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已冷, 厅中的茶香渐渐散了,几名铁鸢卫兵士才匆匆带着一名黑甲军走进院子。

  天狼军和铁鸢卫原先是本家,相互看着都亲切, 是以路上还有说有笑。

  方才来报讯那名小将更是满面笑意:“老康, 等见完将军,一定喝两杯!”

  康欢哈哈一笑:“可不敢耽搁殿下的军机要务,曲腊,等赶走了绵各人,老哥请你!”

  说话间, 曲腊带着康欢入内见礼:“将军, 煜王殿下派人来了!”

  盖鑫大马金刀坐在主位, 目光冷冷扫过行礼之人:“你是何人?”

  康欢双手托起一块镶金黑梨木腰牌:“卑职康欢,乃是煜王殿下亲卫营中一名小旗, 特奉殿下之命来给盖将军传话!”

  盖鑫眉宇间闪过不耐, 接过递上来的腰牌看了看:“讲!”

  康欢一字不差:“殿下已带两万兵马绕到安勃尔大营后方, 距西尖驿约百里, 殿下让卑职传话, 后天清晨双方以狼烟为号,前后夹击绵各人,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殿下绕到安勃尔大营后方?”盖鑫看向一旁悠闲喝茶的连丕。

  “胡说,煜王殿下正在西江王宫里照看栗娘娘, 何来带兵夹击一说?他哪来的兵?”连丕细声细气斥责道, “好下作的奸细!事情都不搞清楚就敢来谎传军情, 有何企图?”

  康欢一怔, 虽不认得连丕, 但也晓得太监都不好惹,试图解释:“是真的, 鸥城被围困,煜王殿下领兵救援,大败墉冬察后一路从鸥城追来的!”

  曲腊眉毛都竖起来了,赶忙帮忙说话:“将军,末将认得康欢,他是天狼军的兄弟,我们还……”

  盖鑫已领会了连丕的意图,怎会听他辩解,一拳“轰”地砸在桌上:“放屁!就算鸥城被围,也还有西江王主事,煜王带的什么兵!这人怕是早投敌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那桌子颤颤巍巍,好似康欢不稳的心神,他强自道:“将军,卑职不是奸细!殿下还在等着将军,殿下面对的是绵各十万大军,随时都可能面临一场生死之战,将军不能丢下他不管啊!”

  “全是一派胡言,砍了!”

  盖鑫一声令下,几名铁鸢卫面面相觑,只好将康欢堵了嘴倒拖出去,丝毫不给解释的机会。

  曲腊扶着刀的手握出了青筋,掉头跟了出去。

  -

  两名女子被绵各人吓坏了,虽有李庭霄的保证还是很怕,被安顿在一个单独的帐篷里,见人总是怯生生的,她们从不主动出帐篷,昨夜还被进去送饭的伙夫吓得大叫,无奈,白知饮便自领了给她们送饭的活。

  一大早,草原上雾霭缭绕,空气都是冰冷潮湿的。

  白知饮送饭出来,恰好遇到路过的刘校尉,刘校尉见他拎着空托盘,半是无奈半是揶揄:“送饭啊?”

  白知饮笑了笑。

  刘校尉看了眼那还在微微晃动的帐帘,叹气:“你说,殿下这为的是什么,弄两个妙龄女子在营中,这不是扰乱军心么?”

  白知饮急着为李庭霄辩解:“当时那情形,实在没办法,再说她们也自觉不外出,军心哪是那么容易扰乱的?”

  刘校尉咋舌:“也是……哎?”

  他本来只是牢骚,没指望阿宴这个哑巴能跟自己探讨军心之类,不料……

  “阿宴?你说话了?”他按住白知饮肩头,瞪眼看他,“我不是中邪了吧?你刚是不是说话了!”

  白知饮一怔,暗恼自己太不小心,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肯定是昨日听了李庭霄那些托底的话后,整个人都懈怠了。

  “对不住啊,刘校尉,之前……装的!”

  “为什么要装啊?”刘校尉仿佛见了鬼,谨慎地扫视周围,压低声音,“殿下知道吗?”

  白知饮用力点头。

  刘校尉看了他片刻,目光突地意味深长起来。

  他被看得头皮发麻,赶紧推脱:“就是、就是殿下让我装哑巴的!”

  不碍事,先把锅甩出去再说,谅他也不敢去问李庭霄缘由!

  刘校尉明了点头,拍他肩膀:“阿宴,辛苦你了!”

  白知饮懵了:“啊?”

  才想细问,刘校尉却已经走了,边走还边小声嘀咕:“这癖好,这情趣,给我们普通人一辈子都想不到!啧啧!”

  白知饮站在原地想了半天,终于想通了他话中深意,整个人从脖颈开始烧起来,红云漫了一脸,赶忙拿手扇了扇。

  他这趟是趁李庭霄用早饭时抽空来给姐妹送饭的,快步端着托盘去收拾李庭霄那边,对他说了刚才不小心说漏嘴的事,惹得他一阵大笑。

  “放心吧,不妨事,我不是说了帮你顶着?”他敷衍地安抚了一句,说正事,“去叫那两个女子过来,我要问话。”

  白知饮去了,有些心不在焉。

  周遭没外人的时候,他不再自称“本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鸥城吧?好像那次自己跟他哭过之后,他跟自己就不端架子了,他总说有事他顶,不管真假,总归是令人安心,若是那时能有这么个人就好了……

  他轻轻叹了一声,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

  李庭霄不知道他这许多心思,只是被他方才慌里慌张的模样逗得想笑,至于“帮他顶着”,不为别的,他认定的人,自然不会让他经受风雨,至于类似西梓殿那一幕,更加不可能再允许发生!

  姐妹姓于,于春和于夏,在那村子里出生。

  那村名曰黄石村,几百年前关内动乱那会儿,他们的祖先从西尖驿出来避战祸,入山以打猎为生,祖祖辈辈便在那山中定居下来,到他们这代人丁愈发兴旺,有将近两千之多,战事不紧时还能进关去采买写日常所需之物,可近些年绵各崛起,西尖驿再也不准外人进入,他们都有很长时间没进城里了。

  上个月,绵各大军经过这一代时发现了黄石村,冲进村里恶事做尽,敢反抗的村民当场都杀了,剩下的留作人质去跟西尖驿守将谈判。

  谁料,守将盖鑫根本不拿他们当湘国人,看人一个个被杀死在城门前依旧无动无衷,甚至还辱骂嘲讽绵各人,喊话让他们多杀几个。

  说到此处,姐妹二人泣不成声,说自己的弟弟就死在阵前,又哭着跪下,求煜王殿下救救被困在绵各大营的同村族人。

  李庭霄稍一考虑,爽快答应:“可以,本王会想办法!”

  闻言,不只是于氏姐妹,连白知饮都愣了,要不是先知道绵各来了十万兵,他还以为他敢率军冲进去抢人。

  接下来,该提条件了吧?

  白知饮自认为对他了解透了,他每次做事必有所图,这次应当也不例外。

  李庭霄问了黄石村民的状况,又问绵各大营的布防,他认为,两个弱女子都逃得出,他们的巡防必定大有漏洞,稍作了解没坏处。

  白知饮没想到他居然没提条件就将人打发走了,揣着满腹狐疑将她们送回住处,回来后总忍不住偷眼看他。

  “怎么?有话就说!”

  “为什么要答应她们救人?很难办吧?”

  他显得忧心忡忡,更多是为煜王的信用而担忧。

  李庭霄今日套了利落的骑马装,随手搭上护臂:“我们湘国百姓,岂能任人鱼肉?”

  白知饮忙过去帮他系护臂的绑带:“可方才她们说,西尖驿并未将黄石村民当自己人!”

  李庭霄满面不屑地嗤了一声,转而问:“康欢还没回来?”

  白知饮方才还在想这事,摇头:“没有,奇怪,也该回来了!”

  李庭霄若有所思,半眯的眼睛锋芒毕露,令人不敢逼视。

  -

  翌日清晨,一柱浓黑狼烟直冲九霄。

  盖鑫正接过小厮手中的盐水漱口,便接到手下副将来禀告,说百里外升起一大股狼烟,八成是绵各要有动作。

  他对那狼烟出处心知肚明,吩咐副将按兵不动即可,其他不要多问。

  不紧不慢打理完自己,去找连丕一起用早饭,其间说说笑笑,好半天才不经意提到城外狼烟。

  他深知朝廷党派之争的激烈,虽没听说太后跟煜王之间的详细情形,前些年却也听说他因为性格乖张在朝中常受排挤,昨天看连丕的态度,狼不狼烟的,他是万万管不得!

  早饭十分精致丰盛,他殷勤地给连丕夹了几道可口小菜,假装不经意:“连公公,今日城外头果然起了狼烟。”

  “嗯。”连丕翘起兰花指喝了口粥,“可笑,这戏还演满场?真当我们会上当么?”

  此言一出,盖鑫立刻确定了他的立场,顺着他大骂安勃尔愚蠢。

  城外,安勃尔叉腰站在帅帐前,望着那束狼烟,眉头深锁。

  参军陪在他身侧,小心地看了眼他的脸色,道:“大汗,那是墉冬察所说的李庭霄驻兵的方向,狼烟会不会是他们的讯号?”

  “西尖驿那边有动静吗?”

  “还没有!”

  如果湘军有动作,他们的斥候会第一时间吹响号角示警。

  安勃尔凝视着不断消散在半空的浓烟,吩咐道:“去请墉冬察过来一趟!”

  -

  李庭霄放了烟,却没等到西尖驿的回应,心中不算太意外。

  昨天康欢没回来,他就有所猜测,要么是消息没送到,要么状况出在盖鑫身上。

  他比原主更了解盖鑫,此人最擅长装聋作哑,且丝毫不会良心不安,上辈子原主就是因为这个死的。

  他暗中磨牙,白知饮比他还急:“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冷哼:“我猜,是盖鑫不愿出城配合。”

  “那如何是好?”

  “若真是他坏事,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原书的事他可以不计较,但这次最好别犯在他手里!

  他们现在处境尴尬,若是墉冬察再反水,那被吞并是转瞬间的事,白知饮有点忧心:“殿下,要不……”

  他想说撤军,却在李庭霄冷冽的目光中闭上了嘴,他看出他生气了。

  他见李庭霄发火只有两次,一次是对董戈,另一次就是对自己。

  又似乎不太一样,此刻的李庭霄不像是发火,倒更像是想杀人。

  为什么呢?先前只带两千人,在面对墉冬察大军时也没见他起杀心,他的心性足够稳重,当得起十万大军的主心骨。

  他改了口:“要不,不如联络墉冬察,里应外合……”

  他又不说了,因为他看到李庭霄突然看向自己,眼神十分奇怪,像朝阳漫过清冽潭水,方才还冷酷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暖意。

  李庭霄赞赏道:“不错,阿宴最近兵书没白看!”

  白知饮翻了下眼皮。

  听上去阴阳怪气的,他不知该说什么。

  “去吧,乔装一下,去问问墉冬察,豁不豁的出去一起干票大的!”