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饮饭量小, 属实是吃不下那两大海碗面条,李庭霄也好不到哪去,好不容易塞下最后一口, 被撑得身体后仰, 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盯着白知饮低头小口吃面的样子:“怎么样?好吃吧?”

  白知饮忙点头:“好吃!”

  确实好吃,比厨娘做的还好吃,面条劲道,面香中透着几分清新。

  李庭霄满意。

  趁他不注意,白知饮悄悄搁下筷子, 转移话题:“殿下, 刚刚说怕什么炸了?”

  他显得求知若渴, 李庭霄便绕过理论知识对他解释:“其实没有明火的话不打紧,狭小密闭的地方, 面粉太多的话, 遇到火就会爆炸, 还是以防万一的好。”

  见白知饮一脸震惊, 他笑道:“有次御膳房的厨子炸过, 后来夫子教的,我倒是没亲眼见。”

  白知饮一知半解,干脆不想了,起身收拾碗筷:“我收拾一下, 殿下要喝茶吗?”

  李庭霄眯眼看他:“辜负本王的一番美意?”

  白知饮苦着脸:“实在, 实在吃不下了, 留着明早吃……”

  尽管如此说, 还是没敢端走, 像是在等他同意。

  他故作严肃地看着他,白知饮又将碗筷放回去, 揉了揉肚子:“那,过会儿再吃,可好?”

  李庭霄捂着肚子笑开了。

  肚子疼,一半是撑的,一半是笑的。

  白知饮这才想明白他是故意戏弄自己,气得咬住唇,将碗筷送去厨房,将它们洗了,又开始打扫“战场”。

  他不愿回去见他,他这阵还没过劲儿,一见面定然又要追着自己嘲笑。

  没旁人在的时候他一点也不稳重,可真不像个亲王!

  外头更夫敲了三下,他才磨磨蹭蹭往前院去,风灯摇曳着照亮院子,雪地泛出柔光,他看到院子一侧的小花圃中,李庭霄正蹲着在地上鼓捣什么。

  听到脚步声,李庭霄转头唤他:“来得正好!”

  他刚刚松了土,拾起脚边的一截梅枝交给白知饮:“来,交给你!”

  “给我?”白知饮不解。

  李庭霄指那块被松过的土:“插进去,看看来年它活不活得成。”

  他弯起眼睛,眼底的光灼得白知饮心悸,又听他说:“算我们一起种的!”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他将梅枝插入了地面正中,枝头的两枚花苞正欲开放,沾着雪的叶片晶莹剔透,半遮半掩,娇艳动人。

  李庭霄贴在他身边道:“饮儿,这算我给你的定情信物,收不收?”

  白知饮的瞳孔缩了缩,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李庭霄牵起他的手:“别看它弱不禁风,但定能扎根活下去,且一年比一年茁壮,最后变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今后我们每年都来看它,可好?”

  白知饮眼眶微湿,吸了吸鼻子:“一言为定!”

  李庭霄隔着额带吻了下他额头的伤疤,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一言为定!”

  -

  李庭霄养了大半个月的伤,除了接手盖鑫的烂摊子,对西尖驿从内而外地整顿,其他时间都在暗中关注黄石村的情况。

  刁疆千里迢迢从关内往黄石村送了不少“工匠”,墉冬察的粮食也运到了,因为黄石村特殊,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卢村长那边传来消息,说先建屋,过几日土冻了,不好挖地基,还是等开春再筑城。

  李庭霄估计自己待不到开春,但有刘校尉在黄石村主持大局,他十分放心,便允了。

  又过几日,圣旨到了,大内总管连羽亲自来宣旨,对煜王的重视程度不言而喻。

  军所中,连羽尖着嗓子,脸上带笑,与圣旨中的溢美之词倒是很相配。

  李庭霄仔细听着,圣旨中对他这次剿灭安勃尔部的连环计极尽赞美,却只字未提西江和盖鑫,心中不禁划过一丝微妙。

  领旨谢恩后,连羽合上圣旨,忙不迭上前掺起单膝跪地的李庭霄。

  “听说殿下受了伤,伤势如何?可好些了?”

  “好了,壮实着呢,连公公有心了!”

  连羽松了口气,满面堆笑:“那就好!”

  李庭霄一笑,招呼白知饮:“阿宴,给连公公奉茶!”

  连羽眼皮撩了撩,望着白知饮的背影,笑了:“殿下倒是长情,这小奴隶还伺候着呢?”

  听上去是玩笑的语气,李庭霄却在他目光中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光芒,似是嘲弄,似是提防。

  “连公公有所不知,阿宴可好用了!”李庭霄大笑着扬起手中圣旨,“这几战,哪一次少了阿宴本王都成不了事!”

  “哦?殿下的折子里可没说。”

  李庭霄大袖一扬,志得意满地揣回圣旨:“是本王的侍卫,又不是别的什么人,有什么单独说的必要?”

  “也是!”连羽目光一扫,见白知饮正端着茶回来,问,“不知阿宴有何本领?”

  白知饮恰好回来,很意外他们居然在谈论自己,匆匆一瞥便低下头,放下茶水和点心。

  李庭霄笑眯眯看着他的脸,道:“我的阿宴,箭法天下无双!”

  被当面夸奖,他浑身不自在,倒完茶便手忙脚乱退了出去。

  “啊,是了,天都城那些小子们都说阿宴箭法不错,何小侯爷上回还说想他大哥了,当时咱家还纳闷,何小侯爷哪有大哥,他却说,他大哥是殿下的贴身侍卫。”连羽笑着摇头,“看来所言非虚啊!”

  “自然。”李庭霄得意一笑,转而道,“连公公,母后和皇兄可好?”

  “太后一切都好,陛下嘛……”连羽笑得意味深长,“上回殿下送回去的密信,陛下看了一遍又一遍,看样是十分惦记栗娘娘呢!”

  按照临行前湘帝的叮嘱,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往天都城送一封密信,随时禀报西江的动静,李庭霄依言照做,当然,只捡表面看到的说。

  提起密信,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政事上。

  “连公公,对于西江王,陛下有何示下?”

  “倒是没什么,但陛下吩咐了咱家,说娘娘再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让殿下好生盯着,西尖驿这边,兵部不日将派人来接管。”

  “本王明白,也请公公转告陛下和母后,霄儿必不辱使命,将皇嫂和太子平安带回天都!”

  “那是一定!”连羽顿了顿,“还有一事,陛下有些介怀。”

  “公公请明示。”

  “那墉冬察汗确定可靠吗?会不会将来壮大兵马,带领绵各各部卷土重来?”

  闻言,李庭霄沉吟片刻:“安勃尔是用计才插入我湘国腹地,下回我们就知道如何提防了,就算绵各卷土重来,情势也不会比上次更糟。”

  连羽想了想:“也是,那咱家便如是回复陛下!”

  李庭霄颔首,请连羽用茶:“盖将军这茶不错,该是西域来的,连公公品品。”

  连羽便垂眸啜了一口,点头:“确实好茶。”

  “盖将军在西尖驿日子可真安逸。”李庭霄轻笑,“他的罪状本王都禀告陛下了,不知陛下如何定夺了?”

  连羽继续品尝,目光不经意从热气后透出,与李庭霄碰到一起,于是一笑:“太后命押回兵部受审。”

  他试图观察李庭霄的表情,可他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淡淡疑惑道:“太后?”

  “殿下的折子递进宫那日,恰好陛下正陪太后用膳,太后随口一说,陛下也觉得该当如此。”连羽轻笑,“正要跟殿下提这事呢,兵部丘尚书托咱家将人押回去,还要殿下所列罪状的相关人证一道回去,届时将会按律惩处。”

  李庭霄勾了勾唇,往嘴里丢了颗酿梅子:“成!”

  -

  李庭霄飞快给连羽准备好了他要的人证,分别是于氏姐妹、夏欢、两名铁鸢卫军士和两名西尖驿小有头脸的富户,下午,连羽便押着盖鑫,带上这一行人回天都城复命。

  他一直将队伍送到东城门,登上城楼看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官道尽头,像是被吞进了连片的铅云当中。

  白知饮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问:“殿下不高兴?”

  李庭霄嘴角一扯,拢起斗篷下城楼:“盖鑫这回死不成了。”

  白知饮追着他问:“为何?”

  “之前西梓殿总管连丕来见过盖鑫,你猜,他为什么特意跑到这偏远的边关来?”

  “西梓殿?是太后?”

  “我倒是没料到太后竟公然插手盖鑫的事,这连羽跟连丕是亲兄弟,难保不沆瀣一气,陛下怕不是……”

  碍于旁边人杂,他没再说下去。

  白知饮眨眨眼,懂了。

  这不明摆着,四人当中就湘帝一个“外人”吗?

  皇家人丁不旺,仅有的兄弟二人离心离德,后宫企图把持朝政,宦官因此横行无忌,也难怪,湘帝最近对煜王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白知饮暗自咋舌:真难!

  据说西尖驿外有个沙坡,水落在沙面上却渗不下去,挖的话却能挖下去,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沙,这年头,但凡解释不通的都是神迹,他们早上便约好了去转转,谁知被连羽耽误了。

  他们上了马,决定出城去看沙子,不料,街上又跑来一匹快马,是从南城门方向过来的,一边跑一边吆喝:“殿下!西江王来信,西马关告急!”

  李庭霄和白知饮对视一眼。

  这次是白知饮提出想出去游玩,见李庭霄有正事,他宽慰一笑:“下回再去。”

  李庭霄温柔凝视他片刻,调转马头,迎向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