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一旁柜上,还有一只鸡。
两只都是小母鸡,羽毛油亮,眼神炯炯。
窦胡指点介绍:“这是左太太,那是喻太太。怎么样,是不是美丽少女?”
不知他的同门左良听后会有什么建议。
金不戮的声音彻底冷下来:“你跨了整个中原,又冒着被虎伯和阿鹰斩杀的风险,带我到这偏僻茅屋,就为了看只鸡?”
窦胡抱着小母鸡,向后一仰:“难为你跟我到了这里,我便也开门见山。你和爨莫扬一路相伴,可知他手里有一种药材生意?乃是个聚宝盆,甚为可观。”
金不戮也不等窦胡相让,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原来窦大侠一路跟踪,并非为我了,还是为了明月山庄。那你便也来说说,你们和明月山庄有何恩怨。既知莫扬哥行踪,又何必要从我这里打听消息?”
窦胡嘻嘻一笑:“我知道你八成不知道爨莫扬的生意。不要紧,我来告诉你那药材是什么。”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把烟丝样的褐色干草,捧在手里喂“左太太”吃。
小母鸡见到药丝,便去啄食。没几下全部吃完。
只过片刻,突然身体挺直,飞了起来。鸡毛炸起,却不攻击人,而是围着屋内一圈一圈奔跑。口中嗷嗷鸣叫,似乎极其兴奋。喻太太受它感染,也扑棱棱飞起。顿时,小小茅屋鸡鸣鸡跳,乌烟瘴气。
窦胡捉着左太太,从靴里抽出一柄匕首,对着鸡脖子。
那鸡也不知危险,仍旧咯咯作声,一副忘我神态。
最终,窦胡将两只鸡全部拎出屋外,喻太太略微安静。左太太兀自发着风,已经上树了。不知得了什么病。
金不戮道:“这定然不是一种鸡饲料。”
窦胡拍手:“给人吃效果也是一样,你要不要试试?可当烟丝吸了。还有提炼出的药膏药丸,任君选择。保证体验从未有过之巅峰,以后便再也离不开它。”
金不戮豁然想起木清风提到过的那味毒药,温旻也曾向自己问起。想必,这便是明月山庄手中的奇异“毒药”了。
“为何明月山庄的药会在你手里。定然不会是花高价买来达到鸡生巅峰。”
窦胡叹口气道:“明月山庄地处云南,常年如春,正是这药叶子生长最适宜的培植场。但要想将叶子炼成让人销魂的药膏,还缺了一味‘雪蕊菌子’。你猜猜这引子,要谁提供给他?”
金不戮明了。既然万品楼有“雪蕊清露”,想必这“雪蕊菌子”也来自天山万品楼了。
难怪万品楼对明月山庄如影随形。一个有药材,一个掌握炼制的引子。谁也没法少了谁。
窦胡见他全然明白,便直接了当地说:“爨少庄主什么都好,却偏偏是死心眼。他和维摩宗关系不好,这生意做不到幽云十六州。”
金不戮想起萧兰卿评价小山丝云盖卖不到幽州的话。说:“你想让我帮你介绍维摩宗的人,另起一条线,将这买卖做到幽云十六州?”
窦胡点点头:“我一路跟你们过来。明月山庄至北能把生意推到济南,已经是上限。可北边大把良田,为何不好好啃啃。”
“那你应该去和莫扬哥商量。”
“还记得苏梨说他吃独食么。你觉得他那副死硬脾气,会低下头和维摩宗做生意?”
“那就该去找温旻,他曾受你们恩惠,定然愿意见你。”
窦胡笑得莫测:“温旻这小子,可没有为了留我在小五台山,和明月山庄干一架。”
金不戮内心轻轻波动。自己在小五台山个把月,外界居然还有如此猜测。
靠回椅背,道:“我为什么要帮着你背叛莫扬哥。”
“怎能用‘背叛’二字。反正他也不打算在维摩宗的地盘上做生意,对他有何影响?”
金不戮眼神锐利起来:“药材原料在明月山庄手里,你们哪来的药品另售。”
“这不劳少堡主操心。”
“今天我知道了这些消息,定然不能轻易离开。却不知你有何把握,笃定我会帮你?”
窦胡摸着自己的下巴,瞅瞅外面的左太太。小鸡尚在顶峰之巅,在树上扑棱着体验鸡生新不同。
他转回头:“如果爨莫扬哥哥知道小白兔一样的阿辽弟弟,割人耳朵阉人命根子眼都不眨,会不会人生崩塌?”
金不戮冷笑:“他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窦胡又出一招:“温旻所认识的小和尚其实心狠手辣、夜视能力极好,还圈养着一批武艺高强水性极佳的手下。不知这些消息,对他会有何启发?”
金不戮心里微惊,冷笑却不变:“金家堡虽然无意称霸,却也养得起几名家丁。我既是金家的少主人,也不怕被别人说有本事。”
窦胡抱起肩膀,并不再说。定定看向金不戮。
一双机灵如水晶的眼睛带着钩子,似要穿过他的眼睛,到心底最深处,把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勾出来。
最终,金不戮先松了口:“万品楼做生意,却不提提我这中间人能拿的好处。是不是也想吃独食?”
窦胡挑眉:“你要分几成。”
金不戮摇摇头。
窦胡眼珠一转,笑了:“好吧。万品楼自有万品楼的好东西。日后你要用得着,随时找我。”
金不戮垂着眼帘,也去看左太太。如今这只小鸡巅峰已过,耗尽体力。跌到空地上,瘫软如一团破布。
“却不知我需要做些什么?”金不戮抬起眼睛,恢复平静。
窦胡满意地笑了。拿出一盒珠子。透明琉璃一般,中间带着一点白。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啦。只要温旻喜欢上这‘药’,便一切都好说了。”
“怎么能让他喜欢。”
“这是上等熏香。闻过一次,便再也忘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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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于黑暗之中的明月山庄,等回了少庄主。
爨老庄主没有等着爨莫扬。
爨氏的家法等着他。
爨莫扬跪于刑堂中央。赤裸上身,披散了头发。只等着父亲手里的戒尺落下。
四周寂寂,乌啼阵阵。阴影之翼,是一座失去了笑声的山庄。
苍色袍角闪动。爨衡的声音里带着霜雪,似扑面而来的沙砾敲打:“我把女儿交给你,你却带回了她的一捧骨灰?”
爨莫扬低头,牙齿咬碎了唇。和着吞下的,是带着血的泪。
“少環是不是你阿姊?”
“是。”泪痕打湿青砖。
“你是不是爨家的人?!”
“请父亲责罚!”
炸裂声响,却不是藤条落在血肉之躯的动静。
爨衡手里的家法藤条节节寸裂,沧桑面容眼泪洗过。
“我已经丢了女儿,怎忍心再打你?莫扬,是我爨氏子孙,就把那凶手揪出来千刀万剐!”
这时外面才传入一声悲啼,爨夫人从后堂出来,一把抱住儿子,呜咽得失去了声音。
爨衡的声音低沉却清晰:“至于景家的婚事,你私自做主,坏了明月山庄的名声,不能不罚。自此禁足三年。若因少環之事需要外出,便顺延年份。直至禁足三年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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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台山的十月末,已经冷了。周围上了冻,滴水成冰。
温旻在寒冷之中,收到一个包裹。
是个麻布小包。比巴掌略大,薄薄一层,外形扁扁,内里坚硬。
剥开麻布,是一层防水的牛皮纸。剥开牛皮纸,还有一层粗布包着。
层层护卫剥开之后,似是两片竹板夹着一册书。去掉竹板,是本巴掌大的小册子。
墨蓝带子系着,深蓝缎面,银丝线绣一枚羽毛,似夜空中一片云朵。迎风飘舞,蓬松顶端歪向一侧,指向未来。
翻开,空白。
温旻一怔,一页一页翻着着空白的册子。临到中间,突然停手——
一抹明黄从纸页中跳出。
灿烂花蕊衬着六片白色花瓣,扑簌簌瞬间带来一个明媚的下午。
是一朵风干水仙花。
压在书册里,用这种方式保留瞬间的颜色。隐忍藏在重重护卫之下,跨越千山万水来见他。
温旻用指尖小心捏起干花,映着塞外的晴空,举起在眼前端详。
细细纹路,翠绿花茎,湛蓝之下,轻轻颤抖如蝴蝶的翅膀。
小五台山十月末永远不会有的颜色。在这寒冬塞外,绽出一个南国。
他用“方才痊愈”的双眸望向包裹皮上写着的来处,看到几个谨慎又倔强的瘦金小字。
泉州。靳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