以目示疑海晏青,海晏青道:“有什么好确认的!这帮人不带脑子出门,只带一副耳朵一张嘴,和他们有什么好辩的!”

  栾国师微微一笑:“既然各位无有异议,那么请曹主笔今日销去璇玑榜上之名,将其列入修罗道中,以警后人。”

  曹贤孟惊愕抬头。众人本多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谁料到这么一出,但一细想又觉甚在情理之中。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只是苦于太清仙宗护短,久久不决,若他日真查实了卫璇便是杀人者,也多半是丑事不出门。故一定要今天快刀斩麻,一锤定音,择日何如撞日!

  梅星雨一抖擞:“是!国师凛然大义,秉公灭私。卫璇玑,十恶不赦千刀万剐……”

  后排也渐渐有声音一浪浪地涨起:“十恶不赦!千刀万剐!十恶不赦!千刀万剐!……”

  栾国师无视海晏蓝起立抗议,只当满座无有异议,便道:“曹主笔,请吧。”

  “且慢。”忽有一声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卫玠抬眼笑道:“国师,卫璇玑尚在太清仙宗名册中,如此贸然消去他正道之名,太清仙宗那等重名好信的所谓之名门正派,怎会服管?”

  他言罢笑指正在啃羊腿的东方霆道:“怕只怕到时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东方霆怒目相视,卫玠一笑赔礼。

  “太清仙宗若前来帝京兴师问罪,无据为卫璇玑报不平者,按刑法论处。”栾国师转而对卫玠道,“黄牙大仙,还有何高见?”

  这一转身不要紧,却教众人都看清了他腰间所佩,分明是太子的九鱼玉佩,佩此玉者,出言可拟太子口谕。

  卫玠垂眸想了一想,拱手相让:“国师所言甚是,真乃一席话点破梦中人,小人再不懵懂。”

  栾国师道:“曹主笔,还愣着做什么?”

  曹贤孟笑了两声:“琴剑阁虽小,却也有自己的法度……”

  他将判官笔松握在手,悬而不落,仔细看却是饱蘸了墨的。

  话音未落,栾国师大袖微扬,遣运元炁,翻掌为抓,向前一摄,不废吹灰之力,判官笔已然夺在手中。

  只见栾国师运元炁于臂力之中,提笔向虚空一划,墨如团团黑云,雾散而开,收掌一拍,墨气又重新凝为一撇,疾速向公子榜上卫璇玑之名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叮”的一声,墨点忽地向左首偏去,正中殿中之柱,众人眼光看去,柱石已裂了十之有六,正徐徐升起白烟。

  栾国师不善罢休,立时如法炮制,谁知又是同样下场,只是这回偏右,直直将琉璃窗砸出斗大的一个洞来。

  梅星雨见状起立,颤声道:“谁,谁!谁!”话没说完,自己却先心虚,闻说卫璇玑善鼓风力,十万乱箭齐发,未可伤他毛发……此时大殿之外黑云满天,风雨更盛,众人遍体生寒,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

  栾国师划出第三笔,按捺不住:“来者何人,胆敢公然抗旨不尊?”

  谁知这一回,墨迹从正中心被生生破开,半空栽落。

  一道水线蓄势凌厉至极,化作利剑,破浪乘风,众人眼力未及之时,栾国师反应无措之刻,剑已逼凌眉心,近逾一寸。殿中数十侍卫欲上前护驾,尽被来人眼光慑退。

  “都退下。”栾国师喉头一滚,“阁下是何方神圣?有何见教?”

  这时,只见水剑剑茎轻弹,自结成冰,破窗漏月,清辉映照,照得栾国师额上细细冰砾,朔朔而下。

  慕容紫英道:“闻说国师护体罡纲乃朔阴之气,寒于数九之天,日行万里足不生尘、肌肤无汗,何来此物?”

  海晏青鼓掌道:“哈哈,当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这冷汗结冰都快能湃葡萄了。”

  慕容紫英直直逼视:“在下也心中困惑,所谓栾国师,你又是何人?”

  栾国师冷汗涔涔而下:“本尊姓栾,大樊神朝一国之师。”

  慕容紫英起立相对,忽然眸射寒光:“笑话!你也配姓栾?栾高师泰山崩前,不变一色,麋鹿兴左,不瞬一目,待敌利害,斧钺不避。之于世人,譬犹青松拔于灌木,白玉映在尘沙,风华高洁,一面之晤未敢相忘。你等贪生怕死、射利沽名之徒,于情于理,焉有一形一魂一神相肖半毫半厘?在下倒要相问,你又是何鸡狗之辈,安敢在此信信狂吠!”

  话音甫落,主殿之外,刷然大雨磅礴而倾,漏窗之中,燕林古塔轰然倒塌。

  厅中侍卫见变生肘腋之间,不顾国师反对将要上前,谁知慕容紫英腰间佩剑机括自动,众人为利剑出鞘寒光所慑,张口结舌,全都也像各有一柄无形的剑逼在鼻尖,一呼一吸,不敢动胸腑。

  栾国师环顾四周,偷看二位女眷,仪狄微微一惊,而后便温柔微笑,恍若无事之人;斑驳端然庄坐,亦不似有异。

  裂海真人轻咳一声,勉力镇慑心神:“这位道友,你也听说太玄小友方才一席话了,岂能有假?”

  梅星雨有了依仗,便有了底气:“卫璇玑欺师灭祖,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有什么可狡辩的!你你你是谁!你这是行刺!快给我拿下!”

  慕容紫英凛然冷笑:“且问诸位:那《雁击长空》剑法品秩不过六阶,卫璇玑彼一八品阵师,为多少剑道世家布设过护山大阵,向来分文不取,为何如今只为求一中品剑法,而背万古骂名?”

  陈思渊与卫璇无甚大冤仇,本是久不开口,按捺许久,此时却也心痒:“虽说六品,但其中或有奥秘也未可知。我门中的《弥天阵术》虽说只有七品,若是十三人合作,却有十品之威。”

  梅星雨打指道:“那剑法是雁行峰独门密传,说是六品,不过是为了隐人耳目罢了!卫璇玑何等狡诈,心里岂会没有数!”

  裂海真人也道:“青面道友,你我皆知江湖风险,又且知‘得陇望蜀、贪得无厌’,乃是致多少人堕名殒身的八个血字。你又岂知璇玑世兄一尘不染,可免了此俗?”

  栾国师向裂海真人频递眼色,在座只有他足以抗衡这发了疯的青面老鬼。裂海真人虽和卫璇有宿怨,但因不愿被扣上欺压小辈名头,更不愿沾惹太清仙宗,所以只动嘴皮,绝不动武。

  慕容紫英道:“诸位此话当真?”

  梅星辰拔高声音:“有什么不真?杀人夺宝杀人夺宝,怎么这个词到了卫璇玑那儿,就他娘的不顶用了?他成仙啦?他是圣人?”

  慕容紫英道:“好啊,那请栾国师将判官笔交还给曹主笔,请记上这笔:卫璇玑壬申元序弑赤书真人于雁行峰顶,夺《雁击长空》剑法。诸位若敢用身家性命担保,方才所言一字一句,尽是非虚,我辈亦无异议。”

  梅氏兄弟率先拍胸作保,徐漱溟摸脸道:“此事不是已有前车之鉴么?先时九玄门的沈并便有此之为。”众人一听沈并之名,群情激愤,作保之语,一声拔过一声。

  曹贤孟接过判官笔,低头思忖,却久久不肯落下,只听他摇头轻叹着笑。

  栾国师因长久被迫仰头昂脖,声音都很干疲:“…曹主笔,你还有何烦难?”

  曹贤孟拱手笑道:“难就难在这《雁击长空》上,小人听过许多版本,一说叫作《摧日罗霄密卷》,一说又是《天罡神录》,一又说《玄光仙本》,一又说是卫首座夺了三颗渡厄还丹,真可谓众说纷纭,不知教人如何下笔才好。”

  裂海真人眉头一紧,梅星雨抢话道:“这有什么好矫情的!索性先记上!”

  曹贤孟笑道:“容在下思量片刻。敢问这位道友,这雁击长空剑法是何处听来?”

  慕容紫英仰天长笑:“何处听来?方才信口诹来!”

  “你!”梅星辰、梅星雨二人同时起立,又指海晏蓝,“你们说!到底叫什么!”

  海晏蓝面露赧然之色,慕容紫英冷笑:“什么叫什么?从来无物,何来名称!”

  海晏青打掌道:“哈哈哈!本门雁行峰从未丢失什么灵药法宝,有不信的,过来,我带你回去查一查!真是说什么都信了,还拿身家性命作保,身家性命呢?交出来啊!指什么指!说的就是你们,脑子长在狗屁股上!别看仙宗今天没来几个人,就要爬到你爷爷头上去撒尿了!”

  一言方毕,座下不乏有抽剑拔刀者。

  慕容紫英收敛容色:“我方才三两言语,诸位便相信不疑,可知一面之辞安足为凭?三人为虎,自古远近何乏其人;众口铄金,蚁聚尚可成雷。莫说璇玑去日有欺师灭祖之为,倘自他入道来,错杀一个好人,为我闻之,杀他者,今我也。此剑为证。”

  言罢,拔剑插于炉鼎之中,穿鼎入地深逾五寸。一霎之间,泼天暴雨都为之一停。慕容紫英握拳收掌,水剑终于破碎,栾国师连退三步,前襟后背酒水淋漓。

  慕容紫英双目粲粲:“今日不须阁下含血喷人,往后亦不须阁下动一兵一卒。”

  裂海真人受了戏弄,自是气恼不好发。他与白眉鬼颇有些交情,这时便请口舌之援:“不知白眉老弟如何看待此事?”

  檀弓缓缓抬眸:“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裂海真人略略一怔,虽觉他话很奇怪,但仍自以为檀弓是自己人立场,便顺水推舟:“白眉老弟也知璇玑世兄之事?”

  却遭慕容紫英冷面直斥:“不止不足,聚敛无厌,这话是说给公听的。我等大好男儿,磊落光明,安可与你等冒人之名,邀恩取宠的小人们共处一帐之下?实乃百年之中,奇耻大辱!”

  慕容紫英甫一转身,栾国师闻言变色,手下正欲动作,却未被他一道坎水灵气险些封喉。再一扬袖,梅星雨藏在案下之剑应声而断。满座宾客,无人再敢相追。

  曹贤孟舒然放笔,笑道:“好一出欲擒故纵、上屋抽梯、反客为主的连环计,这位公子智意过人,舌锋如火。加之一腔凛然大义,着实令曹某倾倒,真实不失为神朝帝婿上上最佳之选。”

  这一言说得大家都是一怔,方才何等乱局,众人之中,想一探卫璇玑弑师真相,揭破心中疑窦的有之,想胡乱泼一盆脏水,拉卫璇下榜的有之,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亦有之,争到忘情之时,唯独缺了这还记得此乃公主第三问的应选之人,被曹贤孟这样一说,目光纷纷都冲向座上女眷。

  “请道友到水云阁少待。”

  破窗风斜,琉璃尽碎。一幕冷雨,直泼入了众人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