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身体不好,二儿媳四叶又是个哑巴,赵村长摔断了腿不能走。一屋子也只有许春花能去开门,总不能让三个孩子去。

  即便是心中害怕,许春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

  赵村长叮嘱着大儿媳小心,“春花啊,你小心一些。听着不对劲别开门,等二郎回来再说。他就在村子里,没一会也该回来了。”

  “我晓得的爹。”

  许春花应了一声后,深吸一口气就将刚刚装面汤的木盆给带上了。

  从主屋一直到宋玉春住的屋子,房顶的稻草都延伸出去一些,形成屋檐,足够一人避雨而行。

  到了屋檐末端,她没有再继续往前走,而是提高音量问道:“谁在敲门啊?”

  外头敲门的人听到有回应,停下了敲门的动作,紧着着许春花就听到一道男人不悦的声音,“泗安府官吏,赵家的快快开门来,外头下着大雨,你是要让官爷我淋雨不成!”

  知道来人是谁后,许春花心下一沉,连忙将木盆顶在头上去开门。

  “来了来了,官爷莫急。”

  走过屋子到院门的那几步距离,没有屋檐避雨,家里只有一个斗笠和一件蓑衣,赵二郎穿走了,家里也没别的能遮雨的。木盆里的面汤全都喝完了,顶着能让头不淋雨,总比什么也没有好。

  只这几步路,倾盆大雨已经淋湿了许春花的衣服。她单手举着厚重的木盆,另一只手去抬木栓。

  她虽瘦小,但因为一直干农活,力气并不小。

  开了门后,许春花脸上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官爷,今日家中已经住了人。是江州府的大人,怕是不能招待官爷了。我带官爷去村子里再寻……啊!”

  那泗安的官吏因为开门慢了本就心存怨气,在听到有人住了屋子,赵家人竟然不是赶走他人而是让他们走,心里更气。

  在听到是江州府的人后,官吏并无半分的顾忌,直接动了手。

  许春花被一脚踹倒在地,痛呼出声,木盆滚了一圈后停下。

  她在泥水中蜷缩,捂着腹部脸色惨白,想要张口说话,却因疼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就让他们滚出去!这么大的雨,你这丑陋妇人竟然敢让我们重新去找住处?”

  江州府不过是一个没什么用又穷酸的小州府,年年送去雍京的贡品都要从别处花大价钱去寻,自己州府里连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

  而他们泗安,背靠着南边最富庶的渝江府,与渝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盛产美酒。他们泗安的美酒,不仅能作为贡品上呈,还能运往海外售卖。

  海外皇室贵族,谁人不爱他们泗安美酒?

  不管是先皇还是当今陛下,对他们泗安都是极其看重。毕竟国库有不少的钱,可都是他们泗安的酒税。

  他们泗安的官吏,在哪里不是被敬着的?现在区区贱民竟然敢让他们离开,给江州府的那群没用的酒囊饭袋让路?

  开什么玩笑!

  敲门的汉子在动手之后,又看一眼身后的轿子,收敛了方才嚣张模样,语气中不难察觉有恭敬之意,“何四公子劳累再等等,我教训了这无知小民后,再请四公子出来。”

  软轿里传来男子的不耐烦的声音,“动作快点。”

  “哎!”

  说完后,那汉子回头,刚要再有动作,却被阻止了。

  云怀瑾他们一开始听到敲门声,便觉得来者不善。他想出去看看,被宋玉春拦下,让他再等等,至少清楚是什么人,后面也好应对。

  随后就听到许春花问询的声音,在对方说了身份后,宋玉春也是脸色一变。

  云怀瑾不太清楚泗安这个地方,见宋玉春眉心微皱,出声问了缘由。

  从门开后到许春花被踹的过程十分短暂,宋玉春话刚出口,就听到了许春花的痛呼声。云怀瑾心知不妙,让云初和云风在屋里千万不要出去,自己则撑着油纸伞往外走。

  好在是赶在对方要再次对许春花动手的时候阻止了下来,云怀瑾大步走向在大雨中的许春花。

  她本就破旧的衣服,现在满是泥泞。因疼痛而一直捂着腹部,站不起身来,只能蜷缩在泥地里。云怀瑾上前给她撑伞,阻挡了壮汉的再次出手。

  这时赵家人也全都出来了,他们老的老,残的残,小的小。在屋里隐约听见了许春花的惨叫声后,全都坐不住了,几人抱在一起壮着胆子过来想要看看许春花的情况。

  许春花蜷缩在地,云怀瑾撑着伞替许春花挡雨,同时一只手也掐住了泗安官吏的手腕。

  云怀瑾听到后面的动静,微微侧头对赵家人说:“将人带走。”

  赵老太和二儿媳四叶闻言,连忙上前。她们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看。只听着云怀瑾的话,不顾雨淋,进了雨幕之中要带走许春花。

  看着许春花被扶起来,泗安官吏斗笠下的神情变得可怕。

  “我看你们谁敢动?”说完他看向云怀瑾,在注意到云怀瑾眼下的哥儿痣时,原本要说的话,变得更加的污秽不堪。

  “哟,我以为是个男子没想到是个哥儿啊?你这样抓着我,是因为想男人了?官爷我可不好你这口,劝你还是……”

  此人话音未落,就被云怀瑾使按住了手腕穴位,疼的惨叫出声,“啊!”

  随后他痛骂道:“你他娘的疯了!知道官爷我是谁吗就敢动手!”

  说完也不管云怀瑾是何表情,直接单手拔出腰间配刀,云怀瑾眉心微皱,撑着伞快速后退。他知道这人拔刀,只是为了吓唬。但毕竟刀剑无眼,能避则避。

  赵家人看到拔刀后,吓的腿都软了。

  赵老太和四叶两人是连滚带爬的将许春花往后拖,赵村长在主屋的屋檐下护着三个孩子,看到那边的官大爷动了刀剑也是心头一颤。

  这两边的人,谁伤了,都是他们赵家的罪过啊!

  泗安的官吏拔刀后顺手往下劈砍,赵村长也被这局面吓的有些六神无主,张着嘴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就在刀落一半的时候,雨幕被利箭破开一道口,箭头的强大冲击力,震的泗安官吏虎口发麻,无意识的丢下了配刀。

  突如其来的利箭让后面看戏的泗安官吏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们纷纷靠在一起,手按配刀,观察着雨幕四周。

  云怀瑾也被那突然飞出的箭给惊住,随即想到之前崔慎和他说过在他身边派了暗卫保护。

  这次出行,队伍里还有崔慎的母亲,想来之前在江州府的那些暗卫,也一起跟了过来。

  云怀瑾下意识的看向四周,除了一些树木以外,并没有看到有人的影子。这一路走来,他也没有察觉到有人跟在身后,江州府的官吏们与方三爷和大山亦是如此。

  也不知道他们平时是怎么躲的,不愧是专业的暗卫,寻常人是真的难以察觉他们的存在。

  现在天色已晚,又下着大雨阻挡了视线。天气,光线,风向,雨水都是能够影响射箭的因素。即便是这样,那些暗卫都能射中,实在是厉害。

  似乎是怕泗安官吏继续找云怀瑾的麻烦,就在不明真相的泗安官吏对周围戒备的时候,不远处走来一群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人。

  他们行走在雨幕之中,犹如鬼魅,不知从哪来,速度又是极快。

  泗安官吏看到人后,蜂拥上前,却被他们轻易的躲开。

  其中一人直逼软轿,一个跃身就上了马车。他抬手推开轿门,雨水顺着斗笠的边缘如同断珠落下。男人面容削瘦,眼神如鹰冷冷的看向马车里的人,声线偏冷语气无起伏波动,“何正淮,管好你的人,否则何家缺漏酒税之事,便会呈向御前。”

  何正淮本因官吏没有拦住人,还让人靠近了他,心中又惊恐又气愤。

  这时听清楚来人说的话后,脸上的神情都扭曲了,“你是谁?”

  暗卫盯着何正淮,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强调道:“带着人离开。”

  何正淮心知根本不可能问出什么,咬了咬牙,眼睛微微眯起,“你最好说话算话。”

  缺漏酒税之事,对于何家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即便是告到了御前,如今的小皇帝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

  可终归是麻烦,还需要从中斡旋。且若是因为他而让小皇帝明确的知道这事,家族以后不会再重用他。

  这才是何正淮真正担心害怕的地方。

  暗卫回道:“自然算话。还有,如果后面小雨村出什么事,我会将这些事都算在你何正淮的头上。”

  何正淮怒道:“你别得寸进尺,这些贱民得罪了其他的人遭殃,凭什么也赖我?”

  “何公子,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说这句话?那群官吏,为了巴结讨好你,什么都能做的出来。这条官道上走的,也只有他们会做出事后报复这种事情。”

  暗卫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何正淮后背有些凉。

  虽然没有说多少,可对方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已经将他们,不,是将这条官道上来往的人底细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是多大情报网?背后的势力又该有多大?

  江州府什么时候出了这样棘手的人物了?

  何正淮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与人辩驳些什么。他只想赶快离开,总觉得在这人的眼里,他是没有秘密的。

  “别围着了,赶紧走!去前面的商会地盘落脚。”

  若不是今日突然下大雨,他也不可能来这破地方!

  何正淮对着外面的官吏喊了一声,泗安的官吏们闻言面面相觑,因不敢违背他的话,一行人只能又冒着雨离开了村子。

  人走之后,其他的暗卫也即刻散去,再次消失在雨幕之中。

  金一留了下来,他走到云怀瑾面前,抱拳行礼,“金一见过云庄主。”

  云怀瑾撑着伞看向金一,他的个头不算矮,身量偏瘦些。面容普通的很,属于那种看一眼就会忘记的人。若不是他并没有敛起他眼神中的冷硬狠厉,根本就看不出来金一与普通的过路人有什么不同。

  “泗安府的这些官吏,后面会来小雨村报复吗?”

  云怀瑾没有过问其他,他知道这些人对他没有威胁,是崔慎派来护着他们安全抵达雍京就够了。

  他眼下最关心的就是那些官吏会欺软怕硬,等他们走后,将一切的怒火都发泄在小雨村人身上。

  而听到云怀瑾话的金一心中也闪过一丝诧异,只是他遮掩的极好,并没有半分的表露。他以为云怀瑾会问许多东西,也准备将能说的说与他听。

  没想到只是问了小雨村人会不会被报复。

  “不会。”

  金一将他后面和何正淮说的话给云怀瑾重复了一遍,云怀瑾虽然不知道金一是怎么拿捏住对方的,但清楚他们不会后面再来报复小雨村也松一口气。

  他看向雨幕中的金一,“今日大雨,任务期间,你们能喝姜汤驱寒吗?”

  金一更没想到云怀瑾会问他这个,他微微停顿后,觉得自己实在是猜不明白对方的想法,于是放弃猜测只恭敬回道:“多谢云庄主关心,暗部任务期间不允许吃任何他人送来的食物,姜汤我们不能喝,云庄主见谅。”

  云怀瑾表示理解,他对金一颔首道:“辛苦了。”

  金一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云怀瑾再次看向周围的树,心想那些暗卫应该都藏在树里。

  赵村长见泗安府的人都走了,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现在人是走了,可他怕下一次他们再来,会故意报复他们。

  只是这件事,他们作为普通老百姓,从头到尾都没有办法自己做决定。

  两边人,哪一边他们都得罪不起。

  云怀瑾看出赵村长的担忧,他告诉赵村长,“村长不必担心,他们不会再回来。你快带着人进去看看,她似乎伤的有些重。”

  许春花现在还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着。

  赵村长听到云怀瑾说的话后,心放回去了大半。他们家今日也是走了好运道,遇到了心善的大人。

  若是换一个人来,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小人谢大人庇护。”赵村长给云怀瑾施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后,就示意被吓得还没怎么回过神来的老伴还有二儿媳,将许春花扶回屋里去。

  三个孩子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跟着进屋,他们早就被吓哭了,只是不敢哭出声音引起注意,一直在小声的抽泣。

  哪怕是泗安的人走了,他们也不敢哭出声。

  对于他们来说,云怀瑾也是他们不敢招惹,不敢靠近的存在。他们也依旧在怕,哭声会引起云怀瑾的厌烦,从而让家里遭殃。

  云怀瑾并不知道已经进屋的赵家孩子的想法,赵村长撑着木拐在对着云怀瑾点头示意后,也进了屋里。

  云怀瑾撑着伞去了宋玉春那,他刚将伞放下,云初就扑了过来,抱着云怀瑾的腰。

  “阿父,你有没有受伤?”

  云怀瑾低头看去,见云初的眼眶红了一圈,声音也有哭腔,伸手摸他的头,“怎么哭了?”

  宋玉春在边上解释道:“初初他担心你,你刚出去,他就趴在窗户那看。结果看到了那人拔刀,这孩子差点直接爬出窗户,还好发现的早把他给抱住了。也亏慎儿派来的暗卫出手也快,不然都按不住这孩子,肯定就跑出去找你了。”

  云初怕云怀瑾怪他不听话,也想到那刀往下劈砍的画面,他心里不受控制的又害怕起来。

  云怀瑾能够感受到孩子抱他的力道更紧一些,透露出崽崽此时心中的不安与紧张。

  听完宋玉春的阐述,云怀瑾能想象到云初看到那一幕,该有多担心。他蹲下身,轻轻的捏捏云初的脸,“让我们乖宝担心了,阿父下次一定更小心一些。不怕了啊,乖宝。”

  云怀瑾的话,第一时间给了他安抚,小小的人皱着眉头满是担忧,语气很认真,“阿父要说到做到哦。”

  “阿父说到做到,别怕。”

  肯定的话语让云初放松不少,云怀瑾也注意到一边的云风。

  云风也看见了泗安官吏拔刀劈砍的画面,他那时不仅担心害怕云怀瑾,还要怕云初出去遇到危险。

  因为之前的经历,云风心里越担心,面上就越是冷静。

  与云风相处这么久,他细微的表情还有藏起来不住颤抖的手,都没能逃过云怀瑾的眼睛。

  他招招手让云风过去,也摸摸云风的头,“刚刚你也吓坏了吧?没事的。”

  云风感受着云怀瑾对他情绪上的安慰,在心情稍微平复一些后认真道:“东家,我以后会变得很厉害,保护东家和小东家。”

  云初闻言也点点头,“我也变厉害,保护阿父保护哥哥。”

  宋玉春和站在边上,看着云怀瑾三人。心里也庆幸暗卫出来及时,没有让那些官吏真的伤到了云怀瑾。

  安抚好两个孩子后,云怀瑾问了宋玉春泗安府的事情。

  刚刚听到泗安府的时候,宋玉春的表情就不太对劲。本来是想和他说什么,最后被许春花的惨叫声打断了。

  宋玉春见云怀瑾没忘,她在床边坐下,又让夏嬷嬷端了个瘸腿的凳子给云怀瑾,给他也坐。

  倒不是宋玉春故意让云怀瑾坐三条腿的坏凳子,而是这屋里只有这么个凳子。

  三条腿的凳子也能坐,只要不是故意往缺腿的那个方向倾,不担心会被摔。

  云怀瑾坐下后,宋玉春便将她知道的信息说给了他。

  “泗安府在南边一众州府里,也算是出挑,主要原因靠的是何家。这何家以一家之力,不仅扛起了一整个州府的经济命脉,甚至国库税收没了他们家也要伤了元气。”

  “何家人世代酿酒,族中也有为官者。世代积累,官运不怎样,可财运却非常好。他们家成为真正的大世家契机,是因为海运。何家人官运不行,但运道很好。海运刚开的时候,没什么人想去市舶司,何家人去了。”

  云怀瑾听到这里,想到泗安府的官吏如此嚣张,不将人放在眼里。猜到何家人后面定是成功了,海外的市场可是不小,更别提还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何家人只要能成,后面地位与荣华都不会少。

  而宋玉春接下来说的,也证实了云怀瑾的想法。

  “那时候市舶司比起现在,实在是累。而且第一次出海开辟商路,危险重重。第一队商船出去,整整六年未回,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葬身茫茫大海了。”

  “但是在第七年的时候,他们回来了。还带回了海外各国的奇珍异宝,打通了一条商路。当时先皇为了拉拢奖赏,将五公主嫁入了何家。其实以何家的身价地位,根本不可能尚公主。可就是因为这样,先皇让五公主嫁入何家,也成功的让何家人死心塌地的效忠。何家人也因尚公主,身份地位得到了提升。”

  “第二次出海的时候,商船带了许多何家的酒,自此也开启了何家更辉煌的商业版图。海外各国十分喜爱何家酒,何家的酒坊,每年的酒税,养活了不知多少人。”

  说到这里,宋玉春也有些无奈道:“年年送贡酒,何家都会派族中子孙跟随队伍去皇宫见驾。这也是为什么泗安官吏出门在外,还如此的横行霸道。因为队伍里有何家人,而何家人现在就是谁也不能惹的存在。”

  云怀瑾听出了宋玉春的无奈,他想一开始的时候,宋玉春应该是想拉住他,不让他蹚这浑水的。

  虽说权力至上,可这仅仅对于强盛的王朝来说。

  眼下的大雍,帝王年幼,国库空虚。何家富可敌国的钱财,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凌驾于权之上。

  更别说,他们还掌握着海运权。

  海上通商与边关互市又不一样,海外更难,也更容易掌权。因为出海需要足够的经验,熟悉路线。

  何家人把着商船船队,就像是将军手下有千军万马,且有绝对的兵权。

  云怀瑾听完宋玉春说的话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宋玉春瞧云怀瑾在想着什么,又状似不经意的说道:“还好慎儿派来的人出现及时,没有让你受伤。慎儿护短的很,何家再如何势大,也不会让他们欺负了你去。”

  此时云怀瑾也想到了暗卫出来阻拦,代表着的意思是什么。

  暗卫的行动,就是代表着崔慎的意思。崔慎身为丞相,顾全大局的情况下,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与何家人起任何冲突,闹任何不愉快的,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见云怀瑾明白了崔慎的心思,宋玉春轻舒一口气。她一直觉得,对一个人好,默默的去做是没用的。

  谁也不会读谁的心,哪里知道对方想的到底是什么呢?对他好,那就要用言语说出来,让对方知道,你在对他好。

  但同时,我让你知道,却并不要求有回应或是其他。仅仅是让你知道,我在意你,对你好。

  宋玉春替儿子在云怀瑾跟前提升了一大截的好感,即便这与情爱无关,却也比古井无波要好太多。

  赵二郎安顿好江州府的官吏后,终于赶回了家。

  敲门后,四叶出来开门,看到自己的丈夫回来,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她急切的比划着,又要拉着赵二郎往屋里去。

  听动静知道是赵二郎回来了,云怀瑾没有出去。

  许春花被踹的那一脚挺狠,在晚些的时候,宋玉春让夏嬷嬷给赵家人送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

  赵家家里是什么也没有,许春花疼的满头冷汗,他们也不敢动她。现在有人送药来,他们没有推辞,感激的收下了。

  翌日一早,雨停了下来,太阳缓缓升起。赵二郎第一时间过来感谢云怀瑾昨夜出手相救,还有宋玉春送去的药。

  那药膏抹上后,他大嫂没多久就不太疼了,后面也能入睡。

  早上的时候他娘检查一番,又问他大嫂感觉如何。大嫂说是看着吓人但没有伤到里面,养几日便好。

  若是真的伤及肺腑,此时大嫂也怕是起不来了。

  他听了家人说了详细的经过,如果后面泗安官吏没有被拦住,后果如何,赵二郎不敢去深想。

  对于云怀瑾还有宋玉春的感谢,赵二郎是发自肺腑。赵村长也让赵二郎将家里拿得出手的东西,都装起来给他们送去。

  赵家人凑出来的两根银簪子,一对银镯子还有一些鸡蛋,以及家里养的几只鸡。

  这些对于云怀瑾和宋玉春来说轻易就可以拿出的东西,但对赵家人来说,是掏空了家底。

  云怀瑾和宋玉春没有要他们给的东西,云怀瑾对赵二郎道:“你家中父亲,母亲还有你大嫂如今都需要银子去看大夫,心意心领了,东西就不要了。”

  赵二郎抱着被推回来的布包,他眼眶红了一圈,把布包放地上,给云怀瑾和宋玉春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头。

  宋玉春悄悄的拉住了想躲开的云怀瑾,小声道:“别避开,这是他唯一能感谢的方式。只有这样才能安心的用那些东西,带着家人去看大夫。”

  云怀瑾明白宋玉春的意思,他只是不太适应,下意识的想避开。

  江州府的官吏见今日是个大晴天,地面虽然还有积水不好走,但只要过了这一段就可以。时间上耽误不得,只要今日无雨,就需要启程。

  他们收拾好到了赵村长家后,才得知昨天晚上的事情,一时间也是惊诧不已。

  在确认云怀瑾和宋玉春没事后,这才松一口气。

  泗安府运送贡品的官吏,在外面是趾高气昂惯了的。他们之前也碰到过,每次都是避着走。

  江州府官吏们的惊诧,是在听说这次是泗安官吏队伍竟然避让了云怀瑾他们。

  云怀瑾没有说暗卫的事,关于泗安府官吏为什么走了,具体原因也没有要说的意思。

  江州府官吏心里再怎么惊讶,也不好多问。只说没事就好,随后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赶路。

  在小雨村短暂的待了一夜后,一行人与赵家人道别。

  临走的时候,云怀瑾让赵家人算住宿,鸡蛋还有柴火的费用。赵家人说什么也不要,最后云怀瑾自己按着小雨村所在的县里物价和客栈住宿的钱留了五十文。

  他没有再另外给银子,这也是宋玉春的意思。赵家人即便过的艰难,但也有一些家底,有能力养活自己。

  家里大郎出去做工,二郎若不是因为赵村长摔伤了腿,近些日子会有送贡品的官吏走官道路过小雨村,也出去做工了。

  而且赵家人本就因无法回报恩情,而心有歉疚。再给银子,以他们一家人的心性,怕是也不会用。能一直留着,等再遇到江州府官吏,叫他们给带回给云怀瑾。

  给他们应得的那部分,对赵家人来说,才是能够心安理得收下的。

  队伍连走了五日,才到下一座城池。

  好在是官道,每隔一日的路程,就会有一处驿站。

  这驿站按理说是只提供官吏住宿,不过为了能赚钱,实际是不管是谁给钱就能住,这钱自然是进了驻守驿站的小吏手中。

  云怀瑾他们跟着江州府的官吏们,每天都住驿站。他们是官府的人,也需要给钱。但这钱是规定死的,一人十文钱,不能多收。

  驿站提供住宿,也提供灶台让他们用。不过砍柴挑水什么的,都是他们自己来。要让驿站的人帮忙,那需要另外给钱。

  好不容易看到了城池,云怀瑾一行人很高兴。驿站的环境实在是差,晚上睡觉那是鼠虫共睡一室。

  不想被老鼠爬过身体,被虫子,老鼠咬。那每天晚上睡觉就不能睡的太死,否则一定会被咬。

  江州府官吏里,就有两个之前被老鼠咬了。他们睡觉睡的好好的,感觉到脚趾头一痛,起来后发现逃窜的老鼠,还有鲜血淋漓的脚趾。

  进了城后,他们第一时间去了客栈。

  云怀瑾定了两间上房,让人备了热水洗澡。

  因为要赶路,他们也只在城里住了一晚,好好的洗个澡睡个好觉,养精蓄锐。

  从这里开始,就又可以坐船了。

  水路要是顺风的话,速度比陆路要快。就是在船上晃晃荡荡的,脚踩不到实地会让人有些难受。

  江州府官吏去码头定了船后,就回客栈通知云怀瑾几人出发。

  船是商船,房间也分三六九等。

  云怀瑾宋玉春五人依旧两间上房,徐大人一人住一间中等房。其他的官吏和方三爷,大山两个镖师,三人一间中等房。

  官吏们将货小心的搬进徐大人的房里,用东西在四周阻隔,确保不会滚,不会倒。

  这些是江州府选的贡酒,徐大人可不敢和其他人的货全都放进底下船舱去。

  坏了,丢了,都是罪。还不放心,不如自己放屋里看着。

  云怀瑾和宋玉春带着孩子们上船的时候,江州府官吏们已经放好贡酒了。

  “让让,让让。”

  身后传来大汉粗旷的声音,云怀瑾闻声拉着云初和云风往边上退去。

  随后转头向后看,便看见了两个大汉,手里拿着鞭子,吆喝着一群衣不蔽体,骨瘦如柴脏污不堪的人。

  “快点走,去那角落蹲着。”

  等这一群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人都被大汉赶去不远处甲板角落蹲着后,有一个衣着讲究,面留长须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对其中一个大汉问道:“卢六你这货准备一直放在上面?这太影响其他船客了。”

  卢六把鞭子叠了一下握在手里,“上次放船舱里闷死了两个,亏了我不少钱,这次我可不能再亏。”

  说完他又保证道:“放心吧,我会把他们看好,不让他们乱走乱动的。绝对影响不了旁人,谁要是敢乱动,我直接鞭子抽死他成不?”

  卢六这话是说给船老板听,同时也是说给角落里的那些人听的。

  他们听到后,无一不瑟缩一下,面露惊恐。

  宋玉春与云怀瑾相处的时间久了,对云怀瑾的性子也有些了解。

  他的庄子里有奴籍的奴隶,却都是以前就在庄子的,还有从雍京去的时候买的,他自己没有买过。

  而且,他对庄子里那些奴隶的态度,也很不一样。就像是对正常人一样,从来不会动辄斥责打骂。

  宋玉春知道,云怀瑾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去平等的待人。只是他不将奴隶看作奴隶,不代表奴隶就不存在。

  此时就是正好遇见了未出售的奴隶,真正的奴隶会有的样子。

  云怀瑾没有动,云初和云风也是一样。

  他们三人都看向甲板的角落,看着那群被当成货物对待的,活生生的人。

  宋玉春微微上前,挡在了云怀瑾的前面。

  她开口道:“这些都是人牙子的货,是要被贩去各个地方,找寻合适的买主。瑾哥儿若是有这个需要,挑选合适的买倒是可行。若是不需要,便带着孩子们,随我一起去船舱吧。”

  说罢宋玉春想了一下,还是对云怀瑾说了一句,“瑾哥儿,他们在你眼前所以你心生怜悯,可你也没办法买尽天下所有的奴隶。”

  这句话让云怀瑾回了神,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云初看着卢六手里的鞭子,还有甲板角落那些骨瘦嶙峋的人。

  他也听见了宋玉春的话,牵着云怀瑾的手,微微用力,仰头道:“阿父,我们进船舱吧。”

  云怀瑾看向云初,他知道孩子也听懂了宋玉春的话。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在此刻为难自己。

  船上航行需要三天多的时间,云初每天都会和云风去甲板,一待就会待很久。

  他们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甲板角落的那些奴隶。

  云初的小脸上,没有了笑容,他小声的对云风说:“哥哥,他们这几天,都没有吃东西,只喝了一次的水。既然要卖他们赚钱,这样做不怕他们死掉吗?”

  云风嗯了一声,“人牙子怕他们要出恭,所以饿着他们,只给他们一点水,不让他们渴死就行。”

  他以前也经历过这样一段时间,倒是能回答上云初的话。

  云初眉头紧皱,过了一会后,他又道:“哥哥,如果我想让人都不做奴隶,需要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云风没办法回答,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东家知道。”

  “那我们去问阿父吧。”

  云初拉起云风,跑去船舱找云怀瑾。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云怀瑾看到两个孩子回来,还有些不解。之前两天都要待到日落之后,才会回来。

  今天就在外面坐了一会,就进来了。

  云初跑到小榻上坐着,手肘撑在小桌上,捧着脸有些好奇的问了云怀瑾,他刚刚在外面问云风的问题。

  云怀瑾听到云初的问题后,突然一下明白了之前王夫子在他给两个孩子请假时说的话。

  多看看外面,才能真正的学到东西。

  “阿父,除了不让人做奴隶外,我还想让赵村长他们接待任何人,都可以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钱。想让那些不好的官吏,能够得到惩罚,我该怎么做呢?”

  “祖母说何家特别有钱,他们有钱的连陛下都会怕他们。那如果我比何家还有钱,可以做到吗?”

  宋玉春那天说何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避开两个孩子。

  可以说她也是说给两个孩子听的,在她看来,云初和云风的年纪够了,也应该接触一些事,明白一些东西。

  而不是依旧被云怀瑾好好的保护起来。

  云怀瑾对于云初在甲板上坐了两天,想出了的这几个问题,不由得无奈一笑。

  这每一个问题,想解决都很难。

  云怀瑾摸着云初的头,温和笑道:“阿父也没有答案,但是阿父能告诉你的是,如果你想要做,那便是一生都要为之付出。你会失去很多,也会得到很多。但不管怎样,阿父都会在。”

  八岁的云初仰头对着云怀瑾甜甜的笑,“阿父在,我什么都不怕的!”

  云风也在一旁出声道:“不管怎样,我也都会保护小东家。”

  云怀瑾看着两个孩子,他想,他是没有办法让大雍没有奴隶,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过的很好。

  毕竟他仅仅是个普通人而已,但是他可以尽自己所能,成为孩子可以依靠的阿父。

  云怀瑾对两个孩子笑道:“想做什么就去做,阿父会努力,也成为你们的依靠。”

  云怀瑾没有因为孩子年纪还小,就说一些让他们长大再说的话。

  至少他能确定,云初和云风今日的话并不是一时兴起。

  船靠岸后,云怀瑾一行人下了船。

  又走了两日的陆路,队伍终于抵达了雍京城。

  木青已经连着在城门口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