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里已经再明了不过。赵钧并不气恼容寸心的以物换物,甚至还颇有些松口气的感觉。他对自己有所求,便会尽心给郁白诊治,若是别无所求无偿诊治,才叫人心存疑虑。

  他微微颔首,做足了礼遇姿态:“只要朕能办到,容先生都不必客气。”

  “这样啊……陛下确实诚意十足,不知这位公子是何人,竟能得陛下如此青眼。”容寸心略微感叹一句,竟像是认真思索起来,“容某乃江湖布衣,无亲无故无妻无儿,什么封侯拜相荫蔽子孙都是无用,金银财帛权势地位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陛下应当也知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的道理罢。”

  见赵钧面色沉稳如旧,容寸心话锋一转,面上的笑纹渐渐漾出了波澜:“若是……能得天子屈膝顿首之礼遇,容某这一辈子也算有得吹嘘了。”

  ——他满意地看见赵钧的脸色一点点阴沉起来,心中自是数不尽的快活惬意。普通人尚且只跪天地父母,让这位天下共主跪地俯首,不知会是何等光景。

  。

  寝殿内室吹灭了灯,月色隐匿云间,寂静黑暗与寻常无异,只有微微摇动的长流苏能证明方才有人离去了。

  因病娇养多日,身体还有些沉重,恢复清醒不久的头脑更是昏沉混沌。郁白忍着一阵又一阵的头疼,略微踉跄地穿过乾安殿,却一不留神看见了御书房明亮的烛光。

  浓浓夜色中那烛火是如此的耀眼,以至于他多看一眼赵钧,都要被光芒刺的落下泪来。郁白久久望着那道剪影,终是闭了下眼,仍旧朝着本来的方向去了。

  。

  到底坐了多年皇位、见惯各色人等,赵钧面色略变了变,旋即便恢复了正常:“容先生这要求当真稀罕。只是不知您受了这跪拜大礼,是否还要以假面示人?”

  他淡声道:“不妨先以真容示人,再谈条件。”

  哟,被看出来了。容寸心摸了摸自己耳侧的皮肤,却没有揭下面具的意思:“我可不是在和陛下谈条件,我是在威胁陛下。现在您才是有求于我的那一方,这样说陛下明白吗?”

  气氛胶着。书房外,李德海聚精会神地听着屋内动静,未曾留意到有一身影悄然离去了。

  容寸心悠悠端起茶盏,叹了一句“皇家的茶就是美味”,继而正色道:“陛下连这样简单的要求都不能答应吗?”

  赵钧不答。他起身踱步,手按在书案横着的长剑上缓缓摩挲:“不知容先生自何处来?”

  他不是听妲己一言便能剖比干之心的纣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完全相信容寸心,更别提照做这样的要求,将阿白交到一个江湖术士手中。

  “天子之尊下跪确实难得一见,未免陛下觉得委屈,容某可告诉陛下一个秘密。”容寸心唇角扬起,口型无声地描摹出两个字。

  ——“金蝉。”

  “容某是死过许多次的人了,不怕多一次,只是这位郁公子嘛……”容寸心挑眉,“陛下考虑好了么,时间可不等人哪。”

  赵钧沉默良久:“你究竟图什么?”

  容寸心甩甩手:“人生苦短,图个乐子。”

  “容先生应当知道,这里是乾安殿,虚言诳骗,会落得什么下场。”赵钧陡然拔剑,横于容寸心颈前,“———容先生,好自为之。”

  茶香袅袅。

  半晌,容寸心抹了把脸,叹息着走了出来。

  。

  赵钧神色还算平静,他整整衣衫,步伐有些急促。这次容寸心没再说什么“陛下不忙”,只一脸若有所思地跟在他后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然而那原本沉睡着的人却已经不翼而飞。漆黑的夜里,赵钧摸着早已凉下去的被褥,一时间如坠冰窟。容寸心却顺手推开了在窗边站了片刻,眯着眼望向远处:“陛下……宫里有人烧纸么?”

  ——两人目光尽头,浓烟滚滚,正是熊熊火光将天幕烧了个窟窿。

  那里是,燕南阁。

  作者有话说:

  最近练科三,更新可能会慢~

第66章 自由之路,唯死而已。

  容寸心一愣,只听身旁人喃喃念了一声阿白,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他叹惋似的摇摇头,足尖点地,也朝那熊熊烈火奔去。

  火场已是一片混乱。燕南阁的宫人是最早发现起火的,但郁白已住在乾安殿多时,并无一人看见他又重新回到此处。凤四听罢,匆匆跪地阻拦道:“陛下,而今天干物燥,用火不慎起火也是常事,如若公子不在燕南阁,您舍生忘死冲进去,岂不是白费功夫?”

  熊熊火光将众人面庞映的极亮,赵钧眸中一片血红,尚未定神,却又听宫人来报,搜遍阖宫上下仍不见郁白踪影。听到此时,赵钧一颗心已沉至深渊谷底。

  容寸心轻咳一声:“陛下,您……”

  他话音未落,人群骤然一阵惊呼:“陛下不可!陛下!”

  “危险!凤四拦住陛下!”

  “快救火!”

  风声过耳侧,呼号惊夜幕,撞入眼底的是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烈焰如恶魔之口席卷万物。

  没人拦得住赵钧。

  ……

  半个时辰之前。

  在容寸心说出“略有法子”之时,郁白已经醒了过来。

  说醒并不准确,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混沌和清醒间徘徊,像是站在世界的另一头看着遥远红尘,五感蒙着厚重白纱,只有偶尔才隐约透些光出来。他不知那白纱是何时揭开的,是上元夜与贺念白的匆匆一瞥,还是寒夜里赵钧温柔如水的亲吻,再或者是在容寸心看似随意却如鹰隼般锐利目光的注视下?

  他只知道,容寸心清楚他的醒来,而不久之后,赵钧也会清楚一切。

  ——那个人永远都有法子让自己屈服。

  所以他必须离开。他熟悉乾安殿所有通道入口,眼下众人将目光放在容寸心所在的御书房里,他趁夜色从寝殿后门暗自离开,不算困难。

  至于为什么要回到燕南阁……郁白打开藏在床下的匣子,拿起了那枚细细包裹着的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