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对自己的水平颇为怀疑的样子。

  “差一点就能拿到仙人眼了。”花渐明仿佛听不出容寸心口中的嘲讽一样,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寒潭,“差一点……就能重建一个白玉京了。”

  ……白玉京。

  容寸心沉默下去。

  良久,他淡淡道:“哪里还有什么白玉京。”

  白玉京不是那片连绵群山,也不是天边的云雾和出尘的仙人,而是那段与志同道合之人并肩求索的时光。是怀着创世之心的修者们,是愿意见证时间的凡人们。有滥竽充数和各种缺陷,但更多的是没有高低贵贱,人人生而平等,是没有剥削,是财产公有,是包容万象。

  是理想主义的世外桃源。

  同时,也是天道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天道不惜代价也要毁灭的存在。

  因为他的存在挑衅了天道的权威——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地方?怎么可以有这样一个不须上天垂怜施舍、单凭自己的心志和劳动便能一世平安喜乐的地方?若是真的有这样的地方,那自己兴致所至的施舍又要去何处彰显价值,又会有什么人在乎呢?

  是啊,怎么会有呢。

  容寸心拂袖击退了一群觊觎已久的妖物,转而看向花渐明,声线竟是难得的温和:“白玉京本就不该存在,世上永远不会存在这样的地方。”

  “可是……”

  “是的,它曾经存在过。”容寸心道,“为了那段存在,许多人付出了生命。”

  花渐明微微低下了头。容寸心注意到了他的形容,微微一叹:“小花儿,那不是你的错。”

  “在世上——至少在今天这个世界上,那颗仙人眼,最多不过是延缓白玉京的失败罢了。可是实际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白玉京的失败只是个时间问题。”

  克制好逸恶劳的天性、寻求平等博爱的内心,本就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做到的。甚至不须天道插手,白玉京的颓势便已经日益明显。

  一晃百年已过,白玉京只剩下埋在泥土中的坟墓了。

  ……或许,还有头顶的星空。

  花渐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师父。”他终是低低地问道,“所以……你原谅我了是吗?”

  容寸心似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未怪过你,怎么谈原谅?”

  花渐明鼓起勇气反问:“什么都没有怪过我吗?”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渐渐浮起些许笑意,像是在笑他的天真和无知。容寸心慢慢敛下笑意,静静凝望着他,温声道:“是的,什么都没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那颗只问无垠大道的心肝已被烫出了一道艳红的口子。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他却不想追究了。

  他修无情道,他要的不是斩断七情六欲,而是道心通达明净。

  很久很久之前,他曾问自己的师父,什么是道。

  师父答了他一句话:不失凡心得道身。

  他咀嚼了这句话几百年,在看到那名固执而热烈的少年,看到他眸中掩饰不住的情思时,方才恍悟。

  对他来说,花渐明或许便是他的凡心。

  他仍然走在问道的路上,千山万水,海角天涯。

  他永远寻觅世上的乌托邦,寻觅天道无处企及之处。但与从前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一个跟随的人,偶尔并肩,偶尔问候,余下的便是一直一直向前走去。

  像天下最亲近的平凡夫妻,也像萍水相逢的陌路之人,他们也许能找到让天下之人自由的道路,也许找不到。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们会一直一直向前走去。

  直到世间无路,在落日前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