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死寂。
谁都没想到这个答案。
在他们的设想里,方恪至少也该欢喜——自己毕竟是上界的仙君。当然,也有人看出方恪的忍耐,只是这种隐忍让他更愉悦。
碾压一个人,尤其这人还被神君和阮少主看重,这滋味……啧。
可方恪拒绝了。
还满脸无辜无知地问:“诸位才鄙视完凡仙,又要来我这个凡仙家做客,是想羞辱我吗?”
秦珩刚要开口,就听方恪慢吞吞、一句一句把他想说的挡回去:
“别说‘仙君你想太多了’,不是我乱想,是你们先胡说;也别骂‘凡仙果真无礼’,我一个人代表不了所有;更别跟行止他们告状,怪我伤了你们脸面,”顶着越来越浓的杀意,方恪一摆手,“——脸是自己赢来的,不能靠别人给。”
“竖子猖狂!”
一声大喝,刹那间,一仙君瞬移至方恪面前!
竞仙赛不允许参赛者内斗,但这人已做好退赛的准备——只要能得到秦圣子和衍少主的护佑,他还怕什么?
难不成,玄华他们还会为一个凡仙,与他们这些仙族翻脸?
就在那剑尖穿透肩膀时——方恪的身体碎了。
字面意义上的碎。
四裂的碎片飞速袭来,那人避之不及,被划得全身是血,只能回撤。同一时刻,秦珩一群人在的角落,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符咒占据。
秦珩瞳孔一缩:这些符咒……全是他上午对方恪用过的!
上品符咒又多又杂,威力不小,通通用上来,一时间,就连修为最高的衍一泽都有些吃力。
方恪身影现出,落回原座,笑道:“秦少主,你的符咒很好用……忘告诉你,其实我既用剑,也用符。”
这些天他悄悄捡回了秦珩抛来的符咒,修复一遍,威力更胜从前。
秦珩是见过方恪用剑的,不能说好,但也绝对不差,一时有些发愣。
这人明明天赋平庸……怎么可能。
而且,他不怕得罪自己,无法在上界立足吗?
方恪很真诚:“各位,别再动手了。”
“在你们上车畅聊时,我顺便布了道符咒,由我独创,灵力用得越多,消散得越快……你们也不想明天被妖兽反杀吧?”
一群人面色难看,确实感到灵力迟滞,运转不畅,加上任务在即,再不敢乱动。
方恪肆无忌惮。
这群仙君年纪比他小,修为实在一般——活得长也有好处,能欺负小孩。
再者述归与他有天道誓,方恪若濒死,述归必定知晓。
不是要还因果吗?还吧。
再说到招待人,开玩笑,他那无尘派穷得要命,拿什么待客?
方恪还怕一个人——述归他爹、长明圣君。他领述归回门派,万一圣君以为他不怀好意、强迫述归恢复记忆,一剑捅死他,又怎么办?
述归发誓给方恪圣露,又没说给死的他,还是活的。
*
阴差阳错,第一次任务结束,一行人刚好就到了晋国川兰这带。
这下,方恪不能不尽地主之谊,在无尘派设宴招待。
说是宴会,其实也就在大门前摆几桌。
谁能料到,“述归在川兰”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还留在凡界的队伍几乎都来了。方恪唯一感到安慰的——衍一泽那队没来。
晋国这几年无战乱,百姓淳朴,得知方掌门的朋友到来,当季蔬果、自家藏的酒、不舍得吃的肉,全都送到无尘派来。
有仙君不好意思,红着耳朵,要拿灵石换,方恪把仙君领回座,灵石悄悄换成了铜钱。
但总有几个傲慢的。
阮行族中有事,早早回了上界;述归不食荤腥,不喜喧闹,与其他队伍打过照面,饮一杯浊酒,就回房修炼了。
门派弟子忙前忙后,为仙君倒酒,忽地一桌传来喧闹——有人当着弟子的面,倒掉杯中酒,方恪望过去,那人笑了笑,扔几个储物袋到地上。
“里头可全是下界见不到的好东西,叫方掌门收好了。”
他要弟子蹲下捡。
储物袋的价值确实远超酒。
方恪也没什么好说的。
衍一泽与方恪的龃龉不为人知,但他今日没来,仙君们各有考量,一时无人出声,宴会骤静。
方恪回过头,朝仙君笑:“来,干杯。”
欢声又起。
倒掉酒的人当然是有意的,他们与衍一泽那队关系亲近,不少是同族。几人围坐一桌,讨论得越发大声——
“下界竟还有这样的地方,连酒都酿不好!”
“此言差矣,虽无酒,却有仙呢。”
语气不像夸赞,不知想到什么,几人闷笑。
方恪终于走过去,他们笑说:“喝多了,方仙君见谅,改日上门,亲自赔礼……”
“理解。”方恪伸出手,温声道:“不用改日,就今晚吧。”
“我已将几位的趣言留影,等行止回来,想必会感兴趣……你们也不想被仙君知道吧?”
仗势欺人,反被人欺,几人脸色不好看。
片刻后,弟子捧着几个储物袋和灵石,却不高兴,“掌门,他们有意羞辱您……”
“那就羞辱吧。”方恪笑笑,“法器留在门派,灵石卖了,分给山下百姓。”
一场闹剧后,宴会继续。
席上,有仙君看方恪神色略有恍惚,总往山下看,关切道:“方仙君,你是否有亲人在此地?可去与之小聚,不必一直陪我们。”
方恪算了一下:“有是有,不过,是我徒弟的曾孙的曾孙的……孙女了。”
仙君本意是缓和下气氛,不想方恪因为先前几人出言不逊、心生芥蒂。谁料好心办坏事。
他的话噎在喉咙,才想起,凡人最多活个百岁,方恪的爹娘应该早逝世了。
虽然极力压制,眼神不免带了异样。
他自觉并不歧视凡仙,不过是怜悯凡人寿短,还有感慨罢了。殊不知,一见到不如己者就告诫自己“平等”,恰恰说明心里平不了。
一直被忽视的隔阂总算显露,后头交谈便是客气有余,不过借酒粉饰太平,只等天亮,分道扬镳。
方恪看得通透,毫不介怀,酒足饭饱,叫弟子扶仙君们回房,设了个防御阵法,他就离开了。
*
方恪去了门派后山。
几年没回,他预料后山的植物精怪会狂长,结果上山才发现,有人先他一步、砍出条路来。方恪去摸食人花的头,花咬住他的剑。
“谁让你委屈了?”方恪轻声问。
食人花让开一条道。
秦珩坐在石墩上,并未察觉方恪的到来。
方恪早注意到他提前离席,刚才问弟子,却没听说他回房,没想到在后山遇见了。
这娇气的小圣子,是吃了什么亏,要一个人躲到山旮旯里?
越观察,却越觉得瘆人。
古树茂密,叶子的阴影盖住秦珩的脸,簌簌声冷寂,地上法器、灵碟的碎片散落一地,上头还有血迹。仔细看,秦珩的手掌、鞋尖也有血,还在往下滴。“我要他们死……”
方恪上前。
听到动静,秦珩的喃喃自语骤然停下。
方恪满脸无辜:“喝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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