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走就走了一个多月,时间这便来到了十二月。

  形影不离的两人这会儿正停在一处山林,进入了一处略显破败的山神庙中,打算暂且在这里歇个脚。

  夜已经深了,他们意欲寻找的地方应该就在附近不远,等到天亮再去也不迟,不值得大半夜辛苦去找。

  十二月的气候本就比十月多更冷,他们这一路还是愈发往北,饶是颜月歌坚信自己并不怕冻,也还是早早跟着淮序一同更换了装备。

  所以这会儿进入庙门的两人皆是清一色的厚实氅衣,裹得严严实实,襟前还缀着一层精致的毛领小边。

  其实感觉是不太够的,颜月歌自个儿倒是没所谓,他一裹就能把自己从头到脚都给裹紧了去。

  主要是淮序。

  他早已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做出了尝试,可不管再怎样去将淮序的身体包裹,总会有一截尾巴没法被保暖物覆盖。

  而且要是把尾巴裹得多了,还会影响淮序活动的灵活性,一旦让淮序感到了不便,那就是一尾巴将附着物全部甩开的情况。

  他捧着衣物蹲到淮序身边劝说“换一个”“只一件”都没用。

  倒是淮序直言说自己并不需要那些外物,拒绝了任何可能的束缚。

  颜月歌为此还头痛得不行,最后干脆每天给淮序塞一张能够保暖的符纸去替代那些落不到尾巴上的衣物。

  但人鱼到底是变温动物,就算已经在各种方面解决了淮序的保暖问题,淮序的身体也仍是冰冰凉凉的。

  看得颜月歌心疼的不行,明明淮序都已经可以自行浮空只需要他牵着就能跟着走,却还是在阴天雪天各种不好的天气里将淮序扛到了肩上。

  怎么说那样的姿态确切能让他将淮序的尾巴抱在怀里,多少为其带去一些体温。

  此刻也是如此。

  山林风雪呼啸,顺着大开的庙门忽就灌了进来,冷得人都要打起哆嗦来。

  颜月歌扛着淮序一进门就赶忙回身先将庙门关上,又费劲勾着手将门栓扣上,风雪顿消,暖意回拢,颜月歌这才松了一口气。

  怀中淮序的尾巴却没有丝毫的暖意,仍跟冰块儿似的冷得厉害。

  庙中不大,颜月歌赶忙上前两步,伸手从方川芥子中摸出了水池,将其放到了空处。

  只是一拿出来,就见淡淡的热气自池水中缥缈升起,显然比周遭环境的温度高上许多。

  因着越往北走气温越低,直接将水池拿出来给淮序用已经太过寒冷不适用,毕竟稍稍放上一会儿就结冰的水池,那都不能叫做水池,得叫做冰柜。

  所以为了淮序能够安心待在水池,颜月歌干脆往水池底下扔了个火系法宝,始终让池水保持在温温的状态。

  颜月歌先是伸手进去试了一下水温,确定只是微微带着温气并不冷也并没有多热,才努力踮了下脚将淮序整个放入了水中。

  淮序对此已是习惯,干脆松了拢在颜月歌颈间的胳膊落在水中,任由微暖的池水将冰冷的身体包裹。

  但淮序并未将整个身体没入其中,腰上部分几乎全都在水上,没有一下子就将那毛领的氅衣打湿。

  落水的一瞬,硕大的尾鳍一甩,淮序便就回过身来,懒散的眸直直向颜月歌看去。

  颜月歌瞬间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淮序先缓缓,我看看庙里的情况。”

  淮序静静看着他,轻轻点下了头。

  确实他们进来的匆忙,甚至都不知道这庙里供奉着哪路的神仙。

  既然都决定要借用人家的地方,不得帮人家打扫打扫上柱香什么的。

  啊,他们身上好像也并没有能够算得上是香火的东西,那磕两个头也行。

  颜月歌这样想着,便将提步走向了案前。

  这庙就跟寻常山神庙似的,内里小小挤挤的,没多大的地方,光那方水池就已是占据了大半的空处。

  供人祭拜的空处上首,则是立着一处香案与一座石刻的雕像。

  看着香烛贡品的状态,隔上一段时间还会有人来清扫整理的样子,就是可能最近天寒地冻大雪封山没人能来,才让外面被风雪侵蚀得看着有些破败了。

  颜月歌心下琢磨着,一抬头看到那雕塑,整个人都懵了。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分明是他大姐颜月青。

  颜月歌不由笑了起来,没想到他月青姐姐的影响范围如此之广,这地方距离沽永城可是远得不在一点儿上。

  可是笑过,他的心底又有些发苦。

  眼下就连山神的职务都让他月青姐姐代了,未免一点儿清闲都不给他月青姐姐留。

  他登时掐出一道净术,仔仔细细将雕像与庙中的陈设清扫干净,这才重又抬头看向了那双石刻的眼。

  即便是石刻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是极尽温柔,似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开口,轻声道:“月青姐姐好久不见。”

  他静了片刻,像是在等雕像的回应。

  又好像当真等到了一般收回视线,扭头对着淮序笑道:“淮序,这是月青姐姐的庙,我们这是进了自家地方了。”

  淮序闻言向雕像瞥了一眼,而后在他的视线中点下了头。

  “月青”这个名字淮序并不陌生,或者说根本没法陌生,到处都有人提起不说,颜月歌有事没事嘴巴里也会冒出个“月青姐姐保佑”来。

  就算以前再没听过的人,都会在潜移默化中对这个名字熟悉起来。

  颜月歌笑了笑,直接回到了水池边。

  本来的话,他是打算找点干柴生堆火的,但庙里情况一览无余什么都没有,外面又是风雪交加能不能找到柴也是运气。

  再说了,这里怎么都是他月青姐姐的庙,找了湿柴反而会熏起许多的烟雾,会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

  就算之后能用净术清理干净,他也并不想给他月青姐姐造成什么负担。

  就算他月青姐姐根本不会感觉得到。

  可即便小巧的庙宇隔绝了外界呼啸的风雪,这种气温之下该冷还是会冷的。

  颜月歌想了想,还是拿出个火系法宝,从他秋叔给他的那些西瓜大的灵石堆里敲出一小块填入了法宝中。

  紧接着心念一动,被他支起放到一边的法宝便就呼呼吹出了热风。

  很快便温暖了这处并不多大的小庙。

  颜月歌又从芥子中搬出来一把椅子,就是最为普通的木质椅子,坐到了水池边上,趴在池壁上跟靠在不远处的淮序絮絮叨叨说着话。

  他们一路走来花的时间确实是久了些,今天已是十二月初三了,这马上凌晨一过,就要是初四了。

  这一个月来他们几乎就只是在赶路,距离绝日宗却还是有数百里。

  除却起初离开秋叔那边的头几日他们是借助了千里珠去行动,主要是尽可能抹去他们的行踪,后来的这一个月来他们就全部是靠着脚程和御剑了。

  但他们的时间尚且充裕,一边躲避追兵一边到处游走为淮序物色喜欢的环境,能在这个时间就走到这里,倒也并不能说是多么缓慢。

  得益于方川芥子的修复以及秋叔赞助的大把灵石,他们这一路上也并非没有遭遇到追兵,却完全没有被认出来过,甚至最近都跟他们搭上了话。

  紧张吗?

  当然紧张,但是也让颜月歌打探到了不少信息。

  关于那个什么什么飞升阵的事,似乎就连飞霜宗的人也全都被蒙在鼓里。

  所以目前参与进来的所有人,三宗四家就不用说了,各种小门小派也都是,他们或暗戳戳或光明正大的寻找着他们的踪迹,目的全都是拿人鱼炼制法宝这一类。

  据说已经列出来一个长长的名单私下里到处流通,上面全是必须以人鱼的某些部件加入进去才能炼制成功的法宝、丹药与符文,还全是最高品阶的。

  这谁能不眼馋,拿到人鱼可就相当于将这些已经失传的东西拿到手了啊。

  甚至就连稍次一等的都没往上放,被认为说这么珍贵的人鱼拿去炼制那些低品阶的东西就是暴殄天物。

  也因为这份名单的出现,让人鱼的价值上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所以那些人才愈发追得凶。

  颜月歌很难不怀疑这份名单的流通中有没有他二哥的促成,反正眼下这局面,只要他走到人堆里看上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人在狂热的参与着追捕人鱼这件事。

  总之怪吓人的。

  不过那些都不是颜月歌需要担心的事,这些事态该怎么升级还是怎么升级,他只需要管好他和他老婆不被人追上就是了。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东西额外需要颜月歌的关切与担心,那就只能是守宫砂了。

  当初淮序问他守宫砂是不是失控他还否认了,可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真的是隔三差五就要将其触动一下,频率简直不要太高。

  还都是将他心口纹样点亮的那种触发,亮得颜月歌都要怀疑起自己来。

  这可不比前两次确实是事出有因,这后面几次他没干嘛淮序也没干嘛,每次都是他才要脸红心跳就发作,敏感度绝对是已经降了级。

  或许确实是一种失控也说不定。

  不过该说不说,虽然这亮了又亮着实令人尴尬,但在它每天都亮的情况下,这亮起来就跟没亮也没什么差别了。

  而且在守宫砂的强力作用下,他现在已经能够平心静气的与淮序保持在一个较近的距离里脸对脸聊天了。

  唔,或许还有他最近喝起了灵草茶的原因。

  倒也间接达成了颜月歌说一定得习惯淮序美貌的目标。

  当然,习惯并不意味着颜月歌有对淮序的美貌减少一丝一毫的心动与狂热,单纯就是能够将自己的心跳频率控制在不触发守宫砂的范围了而已。

  挺好的,颜月歌这般安慰自己道。

  不过关于守宫砂的失控,颜月歌却是想着一定得找个机会再跟他二哥联系一下的。

  怎么说守宫砂这块儿他二哥比他熟悉得多,相信一定能够给他调整好,不然失控什么的未免也太影响人了。

  尤其每每见着胸口那道亮起的纹样,他都想问淮序一句“你相信光吗”。

  然而,说什么来什么。

  颜月歌这边将脑袋枕在胳膊上,才跟淮序聊到这法器吹出的暖风效果不错,问淮序有没有感觉到暖和,淮序也是才点下头,似是想让他直观感受般将手背贴在了他的脸颊。

  他本就体热,同样的温度下可比淮序升温快多了,这会儿也只觉得淮序的手仍是微凉,又在意识到他们的姿态时猛地红了脸。

  却是努力回道:“好像、确实是不冰了。”

  然后下一刻,他心口的守宫砂就亮了,将他才要发热的脑袋硬生生按凉了下去。

  颜月歌当即就懵了,一双大眼睛不由瞪圆看向淮序,仍保持着先前的动作,良久才委屈道:“淮序,我觉得可能真是失控了。”

  淮序此时已是抽手离开,闻言只淡淡应了声“嗯”。

  但其实,哪来的什么失控,完全就是淮序当初当着颜月灼的面化为人形让其产生了危机感,过后就想方设法远程降低了守宫砂的阈值而已。

  这就切实是在提防着淮序了。

  淮序本也以为是失控,可第一次能说是失控,第二次第三次还能这样说吗?

  显然不能。

  淮序对此已是门清儿,就是颜月歌这小东西始终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根源。

  不过也无所谓了,那烙在颜月歌心口的纹样亮归亮,却并未如同第一次亮起时造成颜月歌的昏睡不醒。

  只要不会对颜月歌造成什么负面的影响,淮序没必要出手去破除那道禁制。

  不然淮序会让颜月歌的二哥知道,仅凭守宫砂是防不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