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的话, 平静又坚定,如同钉枪射出的铁钉,牢牢钉在了他的眉心。
微微偏头, 他尝试解读贺云的弦外之音。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贺云笑了笑,“你去哪儿, 我就陪你去哪儿。”
一瞬间, 司玉的掌心开始发热、滚烫,最后冒出黏腻的汗水,无力再握紧方向盘。
“宝宝。”贺云覆盖住他颤抖的手, “不用多想,做你想做的事情。”
司玉好像听见了他的心跳、贺云的脉搏, 都在风声中被放大数倍,杂乱地交织在他的脑海中。
车辆飞速驶过长长上坡。
车窗两旁的高山快速划过, 断崖横亘在不远处,载着二人心跳和脉搏的车,却未有丝毫减速。
开下去,开下去就可以结束所有一切;
开下去, 开下去就不会再有任何痛苦;
开下去,开下去贺云就会永远爱自己。
停在这一刻, 贺云就会永远爱我。
知晓死亡来临时, 贺云没有闭上眼静静等待, 依旧看着司玉。
“司玉, 我爱你,我永远爱你;上一秒,这一秒, 下一秒,我都爱你;就算我的心跳和脉搏停止, 也不会停止爱你。”
嗞——————!
车停了。
黑色复古跑车停在了丹斯断崖,地上有两条长长的刹车线,前车车轮撞到的小石子,滚动一圈掉入深不见底的山谷。
车内没有人说话,似乎连心跳声都在此时沉默。
咔嗒!
手指轻扣按钮,束缚的安全带消失,他用力地扑向贺云。
“对不起,贺云,对不起。”
司玉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先是一声呜咽,紧接着将所有的泪眼都没于他的黑色外套。
紧接着,他被温暖的手掌盖住,后背一下下被抚摸。
“谢谢你。”贺云说
谢谢你相信我的爱。
“你跟裴宗齐说,当年的你,也想过这么做。对不对?”
司玉深深闭上眼,点点头。
“无数次我拿起刀、站在天台边缘……”
贺云喉结上下滚动,此刻说抱歉的人变成了他。
“但是,只要我想到,你还在这个世界,我就不想死了。”
司玉垂着眼,慢慢松开了手,看着他。
“我想要生命停在这一刻,停在你永远爱我的现在,但是……”
“但是……”贺云握住他的指尖,“请你相信,哪怕我们的生命继续,我依然爱你。”
生命和痛苦或许会终结,但这不是贺云爱他的结束,只要他活着,贺云就会继续爱他。
裴宗齐对他说的那些话,仿佛将他丢进了深渊,待他反应过来,才发现是一个窄口花瓶里。
头顶的小小圆洞根本不足以让他呼吸,只能昂头浮出水面,像溺水的鱼张大嘴呼吸。
——然后,贺云出现了。
贺云会为他打碎瓶口,也会毅然决然地跳进来,告诉他,就算不想再呼吸也没关系。
将爱视作唯一救赎的人或许可笑,但对于他来说,贺云就是唯一的救赎。
贺云将他打捞上岸,温柔地放置在蓄满热水的浴缸中、蓬松柔软的床榻上,更是在他的怀抱里。
瑞士高山的疗愈院中,月色也柔和。
“宝宝,你想回北岛吗?”
趴在贺云身上,感受着胸腔里的心跳和震动,司玉摇摇头:“冬天过了,再回去。”
头顶的人没回答,吻了吻他的发丝。
夏天来了,秋天来了,司玉还在瑞士。
齐恒:“司玉……”
贺云:“他开心就好。”
齐恒看着在湖边追野鸭的司玉,陷入沉默。
9月的第二周最后一天,贺云将行李箱放到门口,坐在沙发上等着司玉。
司玉终于决定出门了。
要知道就连7月生日,他也只是坐在自己怀里,吹灭了小蛋糕的蜡烛。
哪怕齐恒已经开具了出院证明,他依旧不愿离开。
贺云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握,头顶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眉骨下投下一片阴影,他在担心司玉。
“我弄好啦,走吧!”
抬起头,贺云一时看愣。
司玉穿了极为正式的黑色西装,修身窄腰,双腿修长笔直,正低头整理着同色领带,丝毫没察觉沙发上人炙热的目光。
“我来。”
手中的领带被接过,在骨节分明的大手上很快理好,紧接着,那双手搂住了他的腰。
“干嘛?”司玉抬眼看他,语气带着点撒娇。
“真好看。”贺云答得迅速,吻却不徐不疾。
宽大无人的环山公路上,贺云边握着副驾驶座的手,单手转动的方向盘。
“不坐飞机,就是担心这些花吗?”
贺云看了眼司玉怀中的百合花束。
这些花,都是司玉来到瑞士后亲手种下,一直没摘,直到临出门的今天。
“嗯,想要自己带过去。”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想见的人在巴黎?”
司玉故作神秘,只说让他好好开车。
路程并不算远,只是贺云担心司玉坐太久不舒服,开开停停。
原本六小时的车程,从清晨一直开到傍晚,才抵达公寓楼下。
“走吧,先把行李放一放。”
贺云解开安全带,正准备将他的也解开,却被按住了手。
“先不回公寓了。”
“肚子饿了吗?那我们……”
“去拉雪兹神父公墓。”
贺云瞳孔微缩,定定地看着在巴黎落日中对他温柔笑起的司玉。
有些自责的,近半年来,他的所有思绪都被司玉占据,甚至险些忘了妈妈的忌日。
“宝宝。”贺云按住他的后脖,额头相抵,“谢谢你。”
司玉笑了声,凑过来吻他。
刚下过雨,台阶满是金灿灿的落叶。
被秋雨拍落在地的层层梧桐叶依旧活着,在他们踏上时发出“噼里啪啦”声响,仿佛是墓地鬼魂的低语。
“怎么了?”
司玉停下脚步,看着在一处堆满鲜艳花束墓碑的贺云。
“没什么。”
贺云摇摇头,牵起他的手,继续往埃莉诺的墓碑走去。
只是些寻常的祭拜和拉家常,直到司玉从贺云拎着的包里,拿出了蜡烛、香和纸钱。
贺云:唔。
“宝宝,妈妈可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而且,禁火。”
“不会有火的,你看!”
贺云看着蜡烛亮起的「烛火」,愣了愣,旋即笑起来:“电子蜡烛。”
“昂。”司玉点点头,将它稳稳放在墓碑前,“国内也不准烧纸钱,都这样。”
刚蹲下身,他却被推走了。
“嗯,我有点事想单独跟埃莉诺说,你出去等我。”
贺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听话地转身离开。
司玉站起身,扯了扯衣服,刚准备开口,余光就瞥到探头探脑的贺云。
“快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贺云不放心地又看了几眼,消失在拐角。
见到人终于走了,司玉深吸口气,清了清嗓子,郑重道:“埃莉诺,我陪他来看你了。谢谢你和你的丈夫、你的家族培养了这么优秀的他。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怪过我,将你这么优秀的儿子变得不像他自己;有没有怪我,从前那么伤害他。肯定会的……”
司玉低下头。
“看到他身上的伤疤,我都会自责得睡不着,你是他的母亲,肯定更心疼。对不起,我曾经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才让我这么过分地对他,而依旧没有任何怨言,这样子的我,实在是太糟糕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很抱歉,我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你,却让你听到了这么难过的话。
“埃莉诺,请你相信,我是爱他的。他有多爱我,我就有多爱他。我会好好对他,绝对不会再伤害他,我会用接下来一生的时间来弥补对他的亏欠。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司玉从兜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将它打开。
“埃莉诺,请问,我可以这么做吗?”司玉紧张地用指甲扣着手里的东西,“如果你同意了,请给我回应。”
说完,司玉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他的双眼亮着的光芒,却在沉寂无比的落日公墓中,慢慢黯淡下去。
“埃莉诺,我知道从前我做得不好,但是请你相信,我真的爱他。”
簌簌——
风来,头顶金黄的树叶被大风刮下,如同振翅蝴蝶将他包围。
司玉有些没回过神,直到一只「小蝴蝶」落到了他肩膀,才反应过来。
“埃莉诺,这是你的回应吗?”司玉急忙蹲下身,“你同意了,是吗?”
风停了,埃莉诺墓碑顶上的叶子,却无风而起飘到了他脚边。
司玉的双眼又重新亮起来:“谢谢你,埃莉诺。”
蹦蹦跳跳出来,发现贺云站在早前,他驻足停留的墓碑前。
“到底是谁?”司玉跳上他的背,“怎么还看呢!”
贺云笑了笑,搂住他的腿,将人稳稳地背在背上。
“Allan Kardec,法国唯灵主义者。他认为人死魂留,万物有灵,所以是可以向灵魂求取愿望的。”
贺云背着他往公墓出口走去。
“这些花,都是来还愿的人送的。”
“哦——”司玉拖长了尾音,“你许过愿?”
“嗯。”
“实现了吗?”
贺云停在台阶上,扭头看着他,柔声道:“嗯,实现了。”
月上枝头,鸟雀们停在树梢,留下依偎的黑色剪影,接吻的二人也是。
-
他们在巴黎待了很久,巴黎的秋天很美。
金色树枝在白墙旁吹得晃动,就像亲眼看见自家偶像,在咖啡厅和男人接吻的粉丝的脆弱心脏。
粉丝结结巴巴地开口:“司,司玉啊……”
贺云比当事人更敏感他的名字,抬起头,看向站在花台旁的人。
眼神很冷,过去一个多月里,他已经习惯用这个眼神「驱赶」试图上前搭话和要签名的人。
女伴:“怎么啦?”
粉丝:“没,没什么。走吧。”
“七月?”
刚转身的人,听到有人喊住自己的网名先是一愣,回头看见司玉朝她走来,更是呆在了原地。
“你也来巴黎玩吗?”
司玉语气轻松,仿佛是在跟一个老朋友打招呼那般。
七月身边的女伴傻眼了,低声尖叫着抓了下她的手臂,让她回过了神。
“啊,对……”七月扯了扯当年跟着司玉买的同款金色丝巾,“我朋友结婚,来参加婚礼。”
靠!我说这个干嘛!人还关心你朋友结不结婚吗?!
“嗯?是布丁吗?”
七月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准确说出朋友小名的司玉。
“当年我从电影发布会离场时,在电梯里听到你在吐槽布丁的男朋友,是个味儿大还不爱洗澡的法国人,想来结婚的也应该是她。”
“原来,原来你在那时候,就,就认识我了……”
“对啊,七月在我电影还没上映的时候就开始拍我,当然认识了。”
当年,司玉刚拍完国外戏份,就发现了扛着黑色长炮的七月,那是他的第一个粉丝。
司玉远远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她恰好低头检查胶片没看见。
自那后,每次活动都能看见她。
然后,司玉的身边有了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的粉丝,他几乎记得所有的「熟面孔」,但也只是记得,他能做的也只有多冲他们的镜头看看,多挥挥手。
这已经是他们彼此最好的距离和相处方式。
而现在,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都在朝着未来大步走去。
司玉想,打个招呼是个最寻常不过的举动,却不知道,这对于七月来说,已经是一个青春最圆满的句号。
“司玉,希望你一切都好。”
这句话,他听到过很多;无论是谁讲,都无比珍惜。
“嗯,你也是。”
同她挥挥手,司玉转身走到了贺云身旁,接过咖啡,十指紧扣,朝着塞纳河的另一端走去。
七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拿起手机,切换进久未用过的微博账号。
【@七月过半0724:司玉,他很好。】
“你咋哭了啊?见到偶像不应该开心吗?”
“的确开心,走吧!”
七月挽起女伴的手,走入深秋的巴黎。
回公寓的路上,司玉跟贺云讲着,拍戏时曾看见有人骑树上拍他,自己担心得不行。
贺云擦掉他嘴角的冰淇凌,说:“嗯,我知道。之前在雍城也见过。”
“可吓人啦!我每次都……诶!”
“不好意思。”
后退拍照、撞到司玉的男人先开口说了抱歉。
是个约莫二十岁,身穿卡迪斯大学灰色棒球衫的男人,身形挺拔,脸庞轮廓分明,长着一张收情书收到手软的帅气男大脸。
司玉有些看愣了,对方同是。
司玉:“我们认识吗?”
男人:“我们认识吗?”
“是啊。”贺云脸黑得不行,“你们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