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滴血相融, 是母子无疑。

  众臣面面相觑,都猜不出今日这事如何收场。

  进阶上的太后异常冷静,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的煜王, 一点也没有被发现不端过往的慌乱, 而宣城替先帝讨说法的煜王也没有任何得意之色,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盈盈笑意跟太后对视着。

  这情形,所有人都看不懂。

  那只碗被连丕端着在众大臣中间走了一圈,他们好奇地探头看,看也看不出什么, 血已经彻底晕开, 清水变成了淡粉色。

  等所有人都看过, 太后冷冷开口:“相融了,如何?”

  黄淼胸口胀痛, 跨步出列痛斥道:“太后如何对得起先帝的偏爱!如今事发还如此坦然?我湘国就没有法度了吗?”

  煜王斜他一眼, 唇角翘了翘, 无奈。

  这老头真是, 脾气上来连皇帝都敢顶撞, 就别说是太后了。

  太后冷笑:“相融了就是骨血相连?愚昧!”

  她冷哼一声,拉起连丕的右手,高举给众人看:“方才与本宫滴血认亲的可不是肖天耀,而是连丕, 各位臣工若不信, 可以回去试试, 不管有没有亲缘关系, 两个人的血大多是能相融的!”

  金阶下登时议论纷纷。

  李庭霄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也早看到了他们在台上的小动作,在黄淼尴尬的目光中, 他笑着问道:“母后,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用肖天耀的血?是心虚吗?”

  “煜王!”肖韬素先火了,“你无凭无据却利用我们父子污蔑太后,其心可诛!”

  “右相怎么能这么说呢?”李庭霄挑眉斜睨他,“母后也说了,两个人的血大多情况都能相融,那也没证据证明肖天耀不是你们俩苟且之后生的不是?倒是母后刻意避开与他一起滴血,更像是在本能避祸,诸位觉得呢?”

  他环视在场众人,目光看向谁,谁就赶紧低头,生怕被他拉出来顶锅。

  但明显,很多人都站到他这边了。

  “你放屁!”肖韬素被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再顾不得殿前失仪,指着他破口大骂,“如今天下动乱,你还在这里勾心斗角!我看你才对不起先帝!”

  李庭霄一点也不动火:“右相,本王知道你能耐大,陛下不在,如今国家大事都是你右相做的主,本王算什么?你脚下的一只蝼蚁罢了,右相跺跺脚,天都城的两万骁骑卫就能踏平了我的煜王府。”

  一拳打在棉花上,肖韬素侧头跟太后交换了眼神,冷哼着一甩袖子。

  李庭霄继续笑着挑衅:“右相,西江再跨越半个江北道就打到天都城来了,你还在这追逐权势,不怕有一天被西江王挂在城外祭旗吗?”

  肖韬素反唇相讥:“你煜王不是能打吗?这回怎么了?倒是出兵迎战啊!”

  李庭霄摊手:“皇兄也没下旨啊,若是皇兄下旨,本王必带四千亲卫营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在场众人都知道,如今湘帝状况不明,直接掌管天狼军旧部的兵部尚书丘途死了,铁鸢卫的将军盖鑫也死了,对于曾经的十万兵马来说,他煜王就是最大的,只要他一声号令,何止四千亲卫,他这些旧部都将是他的拥趸,那些可都是能以一敌十的好手!

  而现在,守在西尖驿的铁鸢卫名义上在对抗关外的朱云察,实际上根本没见动作,而那些被划归兵部的天狼军十个能走了七八个,都说是回家务农。

  崇氏也知道,如果以湘帝的名义下旨令他抗敌,他们兄弟二人势必要见上一面,所以压根没提这茬。

  李庭霄轻笑:“恐怕母后的消息不太灵,还有一事,本王觉得还是事先说一声,西江已跟绵各墉冬察部合兵一处,昨夜大军连占江北道十座城,如今距天都城不过九百里,本王今日之举为的不是让母后难堪,而是为了让诸位同僚看清实时,本王的细软已收拾妥当,下朝后便出城去了,诸位自求多福!”

  金殿上瞬间大乱。

  崇氏先是为他带来的消息瞠目结舌,而后慢慢咬紧牙关:“煜王,你敢惑乱人心,当本宫没防着你吗?”

  “把城门和宫门全关了!看哪个敢走!”她朝殿前值守的骁骑卫一挥袖,“煜王觊觎皇位,结党营私祸乱朝纲,先把他给本宫拿下!抄了他的家!”

  殿外再次冲入四名骁骑卫,如狼似虎地朝李庭霄冲上去,为首那人还没等碰到他的胳膊,便被他一锏抽中面门,血流如注地倒下去。

  李庭霄顺手夺过他的腰刀,倒提着抹了第二个人的脖子。

  血溅金殿,注定今日无法善终。

  群臣惊恐退后,留李庭霄被十几名骁骑卫围在当中,他脸上毫无慌乱之色,目光穿过面前的重重阻隔望向金阶上方。

  “母后,你上回派柳伍追杀栗墨兰才惹得今日兵临城下,又因你失德才导致天都城孤立无援,你那天还差点害死我和我的阿饮,也得做个了断。”

  崇氏打了个寒噤,脸色煞白,一手拉着肖天耀,一手被连丕扶着,脚步凌乱地离开金殿。

  李庭霄冷哼,环视周围的骁骑卫,刀尖下垂,转身对着殿门外。

  骁骑卫上将军夏虹一早便到东城门开门放行,三千亲卫冲入皇城,皇宫内喊杀声刀兵声渐起,越来越近。

  他冷冷道:“还不投降?想死吗?”

  负责皇宫内值守的骁骑卫此时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闻声,纷纷放下了刀。

  他长出一口气,望向金阶尽头的龙椅,自嘲一笑。

  今天他的举动十分冒险,可以说九死一生,本来应该等西江王里应外合再行动的,可他实在等不及了!

  -

  废窑的守卫穿的本身就是普通百姓的衣裳,一路上不用怎么掩人耳目。

  老艾的确是探路寻路的一把好手,白知饮带着两百亲卫只用了不到十天,就顺利到了东林。

  亲卫们原本死心塌地地以为这趟是在为煜王出差,直到到了东林,白知饮抬着二十箱宝物交给病恹恹的时郡王,还磕头跟他叫外公。

  趁着白知饮一家团聚的时候,他们背地里议论纷纷。

  “老艾,咱们是不是被骗了?”

  “不能吧?阿饮都准王妃了,拿点钱不至于偷偷摸摸的吧?肯定是殿下让他这么做的,反正他有令牌,咱们听命便是!”

  “殿下自有道理,没毛病!”

  “就是,说不定是让阿饮出面来拉拢时郡王呢,毕竟黄石村……”

  “嘘!”

  时郡王已到了垂暮之年,头发胡子都白了,人萎靡地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得像是没几日活头。

  白知饮跪在他身旁,紧紧抓着他的手,那只手骨骼粗大,布满老茧,不难看出他当年的悍勇,可如今早已成了云烟。

  白知饮絮絮地,对他说了这些年白家发生的事,其实大部分时恪天都知道,说是绝了交情,可他这些年一直关注着女儿一家的动向,也的确如李庭霄所料,当年潘皋王留下他们母子,正是因为时恪天暗中施压。

  但他还是听得仔细,这素未谋面的外孙,在临终前能见上一面真是老天垂怜,他外貌与女儿有八分神似,让他窝心不已。

  他抬手碰了碰他的脸,就这轻微的动作都让他喘了好几下,弄得白知饮莫名想哭,连忙凑上自己的脸。

  “外公,大夫怎么说?”

  “老毛病了,这几天还算不错!咳!”

  白知饮忙帮他顺气,等他喘匀了才说:“听说恪天军缺衣少粮,我带了些钱给外公,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他起身走到之前抬进来的大箱子前,掀开一个展示给他看。

  见到明晃晃的金银,他是亏着心,但见到外公一副回光返照的模样,又觉得哪怕是亏心,也应该这样做。

  时恪天浑浊的目光在箱子间逡巡,不知不觉竟撑起了一半身子:“这些都是……哪来的?”

  白知饮回避他的目光,问:“这些能帮上外公么?”

  “还得是,还得是惠儿啊,养了这么个好儿子!”时恪天热泪盈眶,“那两个混小子只知道斗,有什么用!”

  白知饮汗颜地低下头,脑海里又不自觉晃过那张硬朗的面孔,无地自容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

  -

  湘国的兵力调来调去也是捉襟见肘,加之朝中传出的变故导致人心涣散,短短两日,西江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捣天都城。

  西江王始终提防着李庭霄,跟带领黄石村出征的刘校尉在路上吵了好几架,刘校尉带的两万人为掩人耳目,一路上假称自己是绵各兵,其实,墉东察早在攻入淮西道后便带兵折返了。

  毕竟是敌国,他不想贸然深入。

  到了天都城下,果然见到城门紧闭,西江王大怒,而刘校尉一头雾水,自觉理亏,不禁提醒手下防备西江军队翻脸。

  一番叫阵,李庭霄出现在城头,见西江王气急败坏的样子感觉好笑。

  他负手而立,高声问候:“西江王,别来无恙啊!”

  西江王吹胡子瞪眼,想要上前理论,却被一旁的栗墨兰拉住:“父王,让我去说!”

  李庭霄今日总算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兰将军”,她一身轻甲,倒提长枪,整个人英姿飒爽,一身轻松,像是重回天际翱翔的鸟儿。

  她提着缰绳上前,仰头高声道:“还未谢过煜王殿下救命之恩!”

  胯丨下的青圣撒着欢儿地叫了一声,惹得李庭霄又是一阵发笑:“兰将军,把马还本王啊?”

  “自然是要还的!”栗墨兰翻身下马,拍拍青圣的屁股,它便一溜烟跑到城门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像是在问怎么还不开门。

  栗墨兰笑着问:“殿下,心儿可好?”

  “好得很。”李庭霄点点头,“对了,说到心儿,本王那日在金殿跟人打斗,不小心把肖天耀给阉了,兰将军还要吗?”

  栗墨兰浑身一颤,正不知怎么反应,就听身后的西江王哈哈大笑,喊了声“阉的好”。

  他早觉得女儿是在犯浑,还打算进城后找个由头把人宰了,如今倒是省得自己动手了。

  李庭霄勾了勾唇,扶上城垛:“西江王,说正事吧!”

  西江王带着几名侍卫提马上前:“煜王请讲!”

  “本王讯问得知,湘帝在几个月前那次就被太后崇氏等人谋害,如今那一干人等都被本王下了狱,只等过后发落,如今天都城尽在本王掌控。”他扬了扬下巴,郑重对瞠目结舌的西江王说,“要开城门可以,但要事先约法三章,西江王进城后,务必勒令手下不得打扰百姓,不得劫掠钱财,不得杀害朝臣,能做到吗?”

  “自然,做得到!”

  “如果能做到,本王便把玉玺交给你,从此不问政事,若是西江王出尔反尔……”李庭霄顿了顿,“请西江王不要怀疑,本王推得倒当今朝廷,将来也推得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