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钧。”

  “嗯?”

  “你是皇帝。”

  “我知道。”

  郁白不再多说。

  你是皇帝。你会有妃嫔,有皇后,有子嗣。这些都不是我能代替的。我虽是庶子,也不能与人为妻,辱没家门。你是九五之尊,更不能娶男子为后,为天下侧目。

  衣角在夜风中舞动,失眠的雀鸟在枝头轻鸣。郁白下定决心般道:“我不要留在这里。”

  赵钧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压抑太久的劣根性蠢蠢欲动,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冒出无数堪称肮脏龌龊的念头,喂药也好囚禁也罢,他要掐灭郁白所有的疑虑,让他彻彻底底信任自己,一言一行都围绕着自己而存在。

  但他终是忍住了。

  他少时曾养过一只海东青,后来不服管教,绝食而亡。在情绪方面,人或许比动物更激烈。

  赵钧听见郁白近乎执拗的重复:“我想离开这里。”

  我似乎熟悉这宫里的一草一木,我想从它们身上找到自己过去的两年,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空白的让人怀疑那两年是不是真实存在。

  所有人都告诉我该留在宫里才能找到遗失的记忆,可是我心底却有股声音隐隐说,回头,他们在骗你。必须离开长安,离开这九重宫阙,你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阿白。”赵钧出声打破沉默,“别怕。”

  郁白摇摇头,整张脸埋在膝盖中:“赵钧,我不是在开玩笑。我知道我没资格同你说这些,但……”

  “你有资格。”赵钧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他,给他捋了捋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我也是。”

  郁白被他拉进怀里,闷闷无声中听见长长的叹息:“阿白……如果我不是皇帝了,你可就要跟着我过穷苦日子了。”

  只此一句,恍如惊雷。

  。

  温暖的怀抱里,郁白忽然想起了天麟府府主,那个行刺之后还能逃出宫的刺客。

  天麟府再厉害,毕竟是江湖门派,如何与皇室抗衡?赵钧既已知刺客身份,又早知刺客行动,为何还会放任天麟府府主行刺后又成功离开?

  那就是试探。试探……试探之后呢?为何穆王府迟迟没有动静?郁白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不待多思,赵钧便印证了他的猜测。

  “如若朕要传位,穆王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他平日表露出来的素无野心,倒没料到会是他接应那天麟府府主。他既有此意,朕也愿成全他,总好过魏良时那种只知风花雪月的败家子。”

  “可是……”郁白哑然。

  “是啊,他不惜铤而走险找江湖人刺杀朕,朕未追究他,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月色下赵钧的神色沉默柔和,“只是朕若要离开,总得把这皇位交接好。”

  “阿白,我知你不喜皇权倾轧,更不愿终生困守宫城,可若朕是皇帝,那便必须担天下之责。再给朕一些时间,朕……我会把皇城清理干净,交给值得托付的人。”赵钧面容肃然地凝视着他,“但是阿白,你该知道,我这样做是有条件的。”

  “所以,你喜欢我吗?”

  郁白忽然便慌乱了。他望着月亮,没有回头:“不。”

  “真的?”

  郁白不再说话。半晌才道:“你好烦。”

  赵钧笑起来,有点强硬地掰扯过郁白的肩膀:“谁让某个小崽子不说实话。”

  轻柔的吻落在郁白额头上。两人面对面相拥,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夜风似乎冷了下来,赵钧伸手把郁白抱得更紧些,清晰地感知到那人剧烈的心跳。

  赵钧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郁白抱的越发紧。

  两年纠缠如同大梦一场,而今似乎方是清醒的归途。他承认自己犯下的所有过错,也承认他为了这个月夜而布置的一切手段。

  比如放任天麟府府主的行刺,只为一场并不真切的“救命之恩”;比如让凤十一和余清粥明里暗里地传话,将那本不重的伤描述的如同绝症惹郁白忧心;比如在已经察觉到郁白动心后,还故意在他面前提起蓝桥并与之同去;比如让李德海奉上的“郁菀”的书信,用这低劣的伪造手段打消郁白的疑心。

  甚至,包括刚刚在如镜明月飒飒清风下,他庄重如同誓言的承诺。

  他也承认,最初的他对郁白并无什么一往情深,或许见色起意更为真实。惯居上位者习惯了掌控和绝对服从,遇到桀骜不驯之人便更想驯服,而少年的夺目风采、俊秀姿容、与死寂皇宫格格不入的生机,毫无疑问便愈发令人心驰神往。

  但这些都无所谓。

  不管过程掺杂了多少谎言,他只要结果。至于谎言的修补——谎言之所以成为谎言,是因为有人发现了其间漏洞。可是,假若这个谎言天衣无缝到根本令人察觉不出呢?

  诚如郁白所说,他是皇帝。真相始终在他手中。

  现在他只需要知道一点。那就是,郁白是他的了。

  他听见郁白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赵钧因此直视着郁白的眼眸。他一字一句道:“明月为证,绝无妄言。”

  作者有话说:

  不要相信他啊(???︿???)

第31章 “如此美玉,可惜叫人捷足先登。”

  当赵钧和郁白二人在荼蘼春日中相拥而眠的时候,似乎一切尘埃都落定了。

  “别动。”郁白扯着被子翻了个身,甩开赵钧不老实扒拉的手。耳畔传来赵钧的低笑:“都日上三竿了,起来了。”

  郁白迷糊中也不忘还嘴:“那你怎么还不去上朝。”

  “管得倒宽。”赵钧笑笑,算是放过了他,走了两步又转身回去叮嘱,“一会儿起来把早膳用了,有你喜欢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