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雀子被他抱起来, 乖乖立正站好,垂眸看着弯腰给他整理衣裳的玄野,扁扁唇, 小声道歉道:“我也不想要发烧的……哥哥……”

  “哥哥知道, 不是我们乖乖的错。”

  玄野直起腰揉揉他脑袋, 笑着岔话道:“好了,现在太阳下山了,外面可能还有些小孩子在河边戏水玩耍……我们也出去走走逛逛好不好?走。”

  江雀子惊喜抬眸:“真的?”

  “难不成这还有假的?”

  玄野好笑,牵起他的小爪子, 随手取了块帕子道:“我们走, 哥哥带你去河边玩水, 顺道洗把冷水脸。”

  “好诶。”

  江雀欢喜起来, 病恹恹的惨白小脸蛋染上些许红晕,步子都迈大了许多。

  玄野牵着他晃悠到河边, 蹲在河边玩儿了一会清凉的河水,才顺着中游, 慢慢悠悠散步到下游。

  但是下游仍有许多汉子在游水洗澡, 袒胸露背,江雀子作为哥儿, 实在不方便过去。

  玄野忙带着他掉头,往上游走。

  经过中游, 许多小孩儿童在河岸边戏水,嘻嘻哈哈,十分热闹。

  偏中上游是江家村吃水的地方, 许多汉子妇人夫郎在来回往家里担水, 行色匆匆。

  江雀子看着他们,恍然想起来, 以前在江福有家,家里所有的吃水用水都是他少少一点儿一点儿担回家的,但是来到玄野身边后,他好像忘了还有担水这回事。

  这会儿想起来,江雀子连忙仰头看向玄野。

  “嗯?”

  玄野眉眼温柔,低下头问:“怎么了乖乖?”

  江雀子张了张口,小声道:“我们家的水……好像没有见过哥哥往家里担水……”

  玄野一怔,旋即打趣他道:“江小乖这是在担心哥哥,还是在担心我们家用水困不困难呢?嗯?”

  江雀子挠挠脸,羞赧的移开视线:“都,都担心不行吗……”

  “行,行。”

  玄野宠溺笑道:“哥哥在河流上游用竹子引了山泉水过来,所以乖乖不用担心,我们家不缺水,也不用担水吃。”

  “哦,哦。”

  江雀子埋头,红着脸继续往前走。

  玄野打趣他:“小乖啊,难不成,你是想帮哥哥担水?可是你这小身板,最近还一直在生病,怕不是风一吹就倒咯。”

  “才不是!”

  江雀子脚步一停,回过身,气鼓鼓仰头脆声道:“我以前,都是我担当水的,我力气可大了,少瞧不起人。”

  玄野牵起他的软乎乎的手,摩挲,垂眸看他道:“真的?”

  江雀子拽着他身前的衣摆,胡乱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呀。”

  玄野也不想打击他的自信心,摸着他后背,上下顺毛,心疼道:“好好,是哥哥小看你了,我们家小乖还是很厉害的……那往后哥哥要是有什么干不了的活计,乖乖可要帮着哥哥啊?”

  江雀子点头,理所当然道:“肯定没问题呀,我一定帮忙。”

  玄野抿唇,扬起唇角。

  远处,村头那边有人大声欢笑,热热闹闹。

  他们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看了一会儿,江雀子拽拽玄野的衣摆,回头看向他道:“哥哥,好像是江翠花家的儿子回来了。”

  “江翠花家的儿子?”

  玄野半弯着腰,俯身听江雀子说话,疑惑问:“就是那个找我们茬的大妈?她儿子怎么了?”

  江雀子被他的形容逗笑了,道:“江翠花的儿子你不知道呀?他可厉害了,是我们江家村唯一一个在镇上当掌柜帮手的汉子呢,每个月的月例银子能拿到九吊钱,将近一两银子了。”

  他话里话外满是艳羡。

  玄野酸溜溜的劲儿一下就上来了,一把按住江雀子的肩膀,盯着他眼睛问:“江小乖,难道哥哥不厉害吗?”

  江雀子茫然的眨巴眨巴眼睛,疑惑道:“当然厉害呀,哥哥特别厉害。”

  玄野眼底刚掠过一抹得意的笑,就听见江雀子继续道:“江铧也很厉害,听说他的名字还是已经去世的那位能识文断字的秀才族老亲自取的呢,村里人都说他有大才……不过好可惜,他前几年去考科举,结果一场考试都没考上……”

  江雀子还在搜刮自己的记忆,想告诉玄野更多。

  玄野刚扬起来的唇角逐渐弯了下去。

  偏偏江雀子还没有察觉,傻乎乎瞅着那边看热闹。

  玄野不高兴了,故意“哼”了一声,拍拍衣裳,裤子,立马挪开,距离江雀子一米多远。

  江雀子:“?”

  江雀子茫然回头,看着玄野问:“哥哥?你怎么了?”

  玄野双手抱胸,心里酸溜溜的,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不高兴,道:“江小乖,哥哥要生气了。”

  江雀子一惊,瞬间慌的手足无措,连忙跑向他问:“我我,你,为,为什么生气?哥哥为什么要生气?”

  玄野不是真想让江雀子难受,舍不得让他着急太久,他跑过来后,玄野便弯下腰,看着他眼睛,酸溜溜小声指责道:“我的小夫郎说别人家的汉子厉害,还滔滔不绝……哥哥平时那么厉害,也没见小乖夸夸哥哥……太过分了。”

  “啊……”

  江雀子懵懵懂懂,问:“哥哥在,在生我的气?”

  玄野气笑了:“难道哥哥生气生得不明显吗江小乖?”

  江雀子走近他,怯怯的看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朝他伸手道:“那,那……”

  玄野没动,望着他。

  江雀子试探着,轻轻拽住他的衣摆,贴近他,仰头小心翼翼看他脸色,试探问:“那怎么样哥哥才,才能不生气呀?”

  玄野扬起唇角,故作苦恼的想了一会儿,酸溜溜问:“那叫江什么鬼东西铧的,他成亲了吗?”

  江雀子茫然的点点头:“他有夫郎的呀?”

  玄野又问:“他有小妾吗?”

  江雀子更茫然了:“好,好像没有?”

  他也不知道啊!

  江铧对他来说是个外男,江雀子知道的东西不多,还都是去外边儿砍柴担水挖野菜时听见旁的人说了一嘴,他记住的……

  具体什么情况,他真的不明白。

  江雀子小心翼翼哄着玄野,问:“那,那哥哥现在,开心一点了吗?”

  玄野心脏软软的,面上却还是佯装严肃道:“往后乖乖若是再这般夸奖别的汉子厉害,哥哥可要打你屁屁了。”

  江雀子连忙点头,笑得软乎乎的道:“我保证,我绝对不夸奖别的汉子了……那哥哥现在不生气了吗?”

  玄野眼底掠过宠溺的笑意,朝他张开怀抱道:“那乖乖给哥哥抱一下,哥哥就原谅你。”

  “啊……可是这里……”

  江雀子下意识的看向四周,耳朵尖都羞红了,磕磕巴巴道:“外面,不,不要……”

  村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有孩童嬉笑打闹,他们牵着手已经是十分亲昵的事,若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抱在一起,被村里人看见……不知道又会把他们俩的名声传成什么样……

  江雀子羞怯的扣着手指,埋头不敢看玄野的脸色。

  玄野可不管那么多,江雀子不来抱他,那他便主动抱了过去,把小孩儿拥得紧紧的,下巴蹭蹭他的发顶,得意笑道:“我自己的夫郎,我家的小孩儿,我凭什么不能抱了?”

  江雀子羞赧的抵住他胸膛,小声道:“这样不,不好……”

  “你的身子可真软啊,乖宝。”

  玄野用下巴蹭蹭他的脑门,愉悦的眯起眼眸。

  “唔嗯……”

  江雀子被他的虎狼之词说得浑身羞燥,热出一身汗来。

  挣不开,江雀子羞红了脸,紧紧埋在他怀里,拽起他胸前的衣襟挡住两侧的脸蛋,鸵鸟似的,当做自己不存在。

  玄野闷闷的笑,低笑出声。

  天色逐渐暗下来,在外边儿的人都回了家。

  晚饭时分,空气中飘荡着白米粥的香气,混杂着丝丝血腥味。

  玄野蹙眉,垂眸问还想闲逛的江雀子:“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回家?”

  江雀子摇摇头,指向前方的竹林,扭头看向玄野道:“还没饿……哥哥,前面那个是什么呀?”

  玄野:“……”

  玄野抬眸顺着他手指都方向看过去,没什么人到的山脚下,一具布料鼓包堆在枯竹叶里。

  玄野甚至来不及阻止,江雀子已经看清了,是个脸色惨白浑身是血的人!

  “死,死人?是死人吗哥哥?!”

  江雀子被吓一大跳,惊慌失措的揪紧玄野的衣摆,慌慌张张扑进他怀里,带着惊恐的哭腔问:“他,他好像死了啊啊啊哥哥,怎么办,怎么办……”

  “不怕,不怕啊,哥哥在。”

  玄野连忙抱起他,抱紧,轻拍着他后背安抚道:“乖,不怕,哥哥在呢,他不是死人,没死……哥哥过去看看……”

  “不,不要,不要,哥哥我怕。”

  江雀子慌忙抱紧他的脖颈,惨白着一张小脸胡乱摇头。

  “乖,不怕。”

  玄野抱着怀里的崽子挂件,一手托着他屁屁,走到竹林鼓包旁,一脚将地上昏迷的人踢翻。

  鲜血染红了他的草鞋鞋尖。

  那人仰倒,浑身都是刀剑伤,鲜血淋漓。

  “唔啊!”

  江雀子闷闷低喊一声,慌乱的把脸埋在玄野脖颈处,根本不敢看。

  “没事,没事,人活着呢,只是受伤昏迷了。”

  玄野轻拍拍他后背,软声安抚道:“不怕啊,乖乖不怕,那人只是受伤了,没死,不怕。”

  江雀子瑟缩着肩膀,小脸毫无血色。

  一听不是死人,只是受伤了,他颤颤巍巍抬起巴掌大的小脸儿,颤声问:“没,没死?”

  玄野反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心疼道:“乖乖别看,他衣裳都破烂了,浑身都是伤口,怕吓着你。”

  小崽子本身就身子不好,稍稍被吓一吓就会半夜惊颤发烧,这会子都还没怎么好呢,玄野可不敢让他再看。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只能勉强看清眼前那人伤势如何,不过玄野也没有想救人的打算,带着江雀子转身往家走。

  “哥哥?”

  江雀子疑惑,回头看了一眼,虚虚环住玄野的脖颈,疑惑的看着他问:“可,可是他没死,如果我们不管他的话,他是不是会,会死……”

  江雀子有点于心不忍了,眼眶里被吓出来的眼泪啪嗒掉出来几滴。

  他小心翼翼颤声问:“我们能不能,能不能,给他找个大夫,等他醒了,他就自己走了呀……”

  江雀子单纯,善良,想的简单。

  玄野却知道,江家村这样世外桃源般的偏僻村镇,也就只有去往边关镇守国土的士兵军队可能路过,否则不可能有外人过来。

  而这人身上都是刀剑伤,血流潺潺还不死,虎口布满茧子,一看就是常年练武的人,他不可能是外来的寻常百姓,那便只有三种可能。

  一是常常接触战场的军士,二是被人追杀的王公贵胄,三是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士。

  而这三种无论是哪种可能,他们要是沾上边儿,都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倘若单是玄野一人生活,这人他救了也就救了,可是他还有夫郎,他家小夫郎一不会防身术,二身子还虚弱得厉害……玄野是真不想招惹这麻烦。

  “哥哥?”

  江雀子眼巴巴的望着他,眼底满是不忍。

  玄野:“……”

  玄野在心里叹了口气,摸摸他脑门儿,心软道:“好,哥哥把他搬去我们家还没拆的破旧茅草屋里,乖乖帮忙去叫村里的赤脚大夫过来,可好?”

  江家村是有赤脚大夫的。

  那大夫姓玄,住在村尾附近,离得很近,和玄野还沾点亲带点故,就是医术不怎么精,只能看看村民的小病小痛。

  江雀子连忙点头,脆声答应道:“好!”

  “天都要黑透了,乖乖可要小心看着路啊?”

  玄野把他放下地,不放心的叮嘱道:“有什么事便大声喊哥哥,哥哥能听见,嗯?”

  江雀子摆摆手,一溜烟跑了。

  玄野远远的看着他背影,直到江雀子进了赤脚大夫的院子,不一会儿,他小小的身影出来,身后跟着个带着药箱的人影,他才慢吞吞挽起袖子,走近竹堆旁昏迷不醒的男人。

  刚一靠近,男人猛的睁眼,阴狠锐利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玄野挑眉,居高临下道:“醒了就别装死,自己滚。”

  男人眉头紧皱。

  “他醒了吗哥哥?”

  江雀子很快又气喘吁吁的跑回玄野身边,紧贴着玄野的后背,攥着他腰侧的衣摆,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来,就看见男人的眼珠子转向他。

  “啊哥,哥哥!”

  江雀子被吓了一大跳,慌忙埋头躲进玄野后背,藏住整个身子,慌张道:“那,那我们快回家,我们快回家吧哥哥!”

  玄野扬起唇角,眼底掠过一抹笑意,反手摸摸慌慌张张的江雀子,安抚道:“乖乖不怕,这人伤害不了你。”

  说着,玄野垂眸看向那伤得不轻的男人,淡漠问:“京都来的?”

  男人艰难痛苦的撑地,靠着竹丛半坐起身,低沉虚弱的问:“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哪里?”

  玄野舌尖抵了抵腮帮,转身牵起江雀子道:“乖,我们回家了。”

  “等,等等……”

  男人艰难低喘了好几口,焦急求道:“救,救我……”

  玄野眉头一皱。

  他本就没有想救这人的心思,能磨蹭到现在,纯粹是因为他家小乖心善。

  “哥,哥哥……”

  江雀子拽了拽玄野的衣摆,眼巴巴的仰头瞅着他,小声祈求:“我们救救他吧?”

  玄野:“……”

  玄野叹气,摸摸江雀子的脑袋道:“好吧,那我们救救他。”

  “我嗬呃,中毒了……”

  男人费力想说清楚自己的情况,一张口,呕出一口黑血,两眼一翻,刚艰难撑起来的身子软倒在地。

  他彻底昏死过去了。

  玄野:“……”

  玄野厌烦的把他拖回了以前住的破旧茅草屋。

  这男人是个汉子,一身刀疤,到处都是砍伤,最严重的是斜胯腰腹的一条长长的刀伤,伤口深可见骨。

  把人救回来的当天晚上,这男人就开始发烧。

  村里的赤脚大夫给他乱灌了一通药,把他身上的外伤都清洗干净,没包扎便走了。

  玄野看看家里的药箱,箱子里全是大夫根据江雀子身子情况定制的各种瓶瓶罐罐药丸,药效很轻,全是哥儿能吃的。

  汉子吃了,效用不大。

  玄野挑挑拣拣,甩给男人吃了颗没什么效果的清热解毒丸和退烧丸,然后贡献出一瓶汉子用的金创药,随手往男人身上的伤口上一撒。

  “呃啊!!!”

  昏迷的男人瞬间咬紧后槽牙,额头青筋暴起,疼醒,痛昏迷,又被疼醒,来回折腾了几次,他浑身大汗淋漓,精疲力尽。

  玄野则拍拍手,给他丢了一床被子,转身回家。

  家里,江雀子窝在他的专属单人沙发上,手里捏着故事书,小脑袋瓜一点一点,困得迷迷糊糊,在等他。

  小孩儿本就还病着,回家后又帮着安置了那来路不明的男人才洗漱,吃晚饭,折腾这么久,早该累了。

  玄野拿下他手里摇摇欲坠的故事书,随手放到桌面上,进浴室把自己清洗干净,才轻手轻脚走到沙发边,抱起他轻飘飘软乎乎的身子,上了二楼。

  到半夜,江雀子果然又发起低烧。

  万幸这回没哼哼唧唧的喊骨头疼,玄野起来喂他吃了退烧药丸和糖盐水,直到他体温恢复正常,才放心抱着他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李工头一大帮汉子领活后,浩浩荡荡全进了山。

  吃过早饭,江雀子惦记着昨晚那男人的伤,眼巴巴瞅着玄野,好奇想去看看情况。

  玄野拿他没办法,牵着他慢悠悠的往老茅草屋走,一边走,一边低头问:“听李工头说,今天晚上他们镇子上有个花灯节,小乖可想去看看,凑凑热闹?”

  江雀子穿着一身衣襟袖摆和裤脚摆都绣了竹叶的绸缎衣裳,小声咕哝道:“想的……我从来没去看过呢,以前江福有一家有去过,可是他们都不肯带上我……我也想去看看的,哥哥。”

  玄野宽厚的大手护在他后腰上,皱眉,软声道:“好,那我们晚上我们早些吃晚饭,吃了晚饭,和李工头他们一道走。”

  “好!”

  江雀子忍不住笑,笑得紧张兮兮的。

  玄野瞅着他,失笑问:“乖乖,你这是什么表情?”

  江雀子主动攥紧玄野的手指,探着脖子往茅草屋里瞧,紧张道:“我,我有点害怕,万一,万一他死在我们家了怎么办……”

  玄野无奈把自家小孩儿揽回怀里,一脚踢开虚掩的木门,安抚道:“乖啊,不怕,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