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法宝源源不断吹出的暖风,小庙中已经完全可以说是暖烘烘的,可是暖烘烘的环境中,颜月歌的心却瞬间凉了半截。

  也是这时,颜月歌才恍然反应过来,淮序打从一开始就认识这道堪称罕见的禁制,所以、所以淮序口中的那个“嗯”,或许是真的。

  其实吧,他说出“守宫砂失控”这一可能性,更多的还是想向淮序表达自己的无奈,并不是想从淮序口中证实这件事的啊。

  颜月歌伤心了。

  他将脑袋转了个方向,用额头抵着趴在池壁的胳膊,木然看着池壁的纹样,半晌,突然发出了嘤地一声。

  “呜,二哥骗我。”

  淮序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并未出声去问他这不清不楚的一句是什么意思。

  或许也并不需要淮序开口去问,颜月歌已是吐魂一样碎碎念道:“不是说再没有比这更稳定的禁制了吗?这算什么稳定呀,再来几次我都能出家了。”

  大概不是玩笑,光是这些话就已经足够体现他的伤心与绝望,可现实却是,守宫砂影响下的颜月歌就连这些话也都说得平静。

  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很难怀疑这般心境下说出这话又被迫听了自己毫无语气的颜月歌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应该是没多么美丽的。

  但或许是因为太过平静与冷静,颜月歌又将脑袋转了过来,巴巴望着淮序道:“淮序,我不想出家。”

  淮序的视线从未离开,他一直认为颜月歌是一个有趣的小东西,尽管他有时候奇怪有时候又满是麻烦。

  但颜月歌从未让他失望,包括此刻。

  淮序很喜欢颜月歌的一些反应,也想看到他的更多反应,便就故意道:“是吗?”

  颜月歌的嘴巴当即就瘪了起来,就算在守宫砂的作用下没法流露出真切的悲伤,面上功夫却一点儿没少。

  他飞快点了点头,“是呀是呀,那么清心寡欲索然无味的生活不适合我,我吃不了素,也不喜欢光头,那些灰扑扑的僧袍也不衬我。”

  顿了一瞬,又道:“淮序你也不想我出家的对吧。”

  说话间那双晶亮的桃花眼又是转变了神色,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拼命在试图打动淮序的心了。

  偏生淮序当真在那副神情中心尖微动,当即转过了视线,指尖点水道:“未见如此严重,小宝不应太过担心才是。”

  颜月歌眨了眨眼,突然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飞快应道:“好。”

  倒似是早就在等着淮序的一声安慰了般。

  淮序不觉有些无奈,为颜月歌那些毫不掩饰的小心机。

  可颜月歌的担心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跟他二哥的下一次联系还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这不,他干脆将主意打到了淮序身上。

  但不管有没有失控,每次守宫砂起反应都确实是他在为淮序的种种举动而脸红心跳,当真提起还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嘞。

  颜月歌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才终于开口道:“淮序,你对守宫砂了解多少?”

  淮序瞬间听出他的意思,转目看回来,一眼就见着了他脸上趴出的红印,视线都不由被粘了过去。

  认真扫了一眼才移走看向颜月歌的眼睛,只缓缓道:“并非不可解。”

  ——

  颜月歌的快乐回来了。

  果然如他所料,淮序既然能认识这么个偏门的禁制,就能了解到其的一些解法。

  而就在昨夜,淮序已是将守宫砂的解法尽数说给了他听,最简单一条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谁给他下的就去找谁。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容易达成的条件,反正那些人都在颜家,他回不去就不可能有办法用这一条。

  然后其他的条件也都各有各的苛刻,但是如果不是解除,而是针对失控这点来说,只需要通过足够强大的修士或是法宝做些什么,就有可能稳定。

  足够强大的法宝,那神器肯定能算啊!

  而等他们在附近这处洞府找到必备的东西,他们就能去绝日宗找神器了。

  完全与他们的目标重合,而且也近在眼前,颜月歌很有信心。

  这不心情都变好了的颜月歌一早起来,跟淮序道早,跟月青姐姐道早,又坐到了窗前跟树梢的小鸟道早。

  风雪尚在呼啸,树梢那个灰扑扑的小鸟却是站得安稳,听得他的声音转过头来,突然就重复道:“早上好啊。”

  颜月歌本来都打算走了,听见这话登时吓了一跳,赶忙回头问淮序道:“淮序你听到了吗?这鸟会说话。”

  大抵是并未远离窗边,仍在小鸟的耳力范围内,小鸟继续跟着道:“这鸟会说话。”

  颜月歌吓了一跳,赶忙撤离了窗前,回到了水池边上,一边警惕盯着飞来落到外边窗台的小鸟,一边胳膊已是够向了水池中的淮序。

  他已是在犹豫着该不该走。

  这鸟给他的感觉很是奇怪,有一种深深的违和感。

  应该是妖兽无疑,但是已经能够口吐人言的妖兽,气息怎么都不应该是如此浅淡才是。

  怎么回事?

  莫非是哪个大能放出来寻人的法宝?还是伪装了气息的可怖妖兽?

  就在颜月歌紧张兮兮探着手寻找淮序时,淮序突然甩动尾巴游到了他的旁侧,淡淡道:“别怕,是学舌鸟。”

  颜月歌一愣,正要向突然靠近的淮序看去,耳边就传来一声:“是学舌鸟。”

  恰在此时,颜月歌已是与淮序对视,这才注意到学舌鸟并非是简单的重复,甚至就连音色语气都能模仿个七七八八。

  他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只剩惊叹,片刻才扭过头重新看向窗边,低声道:“哇,原来真有这东西。”

  他的声音已经压低到几乎只剩气音,多少有点避着学舌鸟的意思,却不想话音刚落,那边学舌鸟就已是学着他的语气重复了出来。

  颜月歌瞬间屏住了呼吸,急急看向了淮序。

  淮序被他满是疑惑的视线盯上,不觉稍稍后退半分,抬手指了指他的耳朵道:“它们的听力很是敏锐。”

  在那边学舌鸟的重复中,颜月歌点点头,又连气音都完全掐灭了道:“那这样呢?”

  淮序只是稍稍侧目瞥向了窗边。

  颜月歌急忙看过去,却见学舌鸟的鸟喙开开合合,发出了他不曾发出的轻微声响,显然已是完全学了去。

  惊得颜月歌后背都毛毛的。

  突然,他想起了非常严重的一个问题,重新看向淮序道:“那要是远处有人说话,岂不是也能让它听去,然后再复述出来。”

  淮序静静看着他,并未做出回答。

  颜月歌只当是淮序也不确定,飞快摸出四海密卷就开始查学舌鸟的信息。

  倒是一点儿不难查,答案是肯定的。

  学舌鸟确实是妖兽没错,而且大都不开灵智无法沟通,学舌也不过是天性使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学着说些什么。

  但在这种前提下,它们甚至还可以记住曾经听到的话语,在没有其他声音可以供它们学舌的时候,就会拿出来说上两句。

  若是一些没营养的闲话也就罢了,要是涉及到一些比较重要的或是完全没法拿出来跟别人说的话,那可就是切实的祸端了。

  因为没法从根源上解决其危险性,所以他这一查,出来的全是各种关于学舌鸟的围剿任务。

  也就到了近几年,因为学舌鸟的身体材料也有其他用处,于是现在已是取缔了捕杀,只将它们控制在了固定的区域里。

  这里并非那些固定区域的其中之一,莫非只是他们运气好遇到了?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他赶忙从芥子中摸出了一件法宝,心念一动将其向着窗边丢了过去。

  瞬间,法宝越过窗棂,只一下就将学舌鸟捕获。

  颜月歌这才敢动,快步冲过去将窗棂打开,将学舌鸟小心捧到了手心。

  他也不知道学舌鸟到底听到了多少,反正来到这里后他也没少叫淮序的名字,也没少跟淮序说话,万一让学舌鸟记住了什么,又飞到追兵身边说出来,他们的行踪那可就暴露了。

  至于学舌鸟的处置,他还没想好。

  如果可以,他也并不想取其性命,但若是带在身边,有可能作为他的“耳朵”为他顺来一些附近的情报吗?

  颜月歌有些发懵,抓倒是非常迅速的抓了,之后呢?

  回头,淮序一双赤色的眸淡淡落在他的手心,见他回头施施然抬起,似是等着他说话般。

  颜月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捧着手心温顺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小鸟凑近过去,酝酿道:“它好像会记住我们说的话,有点危险。”

  掌心的小鸟当即道:“我们说的话,有点危险。”

  颜月歌听着声音低头看去,瞬间发起愁来。

  也听了有好几句了,这学舌鸟一次性能够直接跟着重复的字数不是太多,但也完全没法影响颜月歌对其的判断,对他们的威胁性依然拉满。

  淮序也在其学舌期间将其瞥过,低垂的眸底不知想了些什么,再抬头却对着颜月歌直言道:“要杀掉吗?”

  语气平淡,虽出口是疑问句,听在颜月歌耳朵里却像是一句果断的提议。

  果断到比他更像是一个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摸爬滚打的人。

  说实话,虽然按照他们正在逃命的思路来看,确实应该将其杀掉以绝后患。

  但是因其特性倒霉落到他手中的学舌鸟又和因其特性倒霉落到修士手中的人鱼有多少差别呢?

  面对着淮序,颜月歌实在没法狠下那个心,顿时也更加感到心疼,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平静说出“杀掉”这一字眼的。

  他急忙将手中已经开始了学舌的学舌鸟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那双好似看透一切的赤眸中,颜月歌指了指学舌鸟的脖子,“没必要取它性命,我是说,要不把它弄哑?”

  毕竟学舌鸟最具威胁性的就是它们那副嗓子,没法发出声音的情况下,对他们的威胁性也会随之消失,或者说,消失大半。

  他也观察过了,鸟喙不比人嘴还能看出口型的变化,学舌鸟学着他们发出的声音也与口型完全没有联系,若是没有专门的研究,恐怕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如果控制得当,让这学舌鸟哑上一年半载的,届时他们应该也早就远离了此地,就算学舌鸟恢复了声音说出什么,也不会再怕被谁听到了言语。

  淮序仍在静静看着他,看得他无端有些紧张,尤其那双赤色的眼眸不起一丝波澜,就像是一块光滑到了极点的镜面。

  最终,淮序点下了头,应道:“好。”

  颜月歌瞬间起了笑意,兴冲冲道:“那我试试。”

  说完就跑去了一边,从方川芥子中好一阵的翻找,寻找着可用之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颜月歌很快便在数个法宝的组合搭配下达成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不过他实在是吃不准这份哑恢复的时间,所以干脆下手重了点。

  大不了长一点三五年,也总比短短几天就恢复的好。

  外面风雪仍在,他将掌心小鸟放至窗边,学舌鸟也没有其他去处,便就展翅飞回了前时的树梢,在他的再见声中张了张小巧的喙,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颜月歌心底稍安,转头从水池中抱起了淮序准备出发。

  将一切痕迹收拾妥帖,颜月歌扛着淮序站在石像前,郑重道:“月青姐姐再见。”

  说罢转身就走,行得干脆。

  可在他将将带着淮序升空之际,肩头的淮序却是回头看向了学舌鸟所在的树梢。

  下一瞬,略显黏稠的红绡于虚空中浮现,突然缠绕在学舌鸟的身体,径自发力收紧。

  而后,只留僵直的学舌鸟站在原地,片刻才恍然惊醒,扇动翅膀离去。

  不过学舌鸟大抵会万分疑惑,这里是哪里?它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