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迩总觉得最近江烬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但是他又找不到证据。
因为总的来说,江烬对他除了越来越好以外,也找不出别的问题。
总不能直接去问江烬:“你最近怎么越来越会讨王的欢心了。”
那才奇怪吧。
路迩有认真分析过这件事。
过去的江烬, 给路迩最大感觉就是让人安心。
无论是他的性格脾气还是他稳定的情绪,又或者他忠贞不渝的信仰与爱。
江烬的爱是那种掷地有声坚定有力的爱,被他的爱所包裹着的路迩, 随时随地都能够感受到那种安全感。
也许在江烬本来的世界, 像他这种级别的异能者,可以随随便便坐上高位, 但他对那种生活完全不感兴趣。他就要在路迩面前, 甘心俯首称臣,对除了路迩以外的任何人事物都采取“不好奇不在意不关心”的态度。
江烬所表现出的绝对服从,绝不违抗, 让路迩坚信自己对江烬应该是十分了解, 拿捏江烬易如反掌。
但最近,路迩总觉得他有点捉摸不透江烬了。
虽然江烬还是维持着他那张温柔亲和的笑脸, 也依旧对路迩赤忱炽热言听计从。可是有时候一个眼神的对视,路迩就很迷茫:
啊, 江烬刚刚那个眼神难道是难过?心疼?自责?
不是, 日子过得好好的,他心疼谁呢?
路迩不解地看着江烬。
江烬这会儿正在给他擦手。
今天江烬终于正式地在城堡里种起了草莓。由于草莓需要一定的环境和气温条件, 江烬就搭了个大棚,在里面一搞就是一整天。路迩又好奇又兴奋, 非要进去和他一起弄。
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想的, 明明可以直接用魔力搞定的事情, 却一定要亲自动手。
以至于路迩现在满手都是泥巴。
江烬握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细致地擦拭, 又一次在纤长的无名指处逗留许久。
感受到路迩的目光后,江烬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
路迩试图揪出江烬最近古怪的地方,委婉地说:“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黏着我了。”
这几天,江烬做什么都要和路迩贴在一起——不是靠,是贴。
字面意思就是身体与身体过于紧密地挨着,就连吃个饭也要抱着路迩一起坐,箍住路迩的腰,好像生怕路迩一不注意就跑到别处去。
路迩如果说了太热,江烬就把城堡里两个极寒种族的仆人叫过来制冷。
路迩说江烬抱着他不方便他吃饭,江烬就亲手喂他。
总之就是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但对此,江烬却理直气壮:“迩迩,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离你近一点,我会害怕。”
路迩:“?”
虽然他觉得从江烬口中说出害怕两个字,听着哪不对劲。
但既然江烬都这么说了,那也勉强算是个理由……
才怪啊!
路迩:“你自己听听像话吗?”
江烬:“怎么不像话?”
路迩:“算起来你来城堡也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你把我的仆人们吓得掉毛的掉毛绝食的绝食,起初几个想给你下马威的家伙,最近一看到你就腿肚子发软。他们都没说什么,你还害怕上了。你怕什么呀?”
江烬想了想,说:“我害怕他们跟你告状。”
路迩:“……”
合理起来了。
“迩迩,最近不做契约召唤的话,我们要不要回去一趟?”江烬忽然问。
虽然他没有讲明“回去”是去哪里,但路迩知道什么意思。
其实路迩也有这个想法。
自从安贝的契约结束后,路迩忽然就恢复了大量的魔力。
这不仅是因为召唤契约本身的反馈,主要是召唤者安贝对于愿望达成后的结果感到了极大的满足,同时又对路迩生出了信仰之情,两者相加,一个简单的召唤任务竟然让路迩获得了比预想中更多的力量。
有魔力在身,路迩对之后的召唤也就不那么着急了,因此最近和江烬在城堡里优哉游哉地休假。
以前路迩每次做完召唤任务,因为太累了,回来就会狠狠睡上许久。
但因为这两次的召唤都是江烬在做,路迩没有花费什么力气。再让他休假,他竟然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回去一趟,似乎也不错。
那个世界毕竟和其他世界不同,升维后,它的整个世界运转都是由路迩的魔力支撑起来的。
同时,只要它正常运转下去,就会源源不断地向它的创世神路迩反馈力量。
“好啊,那回去要不要给他们带礼物?”
路迩想到迩来餐吧的朋友们,心情就好起来,从江烬身上一跃而下,“他们还没喝过九头蛇煲汤,江烬,我们今天去杀九头蛇,到时候给他们带过去。”
江烬看了一眼他的脚——即便回到了大城堡,路迩还是有赤脚踩地的习惯。
虽然城堡很干净,路迩也不会感冒,但江烬看着他纤细的脚踝,白嫩的脚背,小巧的脚趾。
……
江烬走过去单手将大魔王给抱了起来,抬起另一只手,让他的脚踩在自己的掌心。
“?”路迩搂着他的脖子,“我让你去抓九头蛇,我是九头蛇吗?”
“可是,你这么喜欢喝蛇汤,索拉菲斯还有活着的九头蛇吗?”江烬抬起头,笑着问他。
当他用一种低沉温柔的口吻喊出“索拉菲斯”的时候,即便知道他指的是这片大陆,而不是路迩的姓名,路迩仍然会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
于是路迩情不自禁地低头在他的眉心亲了一下,然后颇为笃定地说:“王沉睡了一千年,那就一千年没有人喝蛇汤。索拉菲斯大陆的九头蛇们,在这一千年里只要努努力,几千几万窝都够生了,怕它没有?”
江烬托着他的腿根,笑着为九头蛇们默哀:“好,我杀。”
三天后,江烬拎着一桶煲汤,和路迩一起回到了迩来餐吧。
当天下午两点半,餐吧五人都因为食物中毒进了医院。
路迩送他们上救护车的时候,还特地问了鱼青州一句:“小鱼,你没有预演到这一幕吗?”
鱼青州苍白着一张脸,倒在担架上,奄奄一息地说:“我其实……昨天就算到了。但我真的很好奇,九头蛇煲汤是什么味……道。”
说完就晕了过去。
江烬在旁边笑了起来,路迩打了他的手臂一下:“他们都中毒了,你还这么高兴。”
江烬:“九头蛇肉蕴含着超出人类身体所能承受的能量。与其说是食物中毒,不如说,他们现在一个个营养过剩,消化不良。”
路迩扬眉:“你早就知道?那为什么不阻止我。”
江烬:“我本意让他们一人喝一口尝个味道,然后就去帮你买个草莓蛋糕的功夫,回来看到他们已经抢着把那一桶都喝完了。”
路迩:“噗。”
江烬用他的话反过来逗他:“他们都去医院了,你还这么高兴?”
路迩:“对啊,我是坏魔王嘛。”
“嗯嗯。”江烬应声,还把自己的胳膊伸出来给他看,“确实很坏,还会咬人。”
路迩一看到他手上的印,就想起了昨晚的事,于是把他拉进餐吧,要开始算旧账了。
大门一关,路迩坐在高高的吧台上,江烬站在他跟前,但仍矮了一截,摆出他最擅长的伏低做小的样子。
路迩:“江烬,我要问问你了,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
江烬:“嗯?”
路迩:“不要装模作样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江烬当然知道,只是,想到昨晚又一时沉默。
他们两人是昨天夜里回来的,而他们住的地方还是以前的家。
听说是凯拉雅在不久前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什么,然后就风风火火以联盟的名义盘下了首富空置的房子。他们把这套豪宅留给了路迩和江烬——尽管那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路迩会不会回来。
对此,路迩还是很欣慰的。
也不枉他当初煞费苦心地留下这个世界。
重新回到那个家,路迩还挺怀念的。尤其当他看见那个对他来说施展不开手脚的浴缸后,他忽然就笑了。
以前路迩在这里泡澡,都是用魔力泡泡,现在好不容易不怕水了,路迩打算重新感受一下热水泡澡的滋味。
他给自己放好水,开开心心地要往浴缸里躺,结果就被后面伸过来的手给抱了起来,双脚直接腾空。
路迩只当江烬在和他闹,现在江烬和他待久了胆子越来越大,故意逗他的次数也不少。于是他就玩笑说:“想和我一起泡?可惜浴缸太小咯。”
结果江烬却并没有附和他的打趣,反倒面色严肃地把他强行从浴缸抱走,又把里面的热水给放掉。
路迩这才觉得江烬不对劲:“我要泡澡,你怎么把水给我放了,你要造反了?”
江烬抬眼看他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说:“用魔力泡泡。”
路迩满头问号:“我以前用魔力泡泡的时候,你还总说这样没有热水泡着舒服,现在突然你就和魔力泡泡和解了?”
路迩不喜欢他有话不说的样子,于是抓起的他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昨晚的事情虽然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小插曲,最后他们俩也没有因此就闹得不愉快,路迩看起来并不太在意,而江烬也似乎没有要为自己解释的意思。
可是过了一夜,路迩现在又提起来。
江烬明白,路迩这次是肯定要得到答案的。
“江烬,我觉得好像自从我们去了一趟地狱回来,你就不对劲。”路迩主动提说,“你遇到了什么事吗?”
这是路迩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否则江烬为什么最近总是背对着他蹙眉,一看见他就又假装微笑。
江烬肯定以为他没有看见,可是使者心情如果低沉,魔王只要想感知就可以感知到。
可是江烬在地狱能遇到什么事呢?
他身上有大魔王共享的魔力,又与路迩有灵魂契约在身,不可能被无缘无故拉去什么奇怪的地方。顶多就是被里面一些可怕的场景吓到。
但以路迩对江烬的了解,他不认为江烬会害怕那些小鬼。
“我在地狱,看到了别的魔王。”江烬终于开了口。
路迩听完倒是不惊讶,在地狱遇到魔王的概率本来就不算小,他问江烬:“他们欺负你了?你有没有问对方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大陆的魔王,我去收拾他。”
江烬扯了扯嘴角,但没能笑出来,只说:“没有,我和他只是擦肩而过。”
路迩:“那还好。”
江烬:“有几个小鬼带着他,它们说,这个大魔王犯了错,要去受刑。”
路迩点点头:“哦。”
“迩迩,毁契的代价很沉重。”
江烬一想到他当时看见的那一幕……仍旧觉得喘不上气。
他可以冷眼旁观别的魔王翻来覆去地死,可当他意识到,一千年前的路迩也曾经历过这些,就感到蚀骨的痛。
偏偏那些小鬼还很八卦地告诉他,一个犯了错的魔王至少会经历一百年火炼一百年水毙一百年鬼噬。
那时江烬才终于明白,路迩一直以来对他说“我讨厌水”意味着什么。
小鬼们感觉到江烬和路迩的灵魂联结,还不怀好意地对江烬说:“你的那位大魔王真是厉害,在他之前,有哪个魔王敢冒着灵魂被放逐的风险二次毁契?没见过,当真没见过!”
江烬问他们:“什么二次毁契?”
小鬼只是不停发出奇怪的笑声:“嘿嘿,嘿嘿。”
有时候江烬觉得聪明是好事,任何情况下,他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厘清头绪。
但有时候,他又受此困扰。
他只要稍微一想,就能知道这其中的逻辑——路迩毁契后休养一千年,醒来的第一个契约对象就是江烬,他还能为了谁二次毁契呢?
“江烬,你在想什么?怎么呆了。”路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烬伸手捉住他的手指,道:“迩迩,为什么会想二次毁契呢?”
路迩一愣:“啊,那群小鬼怎么连这个也八卦?……而且我最后也没有真的毁契啊。”
虽然确实已经到了毁契的边缘,他甚至都将契约阵破坏到一半了。那会儿,地狱的大门恐怕已经为他敞开。
谁知道最后峰回路转了呢。
别说那些小鬼,其实路迩当时也很震惊。
如果不是那灵光一闪,让他产生了对契约规则的质疑,以及对自我意识的肯定,也许路迩这会儿正在地狱里待着呢。
江烬忽然伏到路迩的腿上,温顺地用脸颊贴着他的掌心。这是一个皈依与臣服的姿态:“所以,是什么让你即便害怕地狱的酷刑,也依旧想要再次毁契?甚至甘愿,冒着与这个世界一同消亡的风险……”
路迩低头看着他,手指戳了戳江烬的短发,那种微微刺痒的手感总是让路迩上瘾。
他摸了摸江烬的脑袋:“江烬,你现在该不会是在想,‘一定是我许的那些愿望太蠢了,才让无所不能的大魔王产生了毁契的想法,我真是该死啊’。嗯?”
江烬有很多话堵在喉咙处,说不出来。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尤其是如今他自己接受过契约召唤,替召唤者完成过愿望,他就更知道,当初的他所许下的愿望,对魔力被封的路迩来说,是多么麻烦的事。
——想要一个家?
——求你爱我?
江烬如果能穿越到过去,他肯定会狠狠揍自己一顿。
“你知道我第一次毁契的那个召唤者,最后如何了吗?”
路迩忽然提到了一个与现在的话题看似无关的事。
江烬听完却不免想到,路迩正是为了那个人而毁契下了地狱,那几百年的痛苦以及之后一千年的沉睡,都是被那个人害的。
江烬的语气就变得很差,问:“他如何了?”
言语中杀气腾腾,仿佛路迩只要说出对方的名字和所处的世界,江烬就要过去将那人碎尸万段一般。
路迩笑了笑:“我啊,抹杀了他的灵魂。”
江烬一怔。
“我告诉过你吧?伤害契约者甚至杀了他们,后果等同于毁契。”
路迩道,“我那时把他的灵魂永久放逐在虚无,和抹杀了他没有区别。所以我就受到了毁契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