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白静静听着,指尖忽然一阵刺痛。

  那是不久前被鹰骨手钏划伤的口子。伤口极浅,早已愈合,不知因何刺痛,仿佛是提醒他不要忘记曾经的伤口。

  “你可知陛下如今怎样?”

  凤十一摇了摇头:“阿白若想知道,我去找老大打听打听。”

  “算了,你回去吧。”郁白的声音有些晦涩。凤十一踯躅许久,默默退下。

  ——如果他在这种时候告诉郁白“陛下身体已经无恙今天早晨还喝了两大碗小米南瓜粥”,赵钧会第一时间摘了他的狗头吧。

  明月光辉尽数倾泻进室内,洒下如水清光。郁白烦躁地翻了个身,梦境尚未开始,眼前已又一次闪过那人的面孔。

  ——赵钧。

  ——大梁如今的皇帝。

  ——曾是最不受宠的庶子,却以一己之力铲除异己平定叛乱,将无上皇权紧握在手,堪称英主。

  ——他将自己从西北带到长安,说视自己为最亲近之人,问自己愿不愿意带他同回柳城郁家。

  午后隐秘的亲吻,夜里暧昧的怀抱,威严不可直视的玄金龙袍,亲手披在他身上的大氅,御书房里提笔落下的为君之道诡谲难测,为他梳妆的手带着弯弓搭箭留下的薄茧,谁都瞧得出来的欲擒故纵,被这欲擒故纵搅弄的心神不安的他自己。

  以及那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带着调侃、戏谑和……温柔的“阿白”。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郁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乾安殿门前。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赵钧终于要和郁白见面了,拖了好久~

  以后也许可以稳定隔日更新,如果卡文就第二天再更(狗头)

第28章 幔幛之后

  出乎郁白意料,这一趟走的意外顺利。殿外静悄悄的,没有他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更没有严阵以待的侍卫、疾步而过的太医,殿门微掩,李德海从中走出来时,如同刻意等他一般。

  李德海躬身道:“陛下等您许久了,郁公子随老奴过来吧。”

  宫规森严,不许喧哗,宫中经年的老人儿走起路来都悄无声息,李德海的步子又慢,踏在檀木地板上步步沉缓,更显得这条路仿佛走不到尽头。郁白跟在后头,每走一步,心下的焦虑便多一分。

  李德海将他带到了乾安殿内室里,奉上一杯清茶,却只字未提赵钧。纵使欲擒故纵的味道太过明显,郁白终是没有忍住:“李公公,陛下他……”

  “陛下刚服了药,郁公子如今过去怕是会扰了陛下安睡。”李德海公事公办道,“陛下让老奴把这个交给公子。”

  那是一个模样普通的木匣。郁白接过来时,一瞬以为那是赵钧曾给他描眉画鬓时用的妆盒。

  只是木盒里没有胭脂和水粉,更无螺子黛和口脂,只静静放着一枚香囊,香囊下压着一封信。郁白接过,心跳突兀地快了起来。

  在接过信的那一瞬间,他本以为这会是赵钧写给他的——陈情书也好,遗诏也罢,在他心中赵钧总是不遗余力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或者说即使是如今,他也不敢确认“奄奄一息”这个词会真的和赵钧扯上关系。

  事实上,他更觉得赵钧秘而不发的病情是钓他前来的诱饵,这封信出现在这里,便更显得大有玄机。

  直到他看到信封上的字。

  ——“吾弟亲启。郁菀寄。”

  那簪花小楷清灵娟秀,一看便是女儿家写就,对郁白来说更是熟悉至极。

  字迹的主人是个温柔的年轻女子,常常着一身青裙,明明只比郁白大了一岁多,却能手把手教年幼的郁白读书写字。

  拿着那封信的时候,郁白有些混沌,仿佛他已经等这封信等了许久了。

  从黄沙漫天的西北大漠,等到锦绣堆砌的长安城,从冰冻三尺的寒冬,等到桃花灼灼的春天,终于等得这一封手书。手书的到来,也打消了那些若隐若现的疑虑。

  ……他不知道,这是一封本不该存在的手书。

  “这两年局势不安,况且南北通迅不便,郁公子随陛下入京一事并无太多人知晓,实在无法与西北联系。”李德海低低地咳了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郁大小姐的信在路上压了段时间,近日才到。”

  至于香囊……李德海拢了拢袖子,不再多说。他躬身行了礼,低眉顺眼道:“老奴先下去了,陛下吩咐过,公子看完信,尽管离开便是。”

  “李公公且慢,这枚香囊……”

  郁白脱口而出,却又即刻哑然。

  他不通绣工,却能看得出这枚香囊的粗糙程度,绝不是出自宫中绣女之手。那么就是……

  “公子自便罢。”李德海摇了摇头,慢慢后退着走了出去。

  夜风拂过,灯火愈发暗了些。郁白意识到窗子没关,便起身关窗,正见天边浓云挤挤挨挨,将月亮掩埋其中。

  难怪今夜如此昏暗,郁白如是想。

  屏风后便是内室,郁白静静看着屏风上的金龙出云,知道赵钧就在其后沉睡。

  来都来了,总得去看看。郁白推开屏风朝那人走去的时候,忽而觉得每一步路都无比熟悉。

  重重幔幛将那人挡的严严实实,除非掀开,否则难窥真容。郁白指尖捏住幔幛一角,却迟迟未敢掀开。

  对他来说,死亡并不陌生,甚至熟悉到有些迟钝。病逝的生母,战死的将士,挣扎哀嚎,怒骂呵斥,刺穿喉管和心肺的刀剑,见血封喉取人性命的毒药。

  这些,他在过去十九年间都亲眼见过经历过。

  他知道赵钧不会这样轻易死去——没有人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很多时候情感往往来得比理智更强烈。郁白被“死亡”这个念头骇的一震,几乎是下意识便掀开了幔帐。

  冷风不知何时撬开了窗子,挟着冷意卷入,摇曳的越来越厉害的烛火中,郁白没由来地慌乱,心跳如擂鼓一般。忽明忽暗的烛火间,他终于看清了榻上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